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吾之砒霜【1】
雪朧昏沉了許久,只得從夢裏睜開眼睛,才看的清這周遭的一切,瘟疫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這一年聖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先是六皇子容愉統兵,前往北境戍邊。太子被轄,只能居於東宮,平時除了去宮中早朝,容恪這一年幾乎沒有出過門。雪朧知道他苦悶,不能直說,但也只得從旁慢慢的勸,好在容恪並不是走死胡同的人,很快就重整旗鼓,只等着陛下再從新信任他的那一天。
雪朧自病好了以後,總是有心悸之症,時不時的咳嗽,東宮遍請名醫,也只是讓她覺得好受一些,難以根治,照比不被陛下信任,太子妃不舒服這件事,更讓太子殿下操心,他每日都要親自問了大夫雪朧的身體,才會去書房忙自己的事情。
要說這一年雪朧有什麼不一樣的,那就是和容恪的感情,越來越深了,二人這時才如同一對小夫妻一般,甜如蜜餞。
這日雪朧正在喝葯,容恪抬腳進來,看着雪朧端着葯,幾步走上前去,扶住雪朧的胳膊,然後把一顆蜜餞放在雪朧的嘴裏“先吃了這個,在喝葯。”
“大夫…大夫說我是消渴之症,應少吃甜咸之物。”
“那趕緊吐出來”說著,容恪把手放在雪朧的唇邊,雪朧吐出的,是一枚杏核“不過,這樣喝葯,確實不太苦了。”說著,雪朧把碗中的葯一飲而盡,容恪把手中的杏核放在一側的碗中,搖搖頭“下次不能吃甜的,就不要吃。”
“好,好好。”雪朧吃過葯,從椅子上站起來,往書房去,兩個人早已經形成默契,雪朧的書房放了兩張桌子,二人一個坐在北邊一個坐在南邊,各自處理着自己的事情。
東宮的內務,雪朧也一件件的接管了過來,事務也不輕鬆,而容恪雖然大權旁落,但是他手上還有吏部,兵部和工部的差事。因着四境最近都不太平,他正督促着工部製造一批新的武器。現下更是不能鬆懈。
原本最風雲際會的東宮,倒成了着聖都最安靜平和的地方。二人時常這般對坐,好似從流放之地就形成的默契。
夏末的傍晚,開始攏寒,雪朧咳嗽兩聲,撥動着算盤的手不停,另一隻手在紙上寫上數額,這筆款項算是算清楚了。她不禁的鬆了一口氣“都掌燈了,再看對眼睛不好。”說著,容恪把一件披風披在雪朧的肩膀上,雪朧四顧,天都黑了。
“這馬上要秋收了,前三年的帳,還有些含糊,我多少有些着急。”雪朧放下筆,端起手邊的茶飲了一口。
“這些賬目,都是你從慧兒手中接過來的,她與你記賬方法,肯定會有不同,慢慢算,不用着急。”容恪翻了翻他以前從不在意的東西,幾眼也知雪朧的辛苦,她的字跡修長帶着風骨,林林總總寫了二三十頁,想來是每一筆都親自算了。
“我知這些都是慧妹妹的辛勞,只是我把東宮內務接過來,就要有個切結,不然萬一有個錯漏,我提早發現,不會落了個秋後算賬的惡名。”
“你什麼時候會在意這些了呢?”容恪笑着,他了解的雪朧,從來都不會管別人怎麼看她。
雪朧放下杯子,搖搖頭“那是以前,我自己一人,又盛名在外,自然不用在意別人說什麼,道什麼。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是東宮的太子妃,你的正妃,不再是那個閨閣在室,得父母庇佑的小候女了,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東宮,代表你。我不允許,你明珠一樣的聲譽上,落一點點灰塵。”說著,雪朧感覺容恪握住了自己的手,他的手還是那般,又大又長,把她的手完全的抱住,這讓雪朧很是安心。
“倒是我,做的不夠。”容恪把雪朧臉頰邊的碎發別再耳後,抱住了她。
二人都明白彼此的心境。
“都是我,不夠努力,才讓你,會在意這樣的虛名,要是在以往…”
“在以往我也會一樣的,你的這個位置,如履薄冰,步履艱難。我小的時候,看着我母親,一路追隨父親,扶持父親,明白這是為妻之道,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了。你在高處,我隨你在高處,你在低潮,我自然也陪着你。”
“雪朧,你的真心,我,視若珍寶,又覺得何德何能。”
“好在啊,我們太子殿下,還十分的有錢,只這些莊子和店面一年的結餘,就夠東宮五年的開支,可見,我們殿下,功勞赫赫,只在這些賞賜之物上,就有目共睹。”雪朧拍拍桌上的賬本,容恪也跟着她笑了“想太子妃您的十里嫁妝抬入東宮的時候,我也自覺慚愧啊。”
“殿下,娘娘飯已經擺好了,可以用膳了。”鈴鐺低着頭才敢走進來,容恪心情甚是愉悅,拉着雪朧二人在到了花廳用飯。
“殿下,有件事情想跟你商議一下。”
“你若不肯好好說話,我什麼事情,也不允許。”容恪淡然的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嘴裏。
這下輪到雪朧臉紅了,但是想着事情還是要跟容恪商議,咬了咬嘴唇道“莊子上的管事早間來報,說莊上的瓜果豐收,現在就可以採摘食用,不然等都成熟了,摘不及時就要爛掉了。我想着,在東宮舉辦個宴會,讓莊子上送幾車瓜果鮮蔬來嘗嘗鮮。”
“看來你真的是憋壞了,以往這樣的場合,你躲還躲不過,既然如此,我讓人從外面請幾個釀酒的女師傅進來,到時候你請了母妃,和你請來的內眷一起,釀一些果酒,也增加些宴請的趣味不是。”
“那自然是好的。”雪朧最喜飲果酒,但是釀酒還是第一次,想來京中的內眷也如她一樣。不得不說容恪這還真是個好辦法。雪朧想想都覺得有趣。
“母妃,她能來嗎?”雪朧心中沒底自己能請來多少內眷,畢竟這些牆頭草一樣的人們,勢利的很,但如果淑貴妃能來,那就是極好的。但是新一年選秀,新進宮的秀女們,自然讓陛下分了神。淑貴妃身為太子之母,自然早就不用再以色侍人,但是因為太子的失勢而煩心,日子過得並不順心,想來也不願意參加這樣張揚的宴會。
“你親自進宮請她,她自然會來。到時候你帶着璉兒,她定會賞光的。”璉兒已經四歲了,進宮進學也有些日子了,每過五日,淑貴妃定會去書房接他,領到她宮中,坐到宮門落鑰才肯讓他回來,好在璉兒也十分喜歡這個祖母,祖孫二人,其樂融融。
“那我明日去送璉兒上學,再去母妃宮中拜會吧。”
“好”二人繼續吃飯,甚是和樂。
第二日,璉兒和雪朧坐在進宮的馬車上,容恪在外面騎着馬,進宮上朝。
因着秋初,天很早就亮了,道路兩邊也十分的熱鬧。璉兒伏在雪朧膝上睡覺。這孩子越長越大,容貌張開,越看越神似容恪,尤其是那雙眼睛,小心年紀,就暗藏深處,好似一汪泉眼,甚是靈活。
東宮與皇宮不過是一牆之隔,但是這也是大聖與別處不同的原因,那就是陛下和太子並不在一宮,一旦生禍,陡增難度。
容恪靠近,單手騎馬,另一隻手掀開帘子,看着母子二人都睏倦的緊“你現在進宮,母妃定還沒有起來,倒不如晌午再進宮,母妃還能留你用個午膳,母妃宮中的糜酥肉甚是美味。”
“那我跟母妃說,你們父子都會去用午膳,讓她吩咐小廚房,務必做太子殿下最喜歡吃的糜酥肉。”
“母妃,祖母宮中的粉肉丸子也好吃。”璉兒睡眼朦朧,小聲插話。
“好,你若是有想吃的,寫個條子,我呈上給你祖母。”
“皇家子嗣,喜好外漏為大忌。”容恪呵斥璉兒道。
雪朧不等璉兒回話,伸手就抽回了容恪掀起的帘子“你父君定是吃不到才嫉妒你的。”
“兒子看也是如此。”璉兒雖然不是雪朧親生的,但是這幾年,都養在雪朧的身邊,也把雪朧當自己的生身之母,確實,他是東宮嫡子的身份,無人敢質疑。雪朧也不是那苛待的人,二人日積月累的相處,就是普通母子的樣子。
父親嚴厲,母親疼愛,璉兒也如普通孩子一般成長,性格也甚是開朗豁達,鬼靈精怪的並不怕總是寒着一張臉太子殿下,父子二人相處也甚是愉快。
到了宮門口,容恪扶着雪朧從車上下來,雪朧下來,站在一側,看着容恪把璉兒抱了下來,璉兒禮數周到的,拱手給容恪謝禮,容恪也忍不住的笑了笑。
這樣和諧的一幕,被來上朝的大臣們看到,都為東宮夫婦融洽大加讚賞。
這一幕自然也被季宰相看到,季相點點頭,雪朧也鞠身給他請安,二人並未多交流,宮門開,眾人也就列隊進宮。
雪朧為容恪整理了一下衣服,容恪握了握雪朧的手,轉身就往宮中去。
雪朧領着璉兒從側門進宮。
因宮中也有未成年的皇子,九皇子不過十一歲,最小的十二皇子跟璉兒一樣大,還有些宗室的子嗣,都在尚書房中,由當世大學李夫子教授學問。
到了書房門口,書房門已開,雪朧不便再往前,就把手裏的書箱遞給璉兒的僕從汝虎,交代了兩句,看着二人進到書房,才轉身往淑貴妃的宮中去。
“候…娘娘,想來這個時辰,貴妃娘娘還沒有起身吧。”玲玉見雪朧有些疲倦,不由得擔心起她來了。
想當初,雪朧為了加重跟梁帝談判的籌碼,主動接觸了得瘟疫的人用的物品,染上了瘟疫,雖然有驚無險,但是這身子也大不如從前了,常常咳嗽。真怕會落下什麼病根,這件事情,除了玲玉,雪朧誰都沒有告訴。
“在民間,每日伺候婆母起身,是作為兒媳應該做的事情。我身在宮外,這樣的事情自然很難做到,但是偶爾一次的心意,還是應該有的,這是什麼地方?”二人在後宮中走着,拐了一個彎,到了一個空曠的宮門口,離得遠,雪朧並未看清宮門上的牌匾上寫的什麼。
“回太子妃,這裏是長春宮。”為二人引路的,是位年歲有些長的嬤嬤,她的頭髮雖然花白,但是梳理的卻十分的利索。整個人顯得十分的精神。
“長春宮?也是后妃娘娘們居住的地方?”雪朧看如此大的一個宮殿,竟有些荒蕪的感覺。
“回太子妃的話,長春宮的主殿是從前朝就有的宮殿,先後有兩位皇后住在此處。到了本朝,先一直荒蕪,又由賢真皇后修繕來打算居住,可是賢真皇后仙逝時,這裏還沒有修繕好,一直空着。而先皇后從潛邸入宮后,也住在此處,先皇后薨后,就無人再居了。”雪朧這次想起,幼時聽祖母說,長春宮的事情。
長春宮,長春宮,竟不見一人白頭長春。長春宮,本是前朝的皇帝為自己的愛妻所建,建成四年,愛妻去世,那位皇帝就站在亡妻的棺材前,自刎而亡。因着皇帝轟然駕崩,國政大亂,前朝國力大減以至衰弱。只又經了兩朝就亡國了。這便是帝王太痴情的所造的罪孽。這是座怨氣甚是深重的宮殿,但是雪朧卻在門口站立住了,她望着緊閉的宮門,許久不願離開。她覺得這裏,本是個十分濃情蜜意的地方,但為何是如今這個樣子,真是令人費解。
她此時正是情竇初開,與容恪愛的正濃的時候,她無法理解是自然之事。只是這長春宮,卻給人一種警醒感。
玲玉小聲提醒了雪朧,雪朧才發現自己在這裏站了有一小會了,這時候淑貴妃很多也已經起床了。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暗罵自己為什麼會在一個荒廢的宮殿門口出神呢。
好在到了淑貴妃宮中寢殿外的時候,春蘭姑姑給雪朧一個安心的眼神,昨晚淑貴妃睡得晚,這會還沒有起身。
雪朧跟春蘭姑姑說了幾句話,裏面才道“娘娘起身了。”
雪朧從春蘭姑姑手中接過熱水,領着宮女們,就走進了淑貴妃的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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