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夢是真
平日裏不過兩刻鐘的路程，兩個人硬是走了近半個時辰，饒是如此，高柏卿依舊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高柏卿站在離羅府不遠處，目送着羅綺然踏入府門，高柏卿才將那件尚有餘溫與余香的大氅擁入懷裏，像是抱着什麼珍寶一般，嘴角帶笑地重新坐上了馬車。可他甫一落座，心裏卻有沒來由地煩躁起來。羅綺然的問題他有些不敢回答，他怕他曾經對她做的那些事會傷到她的心。
那些意在挑撥離間的話並非都是空穴來風。當初高柏卿勸說羅子欽前往北疆，的確是為了能夠將羅綺然送入東宮，好讓自己在這條復仇之路上多一重把握。只是羅綺然的那一瓢水，卻讓高柏卿動了惻隱之心。他又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想起那個拍着自己胸脯的半大孩子，以及那雙滿含淚水的眼睛。
高柏卿不顧勸阻，就着清冷的月色，獨自坐在廊橋上，架起了爐火，溫了一壺酒，開始自飲自酌。高慕遠遠地看着，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跟隨在自家王爺身邊這麼多年，卻是頭一次看到他這麼落寞的身影。
可能是今夜的月色，太過撩人了吧？
高柏卿想起那年：母妃仙逝后，父皇也纏綿病榻，高柏卿那時尚還年幼且天真，只顧着沉浸在自己的悲切中，身邊雖然有人提醒他小心大權旁落，可他自負非常，怎麼能聽得進去。等他回過神時，卻發現，他的二哥，他曾經唯唯諾諾的好哥哥，此刻像是變了臉，聯合著他的母族，不僅奪了他的權，還不允許他踏進博聞殿一步。
彼時，他上天無門，只能跪在殿前，以期能得到普天之下眾人的憐憫，好讓他能進去見自己父皇一面。可他早該知道，天下人，在乎的從來只有那些見不了光的密辛，至於那些在他們眼裏活在雲端的人的辛苦，他們從來都不在意。
那一日，他好像是中了暑，待他醒來的時候，他已躺在了自家府邸。彼時，太陽將落未落，一同他的心情，晦暗無光。他躺在床上，看着那摻着金線的流蘇，一時間只覺得哀傷。他掙扎着起了身，走到廊橋上，不錯目地盯着那即將西沉的落日，像是目送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一般。直到一聲重物落水的聲音響起。
羅子欽會水，但自打上次差點命喪水中的時候，他便有些怕水了。只是今次情況緊急，他顧不得許多，只得冒着危險，忍着恐懼，去向一個他曾承認的“兄弟”通風報信。
這幾日老皇帝纏綿病榻，朝中眾人人心惶惶，今天更是聽說六皇子因不允探病而跪暈在博聞殿前。一時間，京城裏鶴唳風聲。可這些，都不足以讓羅子欽忍着對水的恐懼來找一個皇子。之所以讓他這麼緊張，是因為自己那個身為御林軍副都統的父親。
這幾日羅正英早出晚歸，母親前幾日曾勸說父親不要摻和到那些未可知的事情里，畢竟於他們而言，羅家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門小戶，玩不起。但羅正英打定了主意要在此次的皇權鬥爭中為自己爭出個前程，所以也聽不進勸。而今日，本該在家休沐的羅正英，竟一身戎裝地出了門，還警告家裏人，今日要緊閉門窗，絕不可出門。羅子欽好奇得緊，悄悄躲過家僕，從狗洞裏鑽了出去。誰承想，他剛一出府，就被來往於大街上、披甲執銳的御林軍給嚇出了渾身冷汗。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驅使着他，竟就那麼不顧一切地跑到了六皇子府邸。
再後來，高柏卿大開府門，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先皇欽賜的匾額下，對着新皇，俯首稱臣。
新皇為搏一個款愛仁厚的美名，沒對這個曾有能力與自己爭權奪位的弟弟做什麼，甚至還給他賜了封號“寧”。可就在國喪剛滿之後，他卻還是大張旗鼓地為自己僅剩的那個弟弟娶了親。人們都在誇他寬仁，贊他疼愛幼弟，可誰又想過，這門看起來和和美美的親事，兩個當事人又是怎樣的態度。哦，他忘了，此時的他本該是階下囚的，是他的好皇兄心地寬仁，才允許他這個威脅到自己皇位的人還存活於世，甚至還為他謀了一門人人艷羨的親事。至於另一個……想來她自出生起，就是蘇家一個為了求取利益的物品。只不過，他們都不忘記了，即使是一個物品，也有自己的想法。
高柏卿費盡心思地花了近一年的時間，才真正俘獲了那個女人的心。這期間，他也曾想過放棄，只這麼安安穩穩地守着這個面容姣好的女子過一生。只是，每當他午夜夢回，想着自己父親薨逝這事，心裏便有許許多多黑色的爪子抓着他的心，厲聲質問他，為什麼能把自己生身父親的生死之謎放置一旁。
所以高柏卿開始籌謀，將自己曾經的親信四散出去，甚至開始做那些曾經不願意，或者說不屑於做的事。他的心漸漸沉浸在黑暗裏，不見光明，不擇手段。
他曾一度以為自己這一生就將如此度過，可那個澆了他一身水的女子，卻不顧一切地闖進了他的心裏。她打破了他所有的籌謀，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就那麼天不怕地不怕地闖了進來。
高柏卿有些害怕。他怕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羅綺然知道是自己放出流言，設計讓她入了東宮的眼；又是自己默許蘇家，通過污她名節來讓她退出太子妃的候選；更曾在此期間令她身處險境，差點命喪黃泉……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會使羅綺然對他心懷怨恨。可想到這，他卻又有些釋懷：如果真的讓她因此恨毒了我，我倒也算罪有應得了。
烈酒入喉，暖身，卻無法暖心。
高柏卿一杯接着一杯，一壺接着一壺。不停地往嘴裏灌着，彷彿如此就能把自己內心的苦悶澆滅一般。他喝着喝着，便喝醉了，他醉眼朦朧地看着面前的人，是他思慕的羅綺然，心裏想着自己真是喝多了，手卻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