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我醒過來,睜開眼睛時,窗帘間隙處透出的陽光已經射到床腳,長長的一道光柱,數不清的微小顆粒在光柱裏面歡快的跳舞,紛紛亂亂的。南方的冬季很少能看到北方那樣的大雪天氣。來按摩的叫花朵的女子早已不知去向,整個兒房間裏此時只剩下我一個人,空蕩蕩的。氣氛令人窒息。我用雙手撐起身體,把頭靠在床腳上,仔細觀察光柱里的小精靈。突然,一陣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佈滿我整個兒身體,我說不清楚原因,僅僅對這種不請自來的感覺厭煩透頂,伸手拿出壓在枕頭底下的皮夾,發現裏面的錢一分不少靜靜躺在裏面,這意味着我成了未付過夜費的一個無賴,即使並不是實質意義上的過夜,但這種不恥伴隨失落在此時狠狠地折騰着我整個兒人。我發現我看不清自己這次跑出來后的前途、樂趣在哪裏?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就這樣傻傻的斜靠在床頭,腦袋裏想着各種各樣奇怪的問題,還一個勁兒的不停抽煙,然後將煙灰彈到床頭柜上一個寫了“請勿在床上吸煙”的塑料牌子後面,忘記了飢餓,忘記了全世界。

迷迷糊糊,我似乎又睡著了,眯着眼睛,但思維又很清晰,我想起曾經在一列拉薩開往西寧的列車上,看見一位身着彩色布條,一眼便知是剛剛旅行回來的小姑娘,約莫有十七八歲光景,涼爽的短髮,嬌小的五官,在脖子後面掛着一頂牛仔帽,一雙運動鞋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我記得當時車廂內很擠,我和她一起站在車廂的連接處,我們對面有個人頭上頂着一本發黃的、脫線的小冊子,嘴裏念念不停。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第一眼看見她時,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想要孤身一人浪跡天涯的衝動,不是去做大俠,只做一名江湖小蝦米。我靠在車門上,問她如果有一頭驢,再攜一把西瓜刀,四處走走停停是不是特別好玩。她朝我笑笑說當然好玩,你可以去試試啊。後來又說了一大堆有關一人浪跡的好處,聽的我心痒痒的,真恨不得以後就幫她提包,跟着她四處亂跑。

到這裏,我似乎有了很多精神,如沐春風。其實,從那次后,自由自在一個人出門,帶上自己喜歡的所有小玩意,朝未知的地方行走,即使是在大雪天裏,一個人漫步一直是我心頭揮之不去的理想,現在,機會就擺在我的面前,我知道實現理想其實只需要我勇敢地走出這個破舊的小旅館,義無反顧走向陌生的地方,看形形色色的人群,喜怒哀樂全憑我自己。

想到做到,我爬起床,穿好衣服,簡單收拾了一些旅館中的諸如毛巾、一次性牙刷、紙杯等必備用品,將它們藏到大衣里,走到門口時,我甚至想將那床堆在床上的被子打包帶走,最後苦於找不到繩子只好放棄。

走到一樓的吧枱前,大嬸熱情的問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是不是還想再住一晚,我朝她擺擺手,眼睛四處尋找昨晚的那個姑娘,我不想就這樣一走了之,希望能把錢付給她,找了好久都沒看見她的一根毛,我問大嬸昨晚那個姑娘的去向,她告訴我上城裏面去了,短期內暫時不會回來。又問我找她什麼事。我搖搖頭徑直朝門外走去,雙手死死摁住大衣的下擺,生怕東西掉出來。

門外,黃牙蹲在車前,滿臉油乎乎的拿個板子四處搗鼓。看見我走出,問我要不要打車,我一句話也沒說,繼續走我的路,他看我一眼,自言自語兩句,繼續擺弄板子。我朝着來時的路,大踏步朝前走,我要先去城裏,找到花朵,將兩百塊錢還給她,在這種小地方找個妓女應該不是問題。我興緻滿懷,滿心歡喜。

路上和清早來時一個樣子,沒有任何的變化,照舊是一輛輛的大貨車從我耳邊呼嘯而過,有時,隨風飄落的煤渣會毫不留情地落滿全身,臉上也是黑一塊,白一塊,活像是唱大戲的丑角。就這樣,我一路走,一路唱,竟也十分快活。路過麥田時,看上了一個有我一半大小的我很喜歡的稻草人,取下它頭上的草帽,戴在自己頭上,然後將它連根拔起,扛在肩上,用撿來的膠袋裝上大衣里那些東西,掛在屁股後面,繼續行走,我才不在乎是不是影響市容,美觀不美觀的事。我的風格一向如此。

差不多,天暗下來的時候,我終於走到城裏,想來這段路並沒有多長,但我卻走了這麼久,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腳力。眼睛還能看清四周,整個城市卻已經燈光閃閃,路上車水馬龍的,一排排高大的房子整齊劃一地排列在主幹道兩旁,我們的國家總改不了浪費的習慣,也改不了整齊的習俗,不論到達任何地方,看上去卻都一個樣,房子毫無個性,都是一個個火柴盒,天還沒黑燈就亮起來了,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說的。誰叫我們地大物博呢。

看到街邊的小吃攤,我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想起從昨天離開學校後到現在還沒正規的吃頓飯,我將稻草人斜靠到一張桌子前,做到座位上,要了一碗雞蛋面,開始狼吞虎咽的吃起來,期間,三個小孩子,一對戀人,一位城管模樣的人問我是不是賣糖葫蘆的。我回答他們是進城走親戚的。每一個人都疑惑的看我一眼才走開,那個城管還對我說:“不準私自賣糖葫蘆啊,要是被我抓住,看我不全沒收了。”我說:“好啊,等我串好了,就來這裏找你。”

付錢時,我朝老闆打聽什麼地方洗頭房之類的多,老闆給我指了個方位,順便還告訴我一家夫妻專賣店的位置,我向他道謝后,把稻草人丟到路邊的一個垃圾桶旁,小攤老闆在我身後大聲喊:“小夥子,你不賣糖葫蘆了。”我“嗯”一聲。向城中心繼續行走。

約莫半個小時后,我在城中心一幢巨大的購物超市的背面,看見了一條透着粉紅色、紅色燈光的小巷。每間店鋪前都寫着“xx美髮,乾洗、按摩”的字樣。我把草帽檐往下壓低了些,一頭扎進小巷,睜大眼睛搜尋起來,巷子裏人來人往,每個店鋪門前都有幾個穿着暴露的時髦姑娘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幾個穿着警察服裝的人,醉醺醺,推推搡搡朝外走,還一個勁兒指着路邊的人說:“不許**啊!**抓起來。”笑的我肚子疼。

我將街邊的姑娘一個一個詳細觀察,每一個站在店鋪門前都不放過,左邊右邊一直找了大半條街,那個熟悉的影子愣是沒有出現,我只好看準一家比較大的店面,走進門寄希望於運氣,門口,站着一瘦一胖的兩位姑娘,我一走上台階,她倆便一邊一位殷勤地來招呼我,老闆長老闆短的叫個不停,我慌忙甩開她倆的手,快進門時告訴她們我只是來找人,裏面一位半老女子連忙迎上來,抓住我的胳膊不放:“老闆,今天有空了?”

我漲紅臉蛋,結結巴巴說:“我是來找人的。”

半老女子:“找人?你找的人我們這裏肯定有,來,你先坐到沙發上,告訴我找誰?”

一聽這話,我不免激動起來:“好好好,我找一個叫花朵的。”邊說邊往沙發處走去,胖胖的姑娘一直緊跟在我身後,我坐到沙發上,她立刻擠到我旁邊,我只好將屁股向裏面挪了挪。

半老女子坐到我對面的一把椅子上指示另外一個女孩端來一杯茶放到我面前,我半起身朝她點點頭。她笑嘻嘻的說:“你是要玫瑰呢,還是百合,還是別的花呢?我們這裏可是什麼類型都有哦。”

我:“就找花朵。”

半老女子:“哦,你算來對了,喂,把花朵叫下來,有客人找。”樓梯口一平頭男子朝下望了望“嗯”的一聲,又不見了蹤影。“你稍微等等,她一會兒就下來。”

“好的”我把旁邊胖姑娘的手從我腰間拿開。

“咚、咚、咚……”伴隨着木質樓梯聲響,一個看上去很不錯的姑娘從樓上下來。嘴裏叼着一支白色過濾嘴的香煙。她在半老女子一旁停住,把香煙丟進我喝水的紙杯里:“媽咪,誰找我。”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我,使我心裏直發毛。

“啊!不是這個花朵,你們搞錯了,還有沒有別的叫花朵的?”我不好意思說到。

“不是?人都給你叫來了,你又說不是,耍我們是不?”半老女人一改剛才和藹可親的神態。

“不是不是,我找的那個人的確不是她,我看我找錯地方了,我還是到別處去找找。”說罷欲走出房門。

胖姑娘站起身,蹬蹬蹬跑到門口,一把將門關起來。

我驚愕地望着她的舉動。

“放下一百塊錢再走。”半老女人把兩條令人作嘔的胳膊抱在胸前,慢騰騰從椅子上站起來,幾個姑娘圍在她周圍惡狠狠地盯着我看。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開始緊張起來,不知道什麼原因,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尤其是來到山陝后,遇到事情后,我都會緊張的要死,心虛的要命。當然,從我臉上是看不出任何緊張、害怕的痕迹的。

“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要付錢給你。”我表面上理直氣壯的說。

“你叫小姐了,不管做沒做,必須要給錢的,這是我們這裏的規矩。”周圍那些姑娘附和低點點頭。

“那我要是不給呢。”

“不給?你們三個給我下來。”她朝樓上大聲吼叫。

三個同樣髮型的男人,手裏拿着鐵棍,從樓上衝下來:“怎麼?想賴賬。”為首的那個瞪着我。

“我才不會賴***什麼帳,我只是講理。”

“不想就趕快掏錢,我們還要做生意呢!”半老女人插嘴道。

“我就是理,你還想講理。”那個男的又補上一句。

“你們這是敲詐。”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緒,雙手捏成拳狀,雙肩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敲詐怎麼了,敲詐怎麼了。”身後光着膀子的一男人一拳打到我胸口上。

我踉踉蹌蹌向後退了幾步,倒在沙發上我剛才坐過的地方,他們三個圍到我面前。我惡狠狠看着他們三個,用右手捂着胸口,站到他們面前。

“我他媽有錢,就是不給你們這群狗娘養的。”

“**的還嘴硬。”小平頭一把又將我推倒在沙發上。

我的嘴唇也開始上下打顫起來,憤怒的要命,真想給他的眼睛揮上一拳,把他壓倒身子底下狠狠地揍上一頓。只是現在我全身虛的很,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死胖女人跨到我面前,從我左手死死攥住的口袋裏拉出皮夾,丟給半老的那個女人。

“你們這群混球,居然打劫我,搶我的錢。”我大聲叫喊。聲音卻顫抖的厲害。

“聽着,小屁孩,我們沒有打劫你,我們只是將屬於我們的錢拿回來。”半老女人從我的皮夾中拿出一百元的一張。那個皮夾是我父親有一年送給我的禮物,現在卻放在一個爛貨的手裏,這讓我內心痛苦的很。當時真恨不得找把槍把他們一個個給斃了。

“把門打開,放他走。”半老女人又發出號令來,把皮夾丟到我身上。剩下的人自動向後退了幾步,給我讓出一條道來。

我將皮夾放回口袋,從旅館帶來的紙杯、毛巾等撒了一地,我沒有心情再去管它們,一腳踹開面前的膠袋,走到門前,將門狠狠一甩,身後傳來那幾個齷齪男女的笑聲。

一到街上,在眼眶裏打轉許久的眼淚,不聽話地流的滿臉都是,我掏出一張紙,擦了擦鼻涕,順手就丟到街上,我現在才不會去為一點點虛榮的面子,傻乎乎的跑上幾步把垃圾丟到垃圾箱裏,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不知道,當時我傷心極了,感覺特別難過,不是因為他們打我的那一拳,也不是因為那一百塊錢的問題,是我第一次仔細看到了我那個長條皮夾,那是我長大以來,父親唯一送我的禮物,父親的面容浮現在我眼前久久不散,還有母親當時在身邊告訴我要學會勤儉,不能亂花錢,把多餘的錢存起來買些自己喜歡的東西。

哎,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我走到店鋪斜對面的一個角落裏,給妮妮發了一條短訊,告訴他我很快樂,可能很快就會回去看她,告誡她要好好學習。我收起手機,準備離開這條小巷,去哪裏都行,就是不願再呆在這裏,我一想起那幾個狗男女,就恨的咬牙切齒,生怕再遇見他們中的其中一個又會變得沒出息起來。

店門開了,一個瘦小的女孩走出來,開始東張西望,好像在尋找什麼,我豎起衣領,匆匆轉身,從她面前走過,向來時的方向移動,她看了我一眼,又從身後快步追上我,拉住我的大衣腳。

“喂。”她說。我故意裝作沒聽見,任然往前走。

“喂,你停一停,拜託。”她接著說。

我停下腳步:“我欠你錢嗎?”

她:“不是不是,你誤會了,我知道你找的那個人在哪?剛才裏面的情形你也知道,我不便多說話。”

“哦,你是又想騙我。”我用譏諷的語氣說。

“信不信有你,我和她以前在一起,你看,西北方向,有一座高塔,那下面有一座叫滿金酒店,她現在就在那裏。我不騙你,去不去你自己看。”

我遲疑了一會兒,她:“我先回去了,一會兒他們要找我了,找不到可就慘了。”說罷匆匆往回走。

我在躊躇要不要去找她了,今晚發生的事情的確叫我泄氣。看着這位算是好心的姑娘的背影,我真的很迷茫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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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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