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轉機
徐琨有想過徐雲珠不會放過流放荒蕪星的絕佳機會,但她沒想到徐雲珠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惡毒。
讓裴璋親自來做這件事,她不僅是要殺人,更要誅心!
誅的是“徐琨”的心,絕掉的是她最後的希望!
徐琨究竟有沒有殺人,又是為什麼而入獄,徐雲珠和徐琨心知肚明。
生長在溫室的花朵驟然面對風雨,熟悉親近的人一夕之間變成面目可憎的猙獰惡鬼隨時可能撲上來將自己撕碎,她像在鋼絲上行走,搖搖欲墜如臨深淵,自然懷疑世界、也懷疑自己。
而從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的裴璋,對此時的她意義非凡,或許只要裴璋簡單的一句“我信你”,她便能振作起來繼續走下去。
她雖然無法證明自己無罪,但別人同樣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她殺人,她頂多算最大嫌疑人。
十年有期徒刑已經是受害者家人不斷施壓的結果,否則她連監獄都無需進,頂多被管制和監視而已。
可是她身邊親近的這些人,一個個彷彿親眼目睹了她殺人,無比積極地代替她向受害者家屬認罪、向星際人民懺悔。
於是世人彷彿都看見她殺了人,他們看不見她的辯解,他們只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看到的,他們搖頭惋惜,他們恨鐵不成鋼,他們厭惡她的不知悔改。
所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痛斥她,他們聯合請願星際審判開星際歷史先例對嫌疑犯判處刑罰。
星際審判庭迫於各方壓力對她判處十年有期徒刑,她就這樣稀里糊塗成了殺人犯,進了監獄。
她歇斯底里過、憤怒過,咆哮過也絕望過。
她也想過,要不就認了吧,其實十年也沒有多長時間,轉眼就過去了,出去之後她還是那個徐家大小姐。
星際人民普遍長壽,人均兩百五十到三百歲,十年算什麼呢?
但是父親的身影時常在腦海中浮現,心底總有一個念頭告訴她,做過就是做過,沒有做過便是沒有做過,人一生,要坦坦蕩蕩來,坦坦蕩蕩去。
所以她情緒幾近奔潰依舊沒有放棄翻案,依舊讓劉衛尋找證據。
可是裴璋不信她,出事之後她認為唯一真實還可以託付信任的人,他不信她是清白的!他和徐雲珠站在一起,給她定罪!
她突然覺得,好累啊,為什麼要這麼累……
所以她放棄了,把身體完全交給徐琨,她想父親想從前那個溫馨歡樂的家了,不想再抵抗了。
徐琨“看着”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失,腦海中翻湧着她短暫一生寥寥的經歷,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
“你是什麼東西!”徐琨怒極反笑,雙目中熊熊烈火燃燒,譏諷連連,看着裴璋白玉般的面容只覺作嘔。
“徐!琨!”裴璋哪受過如此目光和譏諷,頓時氣急,漲紅着臉低吼。
“這就氣了么?這有什麼好氣的!”徐琨譏諷道。
裴璋聞言反倒冷靜下來,瑤瑤這是在生氣,惱他私自做決定將她名字加到流放名單上的事,算了,等他去接她她就會理解的,裴璋努力忽略心底的那抹異樣,如此告訴告訴自己。
良久,徐琨倏的收起笑意,面無表情問道:“琨瑤呢?”
“瑤瑤,你想它了嗎?”琨瑤是兩人訂婚時徐琨的父親交給他的信物——一塊稀有的美玉,裴璋陡然放鬆下來,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果然瑤瑤還是信任他的,並不會生他的氣太久。
“說起來你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它了,”裴璋道,“你放心,我一直隨身戴着的,我會好好保護它。”
“琨瑤在哪裏?”徐琨不答,只是面無表情問道。
“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毛毛躁躁的。”裴璋無奈的笑了。
“琨瑤呢?”徐琨再次重複。
“我一直有戴着的。”裴璋一頓,倒有些懷念的味道,彷彿回到小時候,她比自己小三歲,時常跟在自己身後跑,她每次想要某件東西的時候就會一直不依不饒的念叨,直到東西拿到手才罷休。
“你看吧!”想起小時候的事,裴璋心下柔軟,當即不再遲疑,解下脖頸上的玉佩遞過去。
徐琨不語,只是靜默接過,拿在手中端詳。
趁着氣氛難得的和諧,裴璋正想跟徐琨仔細說一下明天押運飛船的具體情況,下一秒卻徐琨的動作驚到失語。
只見她拿着玉推開椅子起身,雙手高高抬起,手腕上的鐐銬嘩嘩作響:
“當——”
……晶瑩剔透的白玉摔得粉碎。
“徐琨!你在幹什麼!”裴璋瞳孔猛縮,驚怒交加大吼道,“你瘋了?!!”
徐琨抬眸看他一眼,眼眸冷到極致。裴璋被那一眼釘在原地,像被人掐住脖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裴璋在徐琨眼裏看到極致的冷漠和濃郁到化不開的憎恨、厭惡。
徐琨沒理他,低頭,戴着鐐銬的雙手抬起摸向胸口,那裏戴着一塊品質不遜於琨瑤的白玉……
徐琨兩手攥住兩頭的紅線往旁邊用力一拽,白玉從她頸間滑落,白皙纖柔的雙手再次高高揚起,手銬順着手腕下滑,晶瑩剔透的白玉在燈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澤。
“不要——”
裴璋陡然意識到什麼,失態的站起,低吼。
“當——”
清脆的碎裂聲應聲響起,圓潤細膩的白玉碎成細小的一塊塊,與琨瑤七零八落的碎屑混雜在一起。
徐琨拍拍雙手,終於滿意,心中的鬱氣散了不少,她冷聲道:“自銀月星曆兩千零一年七月十四日二十三時起,徐氏徐琨與裴璋婚約作廢!”
話落,徐琨不再看他,提着手銬間的鏈子揚長而去。
重新回到囚室,徐琨卻一點不覺得輕鬆,她甚至來不及悲傷難過。
如今擺在她前面的只有兩條路,一是在明天押運飛船出發之前想辦法將自己的名字從流放名單上劃去,二是放棄掙扎前往荒蕪星。
第一條路根本行不通,她沒有人脈和關係能夠與流放人員管理處(流管處)取得聯繫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所有流放人員名單會呈交到星主面前,接受星主的監督。
這就不得不提起銀月星系當今的星主趙京牧,那是一個令全星際人民又敬又畏的存在。
全星際除了銀月星系還存在赤冕、藍海等七大星系和許多獨立星,星系之間難免有摩擦和戰爭。
資源稀缺的當今,星系之間的侵犯和掠奪時有發,銀月星系的防線卻從未被攻破過。
自從趙京牧當上銀月星主,他便帶兵將周圍不安分的星系統統揍了一遍,以至於近千年來銀月星系前所未有的安寧。
安心發展的一千多年,銀月星系科技快速發展,物質財富極大豐富,將其他星系遠遠甩在身後。
趙京牧在銀月星系人民心中,是這片土地上當之無愧的主人。
星際人民最多只能存活三百五十到四百年,但是趙京牧當政至今一千零一年卻依舊年輕,沒有人知道他怎麼出現的、壽命極限在哪裏?
徐琨搜尋記憶,發現對他的印象非常模糊,似乎周圍所有人都是如此,所有人都知道他,但是所有人都沒有見過他。
入獄之前,星網上流傳的關於他最新的消息是兩年前發出的一張模糊側影照:所有人只記住了他昂藏高大的身軀和一頭垂至腰際的銀藍色長發。
人民視他為神。
所以即便她能夠與流管處取得聯繫,一旦名單呈交上去,也不會有人膽敢冒着巨大的風險擅自修改流放名單。
第一條路根本無需再想,至於第二條路,先不說她到達荒蕪星之後要如何活下去,徐雲珠會不會讓她安全到達荒蕪星也是一個問題。
徐雲珠那個女人就是一頭聞着腥味就不會放的瘋狗。
徐琨躺在一百二十號囚室冰冷的石板床上輾轉反側,或許……她還剩下最後一條路。
……
時間不會因為某個人的艱難和危險而停滯,陽光透過天際的安全堡壘,喚醒這片沉睡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
天亮了,七月十五,到了。
早晨七點,徐琨吃過寡淡無味的早餐,和其他被流放的人一起去排隊領取物資。
早晨八點,所有人被趕到廣場上放風。
早晨九點,放風結束,流放人員被送回囚室,等待押運飛船到來。
早晨十點,飛船抵達所里城監獄上空。
早晨十點三十分,飛船完成燃源補給和安全檢修,流放人員帶好物資包,排隊準備登船。
徐琨排在倒數第四位,她的後面是兩名男性和兩名女性。
隊列緩慢移動,兩邊是被特許進入監獄送別的親友,徐琨側頭,在右邊發現劉衛匆忙、憔悴的身影。
“大,大小姐……”昔日跟隨徐洪欣征戰殺伐而面不改色的男人臉龐上失去冷靜,他雙眼佈滿血絲,下巴上青色胡茬,青色西裝褶痕遍佈。
“大小姐,我早上才收到消息……”劉衛收到徐琨出現在流放名單里時正在整理昨晚查到的資料,聞言直接失手打碎了一個茶杯。
劉衛低頭,是他的失職,對方顯然就是在防着他們。
“無妨。”徐琨搖搖頭,事到臨頭她反而冷靜下來,徐雲珠讓裴璋把所有事都做完了才來見她,等他們的人知道的時候名單已經呈交上去,杜絕了修改名單的可能性。
“這是在來的路上匆忙準備的,”劉衛提起一個黑色背包,意有所指道,“請小姐務必多堅持一會兒。”
徐琨眉頭微挑,盯着背包上他輕輕敲擊的食指看了片刻,抬頭看着劉衛的眼睛,道:“好。”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親友前來送別。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吧,別磨磨唧唧,又不是上刑台!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是興事!”徐琨身後沒有親友送別的女囚犯又酸又嫉妒。
“劉衛,3213,再見。”徐琨眉眼微彎,笑意尚未浮現便已消失,她這一刻突然有些感謝裴璋,提前告訴她接下來自己將會被送往哪裏,給了她提前做準備的機會。
話落,徐琨轉身大步向前。
既然有人不願讓她安全的去,那就——不!去!了!
……
飛船內,所有人找到位置坐下。
徐琨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將兩個包裹輕輕放在腳邊,視線不動聲色在駕駛艙、過道、艙門、控制開關、警衛人員身上一一掃過。
按照從前的比例計算,這七十多名囚犯有五分之一能在荒蕪星活下來,所以警衛對他們還算寬容,其中一名警衛打開了船艙前面的光屏。
是星網論壇。
“星曆兩千零一年七月十四日夜七點整,藍海星發生十級海嘯,致五千人死亡,一萬畝土地被淹沒;沙土星發生八級地動,致六千人死亡,一千人失蹤,一萬公頃沙漠坍倒、陷落。”
頭條是關於災難實時播報,昨晚已經在監獄看過,徐琨依舊一字一句仔細讀過,從中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快速看完,徐琨目光順勢下移。
“星際環衛部通報:科技部歷經二十年研發成功的第一部溯回時光機將面向全星際招募志願者進行第一次溯回試驗,以期回到過去挽救消失在歷史洪流中的眾多生物與綠洲,改變星際命運,希望有能、有志之士踴躍報名,無條件限制。”
徐琨“蹭”地起身,持槍警衛所有槍口同一時間扭轉對準她。
“你要幹什麼?坐下!”白色制服持槍走近,呵斥道。
徐琨抬手:“一百二十號,報名成為志願者!”
……
半小時后,徐琨兩手各自提着一個黑色包裹,在所有人複雜的注目中逆着人流跳下押運飛船,身後緊跟兩名持槍警衛。
“大小姐?!”場地上,劉衛和永安轉身正在離開,聞聲看來,頓時失聲。
“大小姐?”劉衛三兩步跑過來,被警衛喝止在兩米外,他舉起雙手,神情焦灼:“大小姐,發生了何事?”
時間已經走到十一點三十分,距離正午只差半小時,陽光被濾去輻射光線穿過安全堡壘和雲層撒在身上,帶來一股熱意,徐琨眯眼看着頭頂紅日,緩緩笑了,她道:
“這荒蕪星,我不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