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詔曰希夷

第44章 詔曰希夷

極樂塔之下,不知身在何處的幽暗谷壁側壁偶爾流過的一簇簇瓦藍色的火流中夾雜着一縷縷宛若髮絲粗細的紫棠顏色。在貼近渾濁的谷底暗流之上,一團如燭火般晦暗、搖曳的銅綠色火光中點綴着杏黃一般的火心,迥異的鬼火跳動着、擾動的氣流將附着在谷壁上的火流捲入其中,此消彼長間,火團暗了一分杏黃,多了一寸碧色。

。。。

深海,一處唯有自己可到達的所在。此時的凡雨霖安靜地躺着,只聽見他吐出一聲悠長的氣息。在微顫的睫毛下,凡雨霖睜開了雙眼。失神了一會兒,他才勉強撐起半身,抬頭、直撲眼中的是一棵低矮而盛冠的膚寸樹,嫣紅色的花團一塊一塊地堆在枝椏梢頭,偶爾飄落的一眼粉紅,或靜止於深海之水上任波跌宕,或沉入深海之水下不見蹤跡。

其間,一根最粗壯的橫枝被一對如鐵鉤般光潔有力的朱紅四趾牢牢扣住,跗蹠上一圈圈皺起的深色皮膚像彈簧般支撐起一具龐大的軀體。九輪明皇三個腦袋靜靜地看着他,腦後數輪明暗不一的光環隨着凡雨霖的呼吸忽大忽小。收攏在兩側的三對羽翅彷彿背負着兩座小山丘,讓它看起來有些臃腫。明黃色的羽毛在弱光下散發出霓虹般的色彩就像是一團炫彩火焰在枝間燃燒。九條修長的琉璃彩玉鳳尾垂下,尾末原本閉合的九個光影花苞中已經開了三朵,金花吐蕊,自右往左的花蕊中各自漂浮着赤紅、明膠、金黃三種顏色的小火球。

“呃,你好啊。”凡雨霖撓了撓頭,似是在自言自語道。

環顧自身,病態的蒼白皮膚在昏暗的深海空間中竟散發著一種瑩瑩光感。看着癟下的肚子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有吃東西了。正欲起身,陡然一陣顛簸感傳來,一個不穩又坐了下去,只見身下一圈圈漣漪盪入漆黑的盡頭。

凡雨霖心中有異,右手向下一撈,手掌輕而易舉地透過了水面,隨之,水珠沿着抬起的手臂滑下,無溫無色,除了似水的手感,並不能判斷這究竟是什麼。

摒棄雜念,凡雨霖盤起腿,試圖感受四野靈氣,但回應他的只是一片死寂。

“嗯?這裏居然沒有靈氣,嗯、我的靈氣也不感覺不到。”

。。。

正當凡雨霖胡思亂想之際,幽暗谷底原本有些暗沉的銅綠火焰瞬間變為明亮的靛青色,而其中的一顆杏黃心更是華光四溢。突然,向內收縮的火焰膨脹開來,眨眼或觸及谷壁,或沉入暗流之中,在水面形成了一個凹陷的水渦。

。。。

再觀深海,明皇的一聲悅耳鳴叫似在警告。只見淺藍色的火焰從四面八方像一張展開的漁網劈頭蓋臉地圍向凡雨霖。條件反射般地后跳、躲避,但仍有一些速度更快的火苗粘上了他。尚未站定,又見水面之下猛然伸出的數只紫棠色枯手一把抓住了凡雨霖的腳踝和小腿,倏忽間將他拖入了水中。掙扎中的視線瞥在了枯手之上,它手背上的紅線像是暴起的筋脈,而猙獰的紅線似乎形成了一張詭異的圖案。

入水的凡雨霖卻沒有溺水感。腳下的黑暗越來越近,而黏在他雙臂上的藍色火焰也開始蔓延向他的胸口。凡雨霖掙扎着抬頭向上看,鋪開的藍色火焰潛伏在水面上,像一位獵手耐心地等待着獵物的出現,而身下的暗影也開始躁動起來,肉眼可見、難以計數的紫棠鬼手緩緩從深淵中伸出。

。。。

素水城外,玄龍忿然怒懟虛都醽醁。墨色氣流銳如刀刃將他雙臂上的倒鱗一一挑起,飛濺出的血液染黑了蒼綠色的毒瘴,逐漸擴散開的血與毒似一張扇動的肉翼,誇張至極。

虛都醽醁面不改色,悍然出手竟直接將凝實的龍頭鉗住,血肉模糊的小臂上掛落的血液流過指間,沾滿了握拳的左手。拳拳重擊錘向龍首,鼓動的空氣發出一道道沉悶的碰撞聲。

眨眼墨龍的右半邊臉就凹了下去,只見它將身體虛化,瞬間脫出了虛都醽醁的控制,反身繞到背後將他纏住。

虛都醽醁臉色一變,方才察覺紀儼溫已不見良久。剎那,危機感如暴動的火山在他的腦海中迸發,不再留手,他的身體猛然膨脹一圈,隨之濃郁的蒼綠色毒氣從其每一寸皮膚中泄出,再看,他像是被埋入了一個直徑三丈許的墨綠色氣體球,其中的墨龍竟迅速溶解。

綠球一出現,隱遁多時的紀儼溫便現身在離虛相兩丈遠的地方,眉毛一抖似乎有些猶豫。

“爾等當余可欺乎!”高揚的聲音暴露着主人的不滿和憤懣,虛都醽醁猙獰的面目逐漸變化。

皺起的皮膚開始變硬,緊縮的肌肉讓他的面孔看起來瘦削不少,耳朵的軟骨退化至消失,而原本的嘴角則拉伸至此。他下移的鼻子貼住了上嘴唇,鼻孔隱成一條隙縫而鼻尖卻越發得銳利,模樣就像是犀牛的鼻角。一對金色的蛇瞳中點綴着幾個翠綠色的氣泡像是一塊帶着瑕疵的黃玉寶石。滿頭的松綠色長發再強大的氣場中沸騰起來,彷彿一頭燃燒的綠色鬼火,詭異萬分。

“難道、不是嗎。”停在原地的紀儼溫回應道。

“找死。”虛都醽醁眼神一厲,雙臂作環抱狀,眨眼,周身濃郁的毒氣迅速縮在他的胸前,只見他一抓,反手朝紀儼溫丟去。

紀儼溫不緊不慢地退一步,抬手,墨龍大劍劃過一道弧線徑直刺中飛來的濃縮毒球。

虛相輕浮的上翹嘴角引爆了毒球,晃眼間,烈風將四周的空間都塗上了一層濃厚的深綠色。

綠障之中,不做防禦的紀儼溫承受了虛都醽醁一記完整的重拳,再借用衝擊的慣性,順勢摔出了毒氣的範圍。

當虛都醽醁引動着如海嘯般的毒浪撲向紀儼溫,卻見瞬間出現在虛都醽醁頭頂的紀儼溫面無表情地揮動着龍劍悍然斬下。然而,斬斷的虛都醽醁化作了兩縷毒煙再度纏向紀儼溫,與此同時,從身後的毒浪中竄出了三位難辨真假的虛都醽醁,只見鼓起腮幫子的他們朝着紀儼溫吐出了口中濃稠的毒液,三股濃液碰撞的瞬間,發生的爆炸不但沒有削減這裏的毒氣,反而愈發得濃稠起來。

之前摔在地上的紀儼溫起身站定,臉色平靜地盯着越來越近的毒氣。

“別妄想了,余是不朽的,你殺不死余,哈哈哈。”虛都醽醁狂笑的語氣越來越詭異,似乎有些癲狂,“不與你玩了,余說過,要讓你永遠困於毒海中不得輪生!”

紀儼溫聽着他的話,寬大的手掌拂過劍身,喃喃道:“取巧不成,那便……正面斬了吧。”語畢,脫手掉落的金脊寬劍砸入墨綠色的土壤中,隨之揚起一陣煙塵。

虛相尖嘯着,鼓動着圍困住紀儼溫的毒浪將他淹沒。而柱劍之人卻毫不在意,只聽他口中默念着什麼。

“方而不矩,圓而不規。來焉莫見,往焉莫追。大宗微妙……”話至終章,紀儼溫猛然瞠目,拔劍起勢,隨之喝道,“暢玄龍窺!”

金脊寬劍劃出的墨痕如旋葉般由短至長自中心旋轉起來,逐漸撐開的空間被灰色霧氣填滿,就像是一隻逐漸睜開的翳眼。轉動的墨痕一停,連帶着四周的時間似乎也停滯下來。

紀儼溫看着面目猙獰卻緩慢撲來的虛都醽醁,不由得輕笑一聲,抬手,將龍劍對準墨痕插了進去,同一時間,傾瀉而下的毒浪淹沒了方圓百里。

在素水城外廣闊的空地上,沸騰的毒瘴表面形成的數個巨型風眼將四周的空氣染成了墨綠交融的顏色。猛然間,一道黑白交融的氣流從中貫穿而出似要斬開這層綠霧濃瘴,但很快濃郁的毒氣又把它掩蓋起來,隱約間明滅可見的光芒在這個巨大的毒瘤中閃動。

。。。

即使沒溺水感,嚴重可見的光線逐漸減少,冰冷感再次由四肢湧上心頭,僵硬的手指仔也抓不住任何東西,底下密密麻麻的、如腕足動物一般探出的深紫苦手碰到了凡雨霖的腳踝,顫抖的樣子彷彿獲得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我連練個功都這麼差勁嗎。在凡雨霖失去意識前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

跪在一張精緻的木質床前的輕柔八極突然輕輕挑動了一下她的一葉柳眉,張開略顯蒼白的嘴唇,問道:“這就是……你所說的機會嗎?”平淡的語氣卻能讓人品出一絲無奈。

“這不好嗎。”躺在床上的芍姨側着身子,粉紅的眸子注視着床上另一位暫不可見的女孩,抬起的右手食指輕輕滑過女孩胖嘟嘟的臉龐,伴隨着她的舉動,橙黃色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注入女孩的肌膚,看似輕佻的舉動實則是在治療着什麼。

“先天正則的人毅力太強,弄暈了反而容易改造。”芍姨說完,一個蜷曲,便鑽入了不知什麼材質卻看起來十分輕薄的雪白色的被子裏抱住了本在其中的女孩。

面前跪坐的輕柔八極睜開眼,看向芍姨,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小八極如何?”

芍姨從被子中伸出手臂,張開的手掌中飄着一瓣散發著淡淡橙黃色光芒的菊花花瓣。“等聞火輪生加上這個。”

“他還得一會兒,你要不一起來睡會兒。”芍姨一甩手將花瓣送出,這片緩緩飄落的菊瓣穿過了深灰色的雲霧地磚,似乎是朝着凡雨霖而去。

起身的輕柔八極雙手撫過肩頭,褪下衣裳。

。。。

幽冥界,西谷。

冥西北多山,其上覆蓋滿由北海蔓延出的幽冥木棉,如血般鮮艷的木棉花瓣紛揚在山嵐之中。自山巔瀉下的嫣紅順着風力回蕩在谷底,卻在一處被涌動着白灰色濃稠高溫液體的湖泊截斷,飄蕩至此的木棉花瓣順着熱浪逆勢而上。

放眼看去,千丈高的半空中竟漂浮着一座巍然空島,被捲住的木棉花瓣順着岩石基座滑出邊緣沖向深空,彷彿是一處倒置的花海瀑布墜入雲海之中。

乍一看,這方玄妙仙境彷彿是幽冥界中的桃花源,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然而,數百條自岩石基底射出的粗壯鐵鏈砸入周圍的山脈,像是船錨一般固定住了懸浮的空島。

長鏈被密密麻麻的包裹着皺起的灰白皮膚的骨手緊緊抓住,這些枯瘦的鬼人吊在空中,身上殘破不堪的衣袍被熱風撕下一條又一條,卷向深空。偶然有幾個脫手的瘦骨如疾風起舞的木棉花任憑東西,最後被包裹着紅花葬入蒼穹。

空島之上,一座連廊雙塔建築從廣闊的木棉花樹海中探出三十餘丈高,塗抹着白石灰的塔牆末端分出了三層樓閣,空中永不停歇的花雨令木質的屋頂和廊台都上了一層厚厚的花襖。

飛廊中央,一隻邊沿泛白的鐵靴踩在雕刻着木棉花圖案的木質欄杆上,它的主人手中拿着粗布擦拭着膝上的灰黑色兜鍪,細密划痕展現了其佩戴者身經百戰的閱歷,半解的魚鱗甲下露出一件素白的褻衣,挽起衣袖的右手上點點老斑蔓延至瘦長的小臂上,即便是再強大的人也逃不開時間泛起的皺紋。

小巧的臉型因為瘦削並沒有太多的皺紋,兩側深陷的臉窩讓她多了幾分高冷的神采。高束的頭髻兩側飄散着未梳理的雜亂白髮,一道刀傷自額前將左眼的柳葉眉一分兩段,隨後又割開了眼角,因為此傷,她的左眼看起來比右眼小些,刮來的風帶走了她被霧水填滿的左眼中的一顆淚珠。見她合起眼眸擠掉了眼中多餘的淚水后,又不緊不慢地擦起頭盔。

“長風木棉。”老人的聲音乍響在安靜的長廊一側,一道陰影從廊檐的影子中走出,即便明亮的光線灑在並沒有裹緊的兜帽中仍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一身袍服殘留着之前精妙絕倫的黑白勾線,但其殘廢的模樣彷彿是一位剛剛脫離殘忍囚禁的犯人。老人外露的四肢就像是只貼了一層蒼白皮膚的骨頭,已經不能用乾瘦來形容。

再看老嫗,不知何時套上了衣甲,戴上了鐵盔,抄起依在木柱上一人半高的關刀,順手舞了個花。馬步橫刀,巾幗武士看向來者。

“刑主,許久不練,試試手如何?”

老人先是一愣,隨之哈哈笑道:“依舊例,故爾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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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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