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去它的以夢為馬的歲月
秀禾打工的飯店裏,趙玥和孫建國面對面坐着,兩個人都以為,張三去和秀禾敘舊去了,皆不以為然。
老闆娘中途從後堂出來了一趟,會意地打開音響,裏面飄出她最愛聽的紅歌:“我和我的祖國,一刻也不能分割,無論我走到哪裏,都流出一首讚歌。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條河,裊裊炊煙,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轍……”
趙玥聽着熟悉的旋律,笑盈盈地看着孫建國。
“孫區長,你兒子孫凱告訴我,你常常在他面前提起我……”
“……”孫建國在這樣一個伶牙俐齒的記者面前,無論她說什麼,自己都無言以對。
“我十分慶幸,自己能成為他值得驕傲的榜樣,所以,我自己的選擇,我堅信,沒有錯……”趙玥接著說。
“孫區長,我相信,孫凱也以你為榮,無論發生任何事情,父親這兩個字,在孩子心裏,終歸是山是河……”
孫建國渾身顫抖了一下,正常的人,聽見這些話,再硬的心腸,都會被擊得粉碎。何況,孫建國並非鐵石心腸。
他咬咬牙,眼神突然顯得無比堅定而又冷酷,他對着趙玥說:“趙記者,時至今日,這大大的世界也小了,因為我喝了酒,跟蹤了秀禾,因為秀禾早就認識張三,因為張三,早就認識你,因為我,早就知道你……”
他喝了一口茶,頓了頓,接著說:“這看似陰差陽錯的巧合,其實,在那些人把一捆捆現金推到我身邊的時候,就開始了。”
趙玥面無表情,盯着孫建國,聽他繼續說:“我和白敬玉同一天接到市委的調動函,同一天到了瑞圖區政府,你知道嗎?那天,我們倆像個孩子一樣,在區政府的衛生間裏,抱頭痛哭!”
“白敬玉大我三歲,我的繼母把他帶到我家客廳的時候,他比我還瘦還小,怯生生地躲在我繼母的身後,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們是兄弟?”趙玥忍不住輕呼一聲,打斷了孫建國的話。
“我們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五年。”孫建國沒有理會趙玥的提問,他似乎已經陷入了往事的泥潭,沉醉於其中。
他接著說:“他考上外地的高中后,我倆就分開了,走的時候,我倆也是這麼躲在衛生間裏,抱頭痛哭。”
“三十功名塵與土……這三十年,我們沒有通過一封信,甚至一個電話都沒有,我們倆,都知道對方或活着,就在自己身邊不遠處。”
“在瑞圖區政府,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建國,真想和你再去打一架,就像那時候一樣!”
“我看着他魁梧的身軀,幾乎快忘了,當年瘦瘦小小的他,背地裏悄悄叫我哥哥,我替他出頭,跑到他們班裏把撕他課本的同學叫出來,在學校的圍牆下,逼着他脫了校服褲子,然後把他的褲子扔到牆外面。”
“後來,這個同學的哥,叫來了很多人,在放學路上,把我倆堵在了一個巷子裏,他的哥哥練柔道的,白敬玉沒反應過來,就被他壓在了屁股底下,我撲過去,也沒反應過來,就被勒住了脖子,眼珠子差點憋出來。”
趙玥聽着,突然覺得內心裏,已經無法捋出任何頭緒來。
孫建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煙已經被張三拿走了,他只好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了下去:“雖然我倆都被他控制住了,但這次約架,還是以我們的勝利告終。”
“我張嘴咬住這個柔道高手的胳膊,想都沒想,狠狠一撕,半嘴肉就被我叼嘴巴里了,他抱着胳膊開始痛哭,其他的人都嚇得呆住了,我倆翻起身,就開始追着打,我滿口的鮮血,人見人怕,都落荒而逃。”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白敬玉後來的辦公室,一直都會懸挂這句詩,因為他永遠忘不了我這個異父異母的兄弟,為他瘋狂出頭的經歷。”
“我倆後來都從一中轉學到了二中。傳出去的名聲潑出去的水,我倆的所謂豐功偉績,倒是在二中,換得了兩年安寧的求學生涯。聽說後來,被我咬爛胳膊的那個同學,在白敬玉考上大學后,倆人竟然分到了同一個宿舍,他就是如今的國威建築老總:秦梓榮。”
趙玥抹了一下額頭,寒冬臘月的,頭上卻冒出密密的汗珠。
這是巧合嗎?
不,這是人生。
這是命運為每一個人的人生,織就的一張大網,將大家置於其中困獸斗,而後又彼此舔舐傷口,惺惺相惜。
“秦梓榮雖然和白敬玉穿了同一條褲子,然而他對於我,一直心存恨意。”孫建國這時顯得有些語重心長:“一個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被我活生生一口咬掉了他青少年時代的勇氣和自尊,從此,就再沒有釋懷過。”
“他幾次送東西來,都先到我的辦公室,表面上畢恭畢敬,心底其實恨毒了我。我內心深處其實是對他有愧疚的,我一口咬掉的,不只是他青少年時代的尊嚴,一定程度上,註定了他這一生誠惶誠恐又暗藏鋒芒的性格。”
“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知那些糾纏在交情之中的交易,就這麼誕生了,卻始終,抬不起那隻,本該去制止的手。”
孫建國低下頭,將雙手插在頭髮里,狠狠地揪住頭髮扯下來,指尖頓時出現幾撮聳立的斷髮。
他盯着手裏的頭髮,獃獃地看了一下,輕輕一吹,全散落到了地板上。
“後來呢?”趙玥柔聲問道,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記者的身份,倒像是在聆聽一個父輩一生的跌宕起伏。
“後來,你都見到了,聽到了,猜到了……我保全白敬玉,入獄服刑。他在外面做了很多工作,用了各種手段。”
“讓你假死?”
“還替我安排了餘生!”
“……”
這次,輪到趙玥不知如何接話了。
半晌,孫建國站起來,提起開水壺,給趙玥和自己的杯子裏填滿水,然後坐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趙記者……按理說,你這樣的身份,聽了這麼多不該聽的事情,今天,你要走出這個門,恐怕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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