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收之體驗(二)
秦奮問他爹:
“今年怎麼沒去交公糧?”
“前幾年就不交了,現在國家政策好了,不但不用上交,還有補貼呢”秦奮爹高興的說
兒時每當麥收過後,農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交公糧”。每家每戶都會根據一家的人口多少,結合分地的面積來分攤應該交給公家的糧食,對於當時交公糧,農民的覺悟很高,都是先把最好的麥子,也就是沒有經過雨淋發霉的麥子交給公社的糧站,如果你將一些雨淋發霉的麥子交公糧是通不過糧站工作人員的驗收的,公糧的質量要求比較嚴格,一般來說要籽粒飽滿,無雜質水份不得超標。
為了不誤時間,農民們都會把收回來的麥子,趁天氣良好時晒乾揚凈,把上風頭籽粒飽滿的裝入口袋,封好口,等大隊(那時不叫村,叫大隊)幹部通知哪天去交公糧。
接到幹部通知,都是早早起床、裝車、出動,那時候農民交公糧,基本上用的都是架子車,有用人工拉車的,也有套牲口拉的(八十年代後期才有了四輪機和三輪車),人們早早的排着長隊,靜等糧站工作人員上班驗質開磅過稱。
一般情況下,一個收糧磅點會有三個工作人員:一個驗質,一個司磅,另一個發票。驗質員手裏拿個簽子(前頭須尖的空心鐵棍),插到口袋裏,然後把簽子裏的麥子倒出來,仔細看看,再放到嘴裏咬咬,個個口袋都得過簽子,他說行就可以過磅稱,否則就是拒收。說句實話,那時候的糧站工作人員油水實足,在交公糧時每個大隊都會請他們吃喝,否則你大隊的交糧進度就要落後,誰也不敢得罪她們。除了交公糧外,還要交鄉提留,村提留,有的人家交完公糧一分錢沒有得到,還要倒拔錢出來補缺才能了事。
秦奮記憶中,他爹每次交公糧都得用架子車把糧食送到6裡外的鎮上糧站。交公糧的那天,天還沒亮秦奮一家人就得早早起來,拉着裝滿糧食的架子車上路。走過一段坑坑窪窪的上坡路,等到了糧站,衣服早被汗水濕透了。
到達糧站時,那裏面已排滿了有大大小小的車子,有光着膀子皮膚黝黑的壯年,有聲音清脆宏亮的中年婦女,還有和秦奮一樣來守袋子的娃娃們,糧站的水泥地上,擺滿了五顏六色的袋子。秦奮爹把車子停在隊伍的後面,就開始耐心的等着驗收員來檢查。
那時交公糧真的很辛苦,很多人到糧站時,糧站的工作人員還沉睡在夢鄉之中。等她們起床吃完早飯,農民們都已經等了三個多小時了。
驗收員上班后,就開始一家家的查看糧食,隊伍就像受了重傷的蛇一樣緩緩的蠕動着,當隊最前面的交完后,後面的只能向前移很小的一段距離,在到達磅秤前反反覆復不知要搬動多少下糧袋。而在父母忙着搬動糧袋期間,最關鍵的事情不是離磅秤還有多遠,而是不能讓別人搬錯了自家的糧袋。這個看守糧袋的任務自然落在秦奮身上。
通常來得早的話大概要等半天便可交上。等待的時刻那是一個最能鍛煉人耐心的時刻,人們儘管心裏很焦急但還得耐着性子站在烈日下慢慢的等候。有些耐心差的伸着長長有脖子向隊伍的前面不時的張望。不管你有多急,驗收員總是不緊不慢按部就班的一家挨一家的驗收。
在秦奮記憶中,那驗糧的工作人員很牛也很傲慢。常常嘴裏叼着煙,手裏拎着明晃晃的鋼叉,胡亂地在車上碼放的整整齊齊的布袋裏扎了一遍又一遍,就像在自家的地里拔蘿蔔一樣隨意,根本不用在乎農民心疼的眼神。然後在空心的鋼叉里撿幾粒麥粒放進嘴裏,上牙一碰下牙,發不出“嘎嘣嘎嘣”的脆響聲,他不會善罷甘休。驗糧的工作人員掂幾粒麥粒先放手上看看然後就用牙齒一磕,合格的就開個條子給你,不合格的不是要求返曬就是讓過風車,除去小麥中過多的雜質。拿到合格條的人一臉的歡笑,歡天喜地的去過秤了;不合格的人就沮喪着臉,按照驗收員的要求或去晾曬或去過風車。
鄉親們在驗糧員的面前總是下低聲下氣,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拉來的糧食過不了關口。活泛點的就遞過去一盒哈德門香煙,或一隻冒着涼氣的牛奶雪糕,把汗津津的嘴貼俯在驗糧員的耳邊耳語片刻,說說讓人心軟的話。等驗糧員頭一點,手一揮,鄉親們如臨大赦一般便過了關。
驗收合格的鄉親們懸着的心才踏踏實實的落了地。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巴擦巴汗,就舒心地挨着號過磅了。
司磅員光着膀子,頭戴草帽,左手晃着一把扇子,右手撥拉着秤砣。幾乎對每一袋糧食都扣秤,總找出一大堆可信可不信的理由:要麼糧食雜質多,要麼袋子去皮重,要麼糧食水分有些超,農民敢怒不敢言,默默承受着一切。
過完磅就要倒糧了,在糧庫門口通向糧堆上的是一條長長的木板,倒糧時人們扛着百十斤重的糧袋,腿打着顫沿着木板戰戰兢兢地向上爬。個個汗流浹背,臉漲得通紅,汗水流到眼裏,澀澀的睜不開眼猶如傷口上撒鹽的感覺。更加小心的是雙腳在木板上必須站穩,否則就有人仰袋翻的危險,大部分人還是脫了鞋子以免滑倒。糧倉內外的溫度相差七八度,進去就是一股熱浪纏身而且悶得喘不動氣,人們恨不能丟下糧袋就往外跑。爬到糧垛頂部時還不算完,這時還要把捆綁布袋的繩鬆開,左手緊抓着糧袋的一角,右手一松,糧食就像從天而降的瀑布似的嘩的一下,傾巢而出,肩上的重量一下子消失了,人們的心情也顯得輕鬆了許多一臉的笑意。
最後一道手續憑空袋子取過磅單。人們顧不上擦汗就將袋子翻了個底朝天,圍着司磅員陪盡了笑臉,小心翼翼地從司磅員手裏取過自己交糧的票據,去財務室排隊領那可憐的公糧款。拿到錢交公糧的任務才算是徹底完成。
終於輪到秦奮家驗收了,驗收員隨便看了一眼,就讓秦奮爹把全部糧食倒出來晾曬。場院裏已經晾滿了小麥,有幾家晾了兩三天還沒通過驗收,人們眼巴巴地跟着管理員轉來轉去就等他開啟“金口”。
驗收員的話就像一盆涼水,一下子潑了秦奮爹的心頭,本來已多曬一天的糧食,還是沒有通過驗收員的關口。真是折騰人呀!糧食從車上一袋袋抱下,解開捆繩倒在糧庫工作人員指定的地方攤開晾曬。中午毒辣陽光的暴晒着糧食跟農民的心。
下午驗收員走過來只是象徵性地看了一下又讓繼續曬。秦奮爹只好守在那裏,一直捱到天黑還是沒有被驗收。第二天又晾了多半天,秦奮爹再三求告他就是不說收,無奈之下秦奮爹私下裏塞給他一盒大前門香煙,才打通這道關卡通過了驗收。
終於等到稱糧了,一個大個子手裏拿着一桿像槍一樣的傢伙走了過來,使勁住背兜里一插,然後從那個傢伙中間取出一把麥子,攤在手裏一瞥。此時秦奮爹微笑地看着她,好像有什麼事要求他一樣。
“三級”
“不會吧,我的麥子這麼干,至少也應該評個二級吧!”
“三級”那個人又大聲地說到。
秦奮爹嘆了一口氣,把糧到進了倉庫里,然後拿着發票帶着秦奮來到一個窗口,把發票遞了進去。秦奮踮着腳看見裏面一個中年婦女正在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盤,一會兒從窗口裏遞出了一疊錢。
“爹今天我們賣了多少錢?”
“只賣了二十幾塊。走吧給你買冰糕吃”。
啊,有冰糕吃了,秦奮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很快一支冰糕放到了他的手上,還在冒着氣,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哇,真甜。秦奮爹卻徑直走到糧站的水龍頭邊,擰開后大口大口的喝着,好像比冰糕還好吃一樣。
回家的路上,秦奮爹語重心長地對說:
“娃呀!你也看見了吧,要尋一點錢是多麼的不容易啊!”
“你一定要專心讀書啊,將來一定要跳出農門,就不用這麼苦了。”
回憶起這些往事,秦奮一陣陣心酸,父母這一輩人吃了多少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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