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們都是中國人
丁毅離開了。
咬着牙,一個人黯然離開。
在宋子軒還未說出些什麼勸解的話語之前,丁毅就從座上緩緩站起了身子,隨即又緩緩的,往房門的所在邁開了步。
“在羅大哥那裏開完會的第二天晚上,我見到他與千鶴在一條小巷子裏碰面,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
當丁毅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於君澤忽而小聲的說了這樣一句。
於君澤,就是那個一直藏在稍稍年長一些的女同學劉涵兒懷中,從始至終都在瑟瑟發抖着的小丫頭,是於君豪的妹妹。
而千鶴,便是丁毅在日本所交的女友,石川千鶴。石川千鶴,有一個在政府任職工作的哥哥。
當於君澤說出這樣一句話以後,丁毅的身子明顯一震,駐足半晌終是繼續往屋子的出口處行去。
聽見妹妹說了這樣一番言語后的於君豪,則在嘴角顯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冷冷笑意。
顯然,在早就知道來了些什麼的於君豪心中,有着一個針對丁毅而做出的大膽推測。
同樣在於君豪與丁毅的這番衝突過後,屋裏的每個人心中都已有了幾分的推斷。
瞧瞧丁毅此時的模樣,只要眾人的頭腦並不愚笨,做出這樣的推測出來豈非是容易的很?
而如安國等人一般能在帝國大學留學深造的青年俊彥,他們的頭腦,也必然要比其他普通人更加聰明許多。
於君豪不着痕迹瞧來的一眼,叫原本準備說些什麼的安國徒然張了張嘴,終是連半個字都沒有說出。
他也有好幾個日本朋友,而在眼下同學們以這樣的緣由來針對丁毅的當口,安國無論說什麼調解的話都顯得有些蒼白。
死了人,死了不止一個人。
安國的性子雖然帶着些許的莽撞,但他的頭腦卻一點也不愚笨。他知道在經歷了今日一早的那樣一樁血腥事以後,同學們心中積聚的鬱氣需要一個途徑來發泄出去。
更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同學們經受的慘劇負起責任。
受到身旁宋子軒的勸阻,心中明了了些什麼的安國,只好拿複雜的眼神瞧着丁毅孤獨的背影離開。
只好,在心裏默默祈願,獨自離去的丁毅不要在路上碰上在大肆搜捕他們這些人的日本憲兵。
在丁毅離開以後,眾人再商討的內容,便只剩下了如何從福岡城內脫身,再回到祖國家鄉中去。
城裏現今的氣氛變得很是緊張,中日兩國雖然分屬敵對,但今日一早日本憲兵們開槍鎮壓學生遊行的事情,在國際上總歸是站不住腳的。
於是,在官方的報告中,安國等人被描述成了衝擊市政府的暴徒,匪首羅昌更是打傷了好幾個在市政府辦公的職員。
大日本帝國的憲兵們,是迫不得已之下為了自衛才開的槍。
當錢先生將打探來的消息說給安國等人聽的時候,兩個脾氣暴烈的同學立即就想出去找政府的人問一個究竟,問一問這莫須有的罪名為何要生生按在他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學生頭上。
憤怒之後,便是深深的無力。
既然政府官方都說出了這樣的話,用無恥的手段給他們身上打了暴徒的標籤,再想要像先前計劃中的那樣,憑着正常的手段買了船票回中國去,就顯得有些痴妄起來。
或許在這個時候,憲兵們早已從學校調出了他們的學籍,拿了他們的照片圖樣在碼頭等着他們自投羅網呢。
回去?
又該怎麼回去!
還是錢先生,在見到眾人面上顯露的難處與惆悵以後,長嘆着說出了一句或許能解決眼前麻煩的方法來。
“我們東家和美國人的洋行有些關係,或許,可以請我那東家來幫這個忙。”
得了錢先生的提議,所有人都只覺着眼前一亮。如果真能借到美國人的關係,想要從被憲兵嚴密封鎖了的福岡碼頭,還真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這件事情中還有許多的不確定性,無論是自己的東家又或是美國人那裏,錢先生都不敢打了包票出來。
但不論怎麼說,只要錢先生肯幫這個忙,對此間已然亂了頭緒的八個青年人來說,就已經叫他們看見了回家的希望。
在眼下的局面里有了希望,總歸是一件喜人的事情。
錢先生去給他上海的東家拍電報請求幫忙,而安國等人在拋開了心頭的慌亂以後,也化妝了模樣出去自己找一些情報來打探。
一晃就是兩天時間過去,兩天時間裏錢先生都沒能帶什麼准信回來,而出去打探消息的安國等人,也因着日本憲兵對碼頭的嚴密封鎖而幾乎薅斷了頭髮。
愁的。
本想着靠自身的本事或許也能尋到路徑回家的安國等人,此時竟是無奈的發現,錢先生已然成了他們最後、乃至唯一的希望。
這裏畢竟是遠隔大洋的日本九州,畢竟是人生地不熟的敵國他鄉,幾個最小不過十七八、最大也才二十餘歲的青年學生們,以他們並不豐富的人生閱歷就想在這般險境下找到一抹生機,委實也是太過困難了些。
幸而到了第三天一早,在安國等人幾乎就要忍耐不住,繼而定下強闖福岡碼頭的糊塗主意時,與遠在上海的東家取得了聯繫、並終於說服了自己東家為安國等青年學生提供幫助的錢先生,終於將這個好消息送到了安國等人的耳中。
好消息,難得的好消息!
當錢先生將求救的電報拍到他那東家在上海的公館以後,他那東家只是稍稍考慮了一番,便冒着天大的干係定下了將這些倖存學生救出日本的心思。
即便在這樣做了以後,萬一消息有了泄漏叫日本人聽了去,他的產業就別想要在這日本國內再開辦下去,但錢先生那位東家竟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無論錢先生又或是他的東家,都是這個混亂的世道下難得的好人。
但想來支撐着錢先生與他那東家冒着大風險也要將安國等人救出的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只因着他們是中國人。
只因着他們與這些個青年學生們身體裏流着的是一樣的血脈。
而這樣的理由,不就已然足夠的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