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君若敢娶,我便敢嫁
三百人過後,又有一百六十名巨人舉着青銅盤,上面是牛羊豚三牲。
又是一百六十名烏銅甲士,各舉玉盤,則是五顏六色的綾、羅、綢、葛。
最後是十二名少女,手中玉盤托着金、珠、玉、貝。
這六百三十四人或雄壯豪邁,或裊裊婷婷,力與美之中透出無盡的喜慶之意走向炎黃人的大營。而在這人群中,卻有一乘火紅的鑾車,上面綵綢纏裹,極盡豪奢,十六名巨人扛在肩上,跟着載歌載舞的人群緩緩而來。
“果然是在婚嫁。”大禹古怪地看着帝舜。
帝舜臉色瞬間鐵青,扶着欄杆的雙手過於用力,一片蒼白。
這時,一個巨人騎着一頭金毛怪獸,閃電般來到高台前,他所過之處,軍中的戰馬彷彿見了天敵般紛紛跑開。這個人,這隻獸,大家都是熟悉無比——赫然便是戎虎士和開明獸!
只見戎虎士一咧嘴,朝着高台大叫道:“帝舜陛下,今日是我家主人的大婚之喜,我主人是你弟弟,我主人未過門的媳婦就是你弟媳。家主說了,今日大喜之日,不宜動刀兵,他釀了百草仙酒,子孫喜餅,請各位征戰之餘略為休憩,吃喝一些。”
樂夔還在那兒發傻:“這不是戎虎士么?他家主人是誰?怎麼是陛下的弟弟?難道是虞象?”
大禹嘿嘿一笑,促狹地道:“不是虞象,是少丘。陛下昔年據說在暘谷與他結拜兄弟。”
“哦。”樂夔恍然大悟,大笑道,“原來是少丘要娶媳婦啦!不錯,以他的地位,配得上這六德之音。哈哈,那女家是何人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面色古怪,看着帝舜誰也不敢開口。樂夔眨着眼睛,茫然不解。戎虎士回答他了:“好叫典樂牧知曉,我主人未過門的媳婦,乃是黃夷部女,名為甘棠。”
“呵呵,甘——”樂夔再淳樸,這時也明白了,不禁駭然看向帝舜。這才知道剛才眾人臉色為何那般古怪:炎黃兵困甘棠於雷澤城之際,苗帝少丘卻公然宣示,甘棠乃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且大搖大擺奏着六德之音來迎娶……
這分明就是問帝舜:我這新娘子,你是給也不給?
“給還是不給?”帝舜和大禹心中正是轉着這樣的念頭。若是不給,那就意味着與少丘與三苗決裂,看少丘這架勢,他根本不在乎決裂;若是給,開玩笑,把甘棠這尊魔神放出去,以後炎黃聯盟永無寧日了。
帝舜看了看大禹,低聲問:“文命,你的意思呢?”
大禹呵呵笑了笑:“陛下有命,臣焉敢不從?”
帝舜暗罵不已,小王八蛋,真滑頭。
這時,少丘的鑾車已經到了高台之下,兩側站着十六名奢比屍,後面是十六名夸父,再往後,隱隱約約能看見司幽、歸言楚等人。
帝舜手扶欄杆,淡淡地道:“苗帝陛下,一向可好?”
鑾車內,少丘平靜地道:“我已經不是三苗之帝了,陛下叫我少丘即可。”
“什麼?”帝舜大吃一驚,連大禹等人都是震驚無比,三苗換了帝君,這可是大荒中的大事,直接關係到整個大荒的安寧。帝舜難以置信道:“憑你的威信與神通,誰能逼迫你遜位?”
“無人逼我。”少丘命人掀開車簾,露出平靜的面孔,“是我自己不願意幹了。”
“為何?”帝舜更是吃驚。帝君難道是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幹的?他怎麼也想不通還有人不願做帝君的。
“因為我要娶媳婦了。”少丘道。
眾人雖然感覺這話有些好笑,但誰也笑不出來。在場的沒有一個笨人,都能聽得懂這句話透出的一往無前的決心和赤裸裸的威脅。
我要娶媳婦了,我媳婦是甘棠,為了不因為我娶媳婦影響炎黃和三苗的邦交,我辭掉了苗帝之位,從此以後我的所作所為與三苗無關。如今是以平凡者的身份來娶妻,你們讓娶還是不讓娶?不讓娶,我將與甘棠站在一起,成為你們的敵人。
炎黃的帝王、名將、貴胄盡皆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眼前這個少年,無論他是帝王還是凡人,做他敵人的時候又有何區別呢?從他步入大荒的那一刻起,斗暘谷,殺九嬰,傳書大荒,橫行千里,戰蒼舒,血*拼豢龍城,破巫彭,決戰地下封印,賭鬥六部族神壇……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是靠着身外之力?
最起碼,在場的人十有七八是他的俘虜,十有八九是他手下敗將,無論是誰,面對這個拋卻國家部族牽絆,決意死戰的少年,都是不寒而慄,心有餘悸。
“來人,”帝舜淡淡地道,“卸了美酒與喜餅,今日大伙兒便與少丘小弟共謀一醉!”
雷澤城中。甘棠坐在雷澤之畔的一塊岩石上,赤腳伸在水中,撩撥着浪花,眺望着雷澤中翻翻滾滾的雲霧。
八十名龍族戰士卸掉了蚩尤甲,或坐或卧,在她身後不遠處低聲交談。他們已經被困了十幾日,這裏是一座荒廢的城池,幸好水中有魚,倒也不虞餓死,但經過這些天的突圍,大家也知道衝出去的希望極其渺茫,索性也就不再想它,只是暢談着生命中最後的輝煌。
孟賁正在眉飛色舞地說著:“想咱們區區八十一人,陷住了炎黃五萬大軍,作為一名戰士,這已然是人生輝煌的頂點,還有啥不滿足的?”
龍鉞笑道:“得了吧,你那十幾個妻子跟隨大家去淮夷的時候,看你哭得慘樣。”
眾戰士轟然大笑,便在這時,一名守望的戰士喊道:“龍君,龍君,黃夷君回來啦!”
眾人頓時怔住了。甘棠霍然回頭,彷彿想跳起來,身子卻凝固不動。大家都知道,薄希被俘后,據說被鬼夜氏給救了,放了回來。那時候,姑兒山的防線已經搖搖欲墜,龍君決意以自身為餌,拖住炎黃大軍,讓九黎龍族的老弱婦孺撤離。也不知為何,卻秘密將薄希給派了出去。
可是,他如何回來了?又如何能突破重重包圍,來到這雷澤城?
眾人一肚子問題,但誰也不敢問,當下孟賁等人去接了薄希來見甘棠。薄希急匆匆地走進荒城,眾人一時瞪大了眼睛,薄希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後是歸言楚,再後面還跟着好幾百人,有捧着三牲的夸父巨人,有托着綾、羅、綢、葛的奢比屍甲士,有用玉盤托着金、珠、玉、貝的異族少女……這詭異的場面看得眾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甘棠面對着雷澤,仍不轉身,但身軀卻是瑟瑟發抖。
薄希到了甘棠背後,躬身施禮:“龍君,少丘的迎親使者已經到了。”
“歸言楚見過主母大人。”歸言楚到了甘棠背後,躬身施禮。
甘棠仍不回頭,淡淡道:“你為何叫我主母?”
歸言楚道:“在下是司幽的守護者,司幽與貴婿少丘乃是兄弟,您自然便是我的主母。”
甘棠冷笑一聲:“他居然願意和我成婚?十年前的婚約,我以為他早已經拋之腦後,他做他的三苗之帝,我做我的大荒公敵。難道他不怕因為我,而擾亂他三苗與炎黃的和平么?”
“稟主母,”歸言楚毫不氣惱,平靜地道,“少丘已經辭掉了苗帝之位,如今由鬼夜氏暫代。”
甘棠身子一僵,獃獃地轉回身,一張宜嗔宜喜的臉凝望着歸言楚,顫聲道:“你說什麼?他……他不做苗帝了?”
鬼薄希嘆道:“龍君,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的心事我何嘗不明白?對少丘愛也愛了,恨也恨了,難道非要將這怨恨帶到墳墓中去么?當日,我在蚩尤神殿見到少丘,轉述了十年前的婚約。少丘道:‘嶧皋山之約我無時或忘,若她也不曾忘,這便成親如何?’當時,三苗之人阻撓,說你乃苗帝,若與她成婚,勢必讓三苗與炎黃兩國盟約作廢,再起戰亂。少丘當即便請辭苗帝之位,說,我此生最愛的便是與所愛之人攜手嘯傲大荒,只因三苗國亂,這才暫代苗帝,實在不敢以自身的婚約損害三苗利益。眾人苦苦哀求,少丘便封了那蚩尤之鉞,決然北上。”
甘棠怔怔地聽着,眼中忽然淚水滂沱,淡淡地道:“好啊,既然他敢娶,我便敢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