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詔曰燁耀
徐猙走在南徐城內,與外界不同,城內機關矗立,凡目之所及無不有機樞運作,顯露在外的青銅齒輪相壓而動,卻無一絲噪聲。
間道旁不少人對他異樣的外表指指點點,尤其是那一對鋒利的白骨鹿角,尤是瘮人。
“請問你見過一位女孩……嗯,十四、五歲的樣子……”
“不知道,沒見過。”未等徐猙說完,答者連連揮手逃開。
徐猙尚未褪去的龍眼盯着離去的身影良久,最終還是沉默着轉身離開。
。。。
南徐城,明志堂。
此處是城內議事之地。南徐城本是南徐公世氏封地,因現任南徐公,即徐忉,不喜政文,故徐家分正、宗兩派,各理事務。正家以徐珂為首,主世俗雜物;宗家以徐申思為首,主南徐機杼、內事裁定。
明志堂內的裝潢更顯神奇,隨處可見的是傳動的輪齒,以金石為骨、木屬為皮構成了一幅別樣的畫面。原本的盆景雕花亦被林立的齒輪組和傳動系統代替,複雜的結構讓整個空間添了幾分秩序美。
在一方規整的空間中央,十六位衣着各異的老人圍坐在一張木石相錯的巨大圓桌。
“大長公,城內有不少機密之事,當真要收攏難民。”一位耄耋之態的老人出言道,他一身麻布灰衣上還沾着些污漬,一頭灰白雜發更是有些隨意地用藏青髮帶束起。
環顧一周,十六位老人年紀或大小不一,然服飾皆常,無華章之美、織絲之質,卻都有一種不凡的氣質,若要歸結緣由,蓋神采非凡。
“文宣亦有不少族人,況且復建城池也離不開我等相助,當然……也有一層侯爺的意思。”為首的老人也是一身素袍,較之卻乾淨不少,鬢角的鶴髮許尺長,一支簡單的青玉長簪纏住了盤在頭頂的白髮,毫不修飾臉上年衰的徵兆,淡淡的和善笑容襯托着他似人似仙的玄妙模樣。
聽了徐申思的回答,提問的老人一頓,微皺眉道:“既然侯爺有意,我也不好多言,但仍覺得不妥。”
“那,天志決斷吧。”徐申思收起笑臉,腰身挺直,抬起右手,將手掌懸在桌上一塊刻着紛繁複雜的鳥獸鼎紋的凹落木板上。
隨之,桌上又多了五隻手掌,而另有三位老者則將手掌舉到耳旁,示以異意,餘八位卻無任何舉動,作棄權之態。
徐申思見狀,也不作態,只道:“議言所倡未及半數,雖過兩票,此案無效。諸大人且散吧。”
……
等眾人徐徐而出,先前質詢的老人緩步跟上徐申思問道:“大長公,天志與侯爺之意有異,這……”
“莫急,之前侯爺尚未明言,且待我呈報細則,交由侯爺決斷吧。”徐申思笑着,對身旁老人揖拜道,“此番上見,耗時不少,城外正是多事之時,延秋,請拜託了。”
見狀,徐延秋連忙反手一恭,以作回禮。
“不敢。”
。。。
入夜,黑幕上一輪漸圓的明月穿梭在雲紗帳中,撒下的光輝摩挲出風過枝葉的響聲,南徐城正如一座孤山小鎮般安寧。
“中秋……”窗后一道孤冷身影呢喃着,一對破風銳角反射着月輝,熒熒之態似在暗自發光。瘦削的臉龐雖然已恢復了一二兩肉,但慘白的臉色和高凸的眉骨仍讓他看上去人模鬼樣。
“還未到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徐猙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草木的清香夾雜着泥土的腥氣刺激着他被強化過的嗅覺,風灌入鼻中略微有些涼意,還有一絲……血味!
瞳孔驟大的徐猙在強烈緊張和鼓脹血管的雙重作用下尚未啟用血淵之力便已兩眼充血。回神再看時一雙鮮紅的龍眼似乎仍在,然而眼前只是一扇木窗獨自作響。
……
迎面的勁風拚命地鑽進鼻子,急趕路的徐猙突然停住,除了血,似乎也聞到一股陌生的熟悉氣味。徐猙眼一眯,自言自語了幾句聽不清楚的話,便又朝着目的地而去。
。。。
雲攏皎輪紗裹伊,沉月不奪雙輝姬。畫中作剪影尤憐,孤寒倦收舊人衣。
一處庭院中,正對的屋脊上一道曼妙身影屹立風中,散開的長紗裙角似一隻大手抓向庭中眾人,又似狐尾妖肢透着一份邪佞。
左側臉被一塊銀質半臉面具擋住,面具眼孔下鑲嵌着數粒紅玉,乍一看似是美人泣血。十幾歲的臉龐有些暗沉,陰鬱的表情與亮銀面具的強烈對比在鼻樑、唇中一線左右涇渭分明。鮮艷的右唇略顯刺眼,下畫的嘴角似作不羈之態,一對令人寒噤的秋水與之注視者無不寒毛聳立。一塊塊大小不一、枯敗泛黃的短髮無情地拍打着她的面具,發出嗡嗡的低沉回聲。
“好久不見了。”隱在一側的徐猙盯向俏麗剪影,目光似迷惑卻逐漸微縮,囁嚅的嘴唇似在問候,又似自言自語般,“煩君樹下三兩載,別作秋花勝春簪。”
女孩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作回應般抬手擲出一物。啪唧一聲,鮮血濺紅了庭中的石板,一顆早已分離的頭顱骨碌骨碌地滾入了早已趕到庭院的人眼中,頭髮凝着血脂攤在石板上,彷彿是一張黑網將這顆頭顱定住。
“曄兄!”
“三叔公!”
“徐曄!”
雖然肢體扭曲變形、面孔血肉模糊,但仍有人一眼就認出了亡者的身份。
“妖女,退下!”話甫落,一位中年男子移步出人群。白衣展袍下並出的兩指上靈氣縈繞,旋動的氣流擾動着衣袖,他眼中透着嚴肅,不由分說一簇指勁劃地而過,躥向屋頂人影。
女孩見狀,翻掌祭出一道琉璃光環,下壓的瞬間,掌中陣法牽動着襲來的指勁,只見她借勢而動,眨眼躍於空中,躲開了強力的一指。
男子低聲一喝,“空勁一掣”,其雙指畫出一圈軌跡。驟然,女孩的後背似遭一重擊,如斷線之鴛般垂落下來,硬生生地砸在院中。
猛然間,卻見本該受傷的女孩出現在男子身後,而她伸出的乾枯手掌正貼在男子的背上。
“秋……秋棠!”別過頭的男子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夢秋棠的臉,只見一朵如鮮血般艷麗的海棠花緩緩盛開在他的胸膛。
“你……怎麼……”
中年男子勉強側過臉,眼中看不出什麼感情,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表達什麼。語未畢,新生的血棠花炸開,隨着一片片飄落的花瓣,男子的身體也逐漸分解,彷彿是他的肉體化作了花瓣一般。
眾人見狀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夢秋棠冷目掃過人群,鮮紅的嘴唇囁嚅着,聞道是,“塘魚未問雲中閣……”
電光火石間,一隻手握住了她伸展的手臂,四目相對下,兩人都沒有掙扎或反抗。徐猙有些訝異於她的表現,看着那張熟悉的臉龐和陌生的目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流露什麼表情。
“徐文瓛,我不會饒恕殺我全家的人,你若還能辨白是非,就殺了這裏所有人。”夢秋棠直視着徐猙,眼神的平淡讓他有些心悸。
“發生了什麼,你怎麼會這樣,這幾年你去哪裏了。”徐猙越問越急切,突然,他頓了一下,握住皓腕的食指不由自主地挪向了脈搏,“你……怎麼這麼冷。”
夢秋棠猛然抽回手,又一掌擊退了徐猙,自己亦借力,反身躍回了屋頂。
“你們不是想知道夢家的秘密嗎,看好了。”
女孩合十的手掌溢出了一絲明黃色的光芒,即便是這一絲柔和的光芒亦讓眾人的精神驟然鬆懈,就連女孩陰鶩的臉色都有幾分溫和。
“三宙淤念歸希夷。”
女孩緩緩展開的手掌中央漂浮着一個不那麼刺眼的檸檬黃色的光球,只見一片鵝黃色的菊花瓣靜躺於其中,柔軟的樣子似乎一捏便足矣碾碎。明光如墨上宣,逐漸在夜幕中染開,似脂入水,眾人四周都被圍上了一圈。
剎那,徐猙自襲一掌,噴出的血細密霧擋住了迎面而來的亮光,隨即龍化,逐漸銳利、凝重的目光是血淵之主取代了他。
反觀夢秋棠,菊瓣融入了她挺起的胸膛,擾動的光絲透過長紗裙像一張蛛網裹住了她的身體。
“徐文瓛。”突然出聲,熟悉的聲音讓徐猙一愣,卻見一道倩影驟然迫近,雖有防備,斯力之大,仍將徐猙砸出兩院牆之遠。
她竟然撐住了這股力量。血淵龍王主導下的徐猙暗嘆着。
倒在廢墟中的人尚未起身,倩影如流星趕月般貼了上來,隨即又將他砸了出去。不再坐以待斃的徐猙順勢屈立,抬手的瞬間,一柄龍鍘彈出,轟隆一聲砸在地上。只見他一改隨意的姿態,目光逐漸變得好戰起來。
然而極速貼近的夢秋棠拳上裹着一層檸檬黃色的半透明火焰,拖着尾焰的拳影與鋒利的骨角相交一瞬,“咔嚓”,一段明晃晃的白角斜插着掉入地面。剎那,空氣凝重了幾分,寂靜的四周充斥着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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