第二十九章 微服私訪
市建委主任武石毅到省委黨校學習半年，目前建委由李真行主持工作，所以喬老闆有關安居房的事情，就都找余嵐秋和李真行。
上次去了中山社區后，本來還要去幾個棚戶區看看的，可剛從中山社區出來，辦公廳就來電話，說省里有個臨時會議，要市長親自參加，是由省長大人親自召開的，喬老闆這才直接往省府去了。
今天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興趣，喬老闆居然決定以微服私訪的方式去幾個棚戶區看一下，特別是任志強所在的黑石灣，想獲得第一手資料，真實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
余嵐秋頭還是有些疼的，好歹喬老闆是副省級領導，萬一出去有什麼事情，那還是擔當不起，可喬老闆堅持要去，余嵐秋也沒有辦法，只好和黑子打了聲招呼，讓他帶些人跟着自己車后。
喬老闆這次沒有坐自己的奧迪車，也沒有坐余嵐秋和李真行的奧迪車，而是讓余嵐秋弄了一個有些破舊的金杯麵包車，車上除了駕駛員，就他們三人加他的秘書小劉。
看喬老闆這身打扮，還做了一些準備，看起來還是有點象做生意的人，特別象做文物古玩生意的老學究。
先去的就是任志強家所在的黑石灣，這地方雖然是棚戶區，卻位於離市中心不遠，和中山社區隔着兩公里多一點，雖然不如那裏的鑽石寶地，這裏也能算黃金寶地。
黑石灣這裏有了上千年的歷史，這名字就是流傳千年而成的，不過大家都弄不清楚為什麼要叫黑石灣，以前似乎還是有錢人住的地方，解放之後，華州城市向北發展，黑石灣就開始過氣了。到了二十世紀90年代，黑石灣的居民已達到了兩萬多戶，二十一世紀之後，這裏也陸續進行了改造，一些街道辦的企業也搬到高新區去了，有些有錢的人也都搬走了，現在這裏有居民約莫八千多戶。
這裏棚戶區和中山社區不一樣，這裏的住戶，大多是下崗工人，靠擺地攤、踩腳踏車、做小買賣維持生計，甚至還有些下崗女工暗地裏無奈做着皮肉生意。
雖然在二十一世紀之初對這裏進行了一些改造，可這八千來戶居民，都是老大難，人均居住面積不足四平方米，許多居民都是三代同堂，一家四口五口人住在一間十來平米的房子裏。這裏原來似乎還叫黑石灣工人新村，現在大家都戲說叫黑石灣桑拿新村，因為這裏一到夏天，每個房間裏熱得象桑拿一樣，一個晚上不出幾身汗，就別想過去完這個晚上。另外，最近兩年，黑石灣各種各樣的髮廊桑拿店也越來越多，所以才有這樣一個新稱呼。
余嵐秋讓駕駛員把車停好，喬老闆和李真行等一行，馬上就要進入桑拿村，余嵐秋還真有些緊張，倒不是別的，關鍵是怕老百姓認出喬老闆來，攔住他告狀，那這樣的事情就討厭。
喬老闆慢步往桑拿村裡走，就要看到老百姓的實際生活狀況，這是他當上市長以來第一次微服私訪，而且是人生第一次來黑石灣工人新村，看着兩邊有些破舊，亂七八糟，不遠處開着髮廊的黑石灣新村，想起余嵐秋說這裏還有名稱叫桑拿村，心裏還真有點異樣的感覺。
看着沿小巷兩邊掛着的衣服，看着遠處還有老太太正提着馬桶在旁邊的溝邊倒，小孩子們就在滿是垃圾廢渣坑坑窪窪的小路上玩耍，火辣的太陽照在穿着大褲衩和光着上身的漢子身上，豆大的汗滴敞着，打扮得有些花枝招展的少婦從身邊經過，散發的劣質香水味和遠處老太太洗馬桶的味道摻雜在一起，差點把喬老闆給熏翻過去。
在黑石灣馬路對面，也是華州的高檔居住區之一黑水河社區，雖然只隔着一條六十多米的馬路，可兩邊就完全是不同的世界，黑水河社區漂亮的花園社區中，顯得安靜祥和，在黑水河社區後面，幾幢即將封頂的高樓拔地而起。
看着兩邊不一樣的情形，喬老闆突然感慨地說：“真行，看來我真有些官僚主義了，當了這麼多年的市長，沒下來走走，居然還不知道華州有條件這麼差的地方。”
“是啊，喬市長，實話和您說，我們建委和老百姓打交道多，我到這種地方的機會多一些，每次到這種地方，有時候感覺似乎回到了童年時的艱苦歲月，雖然有種親切感，可每每心裏最後都會酸酸的，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舊城改造也這麼多年年了，老百姓生活富起來了，可這裏還是這樣一個情景。”李真行一向都不怎麼說假話，這次喬老闆一感慨，他也就順勢而上了。
“還不止這麼一個地方啊。”余嵐秋沒看他們，眼睛看着兩邊的房子，這許多的房子原本都是平房，後來估計人多了，住的地方不夠，就往旁邊發展，每幢房子周圍都搭建了不少的違章建築，有些房子似乎上面還加了一層，看來是橫向發展沒空間了，就往上找老天爺要地方，“這地方萬一發生火災了，消防車都進不去啊。”
三伏天火辣的太陽，曬得屋頂那些油氈都似乎要着火一樣，余嵐秋看到遠處有人在生煤爐做飯，這才想起了萬一發生火災，那這裏只怕用不了十分鐘就成了火海。
“是啊，沒一條像樣的路，違章建築又多。”李真行接過話去，喬老闆卻一直沉默着，看得出他的心情很是沉重。
“安居房要加緊建！”喬老闆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其實在余嵐秋的帶領下，七拐八拐來到了任志強住的地方。
兩點來鐘的時候，任志強和他老婆剛從外面收攤回來，老婆剛做好飯，將飯菜擺在大約四平米的天井裏的摺疊桌子上，正準備吃飯，任志強老婆耳朵靈活一些，似乎聽到有人敲門，側耳聽了一下，朝任志強喊着說：“強哥，外面有響聲，你去看看是不是女兒回來了，回來了我再做個她喜歡吃的炒雞蛋。”
任志強正在飯桌旁坐下來吃，踩了一上午的三輪車，還真有些累，不過心情不錯，今天拉了個活，那東家很大方，多給了十五塊錢。平日裏本來中飯就在車上對付一下，今天拉着着貨實在有些累，加上剛拉貨到黑水河社區，過了馬路就到家了，就回家吃頓飯順便休息一下，也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好的，我去看看。”任志強回了老婆一句，站起來準備去開門，沒想到站起來頭暈了一下，眼睛前也黑了一下，連忙扶着飯桌，站了一小下，感覺好了點，這才走出去開門。
打開門，愣在了那裏，這幾個人看樣子都是有錢人，或者是當官的，可自己沒有這麼的朋友，更沒有這樣的親戚，任志強還以為他們是找錯了人，連忙說：“你們找？”
“你是任志強大哥吧？”余嵐秋走在前面，實際上他昨天已經來過，這裏的情況他都過了一邊，做小的可不能讓喬老闆有什麼事情。
“是，您是？”任志強很是奇怪的看着這些人。
“我們老闆是做生意的，有筆生意想和你談談，不知道你有興趣不？”既然是微服私訪，喬老闆交代過了，開始不要到處身份，如果他們認出來了，那不否定。
“做生意？”任志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有什麼好生意做啊，啥也沒有，要力氣還有一身。”
“怎麼，不歡迎啊？”余嵐秋沒等他繼續說，就抬腳往裏走。
“強哥，是不是女兒？”任志強老婆看他半天沒和自己說，就拿着鍋剷出來了，一看這架勢，也呆住了。
“怎麼，大哥、嫂子，不歡迎我們生意人，就算生意不成，仁義也在，難道不請我進去坐坐？”喬老闆說話了，笑眯眯的看着兩人，眼睛往裏看去。
兩口子這才緩過神來，“歡迎，當然歡迎，只是我這裏地方只怕，只怕…”
他還在只怕，喬老闆帶着李真行就進去了，也不管他們有些不好意思站在旁邊，自顧到天井裏飯桌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你們還沒吃飯啊，都兩點多了，怎麼才吃飯呢？”喬老闆心細，眼睛卻掃描着飯桌上的菜，一碗腌黃瓜、一碟辣椒、一碗湯，沒見一絲肉，就更不要說什麼魚雞鴨這些了。
“讓老闆們見笑了，我們拉活的，吃飯都不怎麼定時，有活多拉點，沒活少拉點，啥時候空啥時候弄點吃吃，活多就在車行隨便對付兩口。”任志強不好意思說，示意讓老婆把菜先收起來。
“別，你們吃，飯要吃的，生意也要談的，你們一邊吃，我們一邊談，你看如何？”喬老闆阻止他老婆不要收東西，接著說，“任大哥你幫人拉貨，這是力氣活，不吃點葷怎麼有力氣啊？”
“不滿你老闆，你們是見過世面的人，肉貴啊，我拉一天貨，也賺不到三五十塊錢，有時候還沒的貨拉，一天就白過了，肉吃不起啊。”任志強在華州機械廠也做過車間副主任，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已經看出這幾個人肯定有些來頭，所以也就不瞞什麼了，心裏還想說不定自己把困難說的多點，等下他們真的和自己談什麼生意，還會多給自己點錢呢，不過他一直沒到，自己有什麼生意好和他們談。
“老闆們喝水。”任志強老婆用杯子倒了幾杯水，每個人遞上，余嵐秋接過一看，杯子雖然有些缺口，不過洗的都滿乾淨，茶雖然不好，但水泡出來也還清爽，看看裏屋的雖然堆着很多東西，可還不亂，旁邊椅子上搭着的衣服，雖然洗得花白，可還能聞到一絲清爽的味道，看來女主人還是滿勤勞的。
“你們先吃飯，我們一邊聊，你們一邊吃。”喬老闆接過茶說，“你們一家三口就在這棚子裏吃飯？”
喬老闆假裝不知道他們有還有個老母親。
“是啊，就這麼個條件，沒辦法啊。”任志強端起碗吃了一口說，“還有個老八十歲的老母親，腿腳不方便，就在床上吃的。”
“哦，你們一家四口，就這麼間小房子？”喬老闆現在沒讓余嵐秋他們問，直接問自己想問的東西。
“恩，這是單位里的集體宿舍，本來還指望廠子好，造點集資房，好搬個大點的地方，誰知道廠子破產了，我們啥盼頭也沒有了。”任志強嘆息一聲，又吃了一口飯。
“你們這房子多大？”喬老闆繼續不放過。
“裏面八個平方。”任志強無奈的說，眼睛裏有些不自然的開始有些迷茫起來。
“你女兒呢？”喬老闆沒看到小女孩，“今天休息天，她上學了，可以回家來把？”
喬老闆看任志強夾菜準備送給裏面的老母親，就跟着進去了，八平米的房子裏，就放了一張兩層的床和幾個柜子，一個老太太正坐在床上吃飯。
屋子太小了，基本沒有什麼空間，李真行和小劉他們都沒有能進來，余嵐秋倒是跟在了喬老闆身後，不過也感到沒地方下腳。
“任大哥，你們四人就這樣住，也太擠了把。”余嵐秋想着他們晚上睡覺的樣子，真有些沒飯想像。
“沒有辦法啊，我們兩睡上面，女兒和她奶奶睡下面。”老太太很是好奇的看着喬老闆和余嵐秋，想問他兒子這是誰，“現在天熱，裏面象蒸籠一樣，不要說晚上，現在裏面呆一會你們現在衣服都濕透了把。”
余嵐秋老早要說這事情，他短袖襯衣已經濕透了，喬老闆背上也是，不過想想他們晚上該怎麼睡，這裏白天都這麼熱，下午再曬一下午，晚上這裏肯定是一個火爐，別說睡，加上蚊子什麼的，只怕都會坐立不安：“這麼熱，怎麼能睡啊？”
“熱啊，不過這麼多年也習慣了，這狗日的天一年比一年熱，晚上睡不着，我就睡天井裏面去。”任志強說。
“你女兒呢？”喬老闆依然問，怎麼不見那小姑娘。
“和老闆說時候，我女兒今年十六歲了，到了要面子的時候拉，就不太願意回這個家，不管放假不放假，都呆在學校里。”說到女兒，余嵐秋明顯感覺任志強眼角已經濕潤了。
“任大哥，你們這個住房條件，可以買安居房啊，有沒去申請？”喬老闆開始出主意了，眼睛還看着余嵐秋。
“申請了，輪了這麼多次都沒輪到我們，外面安居房的房號都倒賣到好幾萬了，那些富人和當官的開着豪華轎車買走了安居房，我們連號子都拿不到。”任志強接着嘆息着說，看他那樣子似乎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你們這裏住的人都象你這嗎？”自從收到任志強的信后，喬老闆對這些情況都有了了解，也不能怪余嵐秋和李真行，那是以前的政策有問題，所以也就轉開了話題。
“是啊，不是沒辦法，誰願意住這樣的火爐啊。”任志強老婆接話說，“黑水灣可是有名的桑拿村，你看這個熱啊。”說著連忙找了幾把大蒲扇，給喬老闆和余嵐秋他們一人一把。
“任大哥，你這事情啊，找我們余總，他會幫你想辦法。”喬老闆看看情況也差不多了，真實的情況也感受到了，就直截了當的說。
“啊？”任志強沒有反應過來。
“任大哥，這是喬市長，你不是給他寫過信的。”余嵐秋看任志強沒反應過來，就和他說實話了。
“啊？！”任志強吃到嘴裏的飯都吐了出來，他老婆也愣在了那裏，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
“我說呢，怎麼看着喬市長有點眼熟，似乎那裏見過一樣。”任志強過了好一會這才緩過神來。
“任大哥，不急，會好起來的。我今天來看看，真實感受一下，沒想到啊，是我工作沒做好，這次跟我來的一個是建委的李主任，一個是建安居房的余總余嵐秋，我用黨性向你擔保，我們爭取用三年時間，讓象你這樣的特別困難戶，住上安居房，你們受苦拉，還要委屈你們一段時間。”喬老闆站了起來，拍着任志強的肩膀說，“具體的事情，有些情況，如戶型設計，面積大小等情況，我讓余嵐秋到時候來徵求你們的意見，你們也要把心中想的如實告訴余總，有什麼困難也要早提出，你看行不？”
喬老闆話音剛落，任志強的眼睛濕潤了，他緊緊地握着喬老闆的雙手哽咽着說：“喬市長，喬市長，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我都，我都，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