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揚塵埃,慰風塵
天微微亮,工地上已經熱鬧起來了。老趙頭領着男孩站在浩浩蕩蕩的隊伍里前去排隊打飯。
隊伍最前面就是胡嫂的嗓子。
“今天稀飯饅頭鹹菜,一人一個雞蛋。”
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隊伍側面傳過來。
“大家安靜一下,我強調兩個事兒!”
大傢伙睡眼惺忪地望向徐工。
“第一,還是安全第一,吃完飯都把褲腰帶勒緊咯,安全帽誰不戴,罰款50!”
“第二,今天路槽施工的時候,大家一定距離工程車遠一點兒,等洒水碾壓完了,再人工細修。別跟着工程車的屁股,你那是找死!大傢伙清楚了沒有?”
回復聲此起彼伏,很多人沒等徐工講完,就已經剝開雞蛋了。
胡嫂看到老趙頭,又瞅了一眼他身後的男孩,便把飯盒裝滿了,遞過來兩個雞蛋:“到廚房後面給他找個飯盒吧!”
老趙頭又領着男孩進到廚房,在亂七八糟的架子上取下一個飯盒和一雙筷子,塞到男孩手中,倆人一前一後進到帳篷里。
等他倆吃完后,外面的人已經全部散開了,遠遠的工地上,熱火朝天,人如螻蟻一般。
老趙頭又帶着男孩領衣服,徐工的四川女人正在洗臉:“老趙頭,你不睡覺去跑來做啥子?小心夜裏鋼管又丟了,馬老闆兒不弄死你……”
“我給這個孩子領衣服來,馬老闆安排的。”
“好乖的娃喲!你叫啥子?”
“張三……”男孩看了一眼她,又把頭垂了下去。
“張三李四王麻子,名字怪滴很!”四川女人笑嘻嘻地盯着張三:“有啥子害羞的嘛!你站直了,姐姐看看你穿多大碼子三。”
張三動了一下身子。
“你瘦得像電線杆兒。”回到帳篷里,老趙頭看着穿上新衣服的張三,活脫脫一副稻草人套上了袍子:“往後啊,你就多吃點。”
張三的出現,讓老趙頭產生了強烈的保護欲,這源自於1969年的3月,那年老趙18歲,高喊着“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加入了知青下鄉的隊伍。
熱情似火的他,從省城來到了這片不毛之地,與三個同學一起被分到了上溝村。
省城裏有自來水,有抽水馬桶,有軟和的席夢思,那時的老趙,只喝了一天的窖水,睡了一夜的土炕后,整個人就崩潰了,精神崩潰伴隨着身體崩潰,老趙在茅坑的牆上寫下了一句話:
“如果我僥倖不死,便不會再愛你”。
誰知道,更苦的日子接連不斷。
1971年那年,冬天異常寒冷,老趙頭去飲驢,半路上凍得昏厥了過去,手指發黑,毛驢將他拱醒后,拉了一堆糞便,老趙頭將雙手插進去取暖,才撿回來一雙手。
1972年冬,備受煎熬的老趙頭入贅給趙家,從此忘記了他本姓張,也忘記了省城的她。
直到三十年後,輾轉打聽到她的消息,她也隨着知青隊伍下了鄉,只是沒熬過71年的那個冬。
眼前的張三,如同那個時代的自己,舉目無親,稍不留神,就會被命運終結。
老趙頭幾乎有種想認他做兒子的想法。
“你多大了今年?”老趙頭試探着問。
“二十。”張三摩挲着新衣服,有點心不在焉。
“看着不像呀,頂多十六。”
“我一個人生活了五年,估計沒長。”
“走,給你問戶口的事去!”
老趙頭一拍大腿:“我把這事兒差點忘了給!”
張三又跟着老趙頭屁股後面,這次,他走的有些趔趄,不知道是新衣服不合身,還是心裏感激老趙。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三天後,鎮政府派車接走了張三,第二天回來的時候,張三神秘兮兮拿着身份證告訴老趙。
“馬老闆同學給我辦的呢,還拍照了,你看!”
老趙頭接過來,開心地摸着張三的頭:“哎呀,頭髮都理了呀,這傢伙精神的……”
“我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他們就寫了十月一日。”
“好日子好日子!”老趙好久沒有這麼激動了,感覺自己替張三辦了一件大事兒,頓時有些得意。
“佔地的補償款給你了沒?”
“馬老闆說了,地和窯洞都是公家的,因為我打理了,所以獎勵了我1000塊錢呢!”
“一千塊啊……”
“對呀!”張三眉飛色舞:“馬老闆幫我存起來了,還讓我在這裏打工,工錢和你一樣多呢。”
“也是好事呢……”老趙頭嘟囔着:“有人收留也是好事啊……”
他明知佔地補償款的數額,卻也不能多說什麼,馬老闆在這一帶,都是幾乎能通天的人物,光看他各類工程車,一般人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好在張三興緻盎然,老趙頭便疼愛地看着他:“幹活要當心啊,工地上危險,你要時刻提防着呢。”
“我給馬老闆說了,以後還是跟你一起住,我喜歡聽你拉二胡,喜歡和你說話。”
“好的很呢好的很呢,我這就再找塊板子把床加寬,這樣就不擠了。”
於是,張三每天下工回來,趴在暖和的床上,和圍着火爐煮茶的老趙頭話趕話地聊着,聽着張三這幾年獨居生活的點點滴滴,老趙頭總會感嘆:“你堅強的很吶……我當知青那會,都沒你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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