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烏鴉
“去年放你走了,沒想到會在這兒重新見着”,順手將香案上的小黑狐捧在懷裏,徐安然邊撫摸着它滑順的皮毛,邊用手輕撓着小狐狸額心的那一片梅花白逗笑道:“都一年多了,看着你修為也進了靈丹境界,怎麼還沒修成人形?準是平日裏光想着貪玩!”。
在他的輕撫下,小黑狐兩隻清澈的眼睛早閉了起來,柔順的蜷伏在徐安然懷中,小小的身子微微的抖顫不停。
輕撫片刻,徐安然將小黑狐放置於寬大的道衣袍袖中后,轉身出房而去。
茅舍外的打穀場上,此時早已站滿了從房裏出來的村人,這些滿臉驚奇的村人除了三五個以外,其它皆是衣衫敝舊,甚或有難以蔽體者,看來這個樸拙的村子也是窮的很了。
見徐安然從茅舍中出來,眾多村人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靜聲避到了一邊,其中還有幾個年老的婆婆就此跪下身去,朝他磕頭拜服不已。
“老人家,無需如此!”,順手將腿邊一位老婦人扶起后,徐安然沿着兩邊的人群走到藤網前,看了看那個在眾人圍觀下滿臉羞紅的少年狐妖。
恰在此時,袍袖中微微一動,徐安然隔着衣衫輕輕拍了拍小黑狐后,轉身對那幾個道士道:“去找老鄉借輛馬車,將他拉回觀里再說”。
眼見着那幾個香火道士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去碰荊藤,徐安然也懶的指望他們,自己動手將那少年裝上了那輛老馬破車,向眾村人揖手一禮後轉身向村口走去。
“仙師等等!”,剛走了幾步的徐安然轉身看去時,見後面跟上來的是個鬚髮全白的老鄉人,走路都顫巍巍的他此時手捧着一個紅布裹成的托盤走上前來,彎腰行了一禮后道:“觀主光降,老兒合村不勝感激,小小心意萬請仙師笑納”。
裹着紅布的托盤裏盛放的有兩塊兒重約三四兩的小銀錠,此外還有數十貫銅錢,銅錢旁邊放着兩支式樣古舊,顏色已有些黯淡的銀釵,顯然,這盤儀程是合村人東拼西湊才攢起來的。
看看一村人那窮苦的樣子,再看看這盤儀程,徐安然心裏竟有些發酸,當下堅辭不收,只讓這老者將之再退還村人,兩下里推讓了三次之後,那老者才老眼含淚的將托盤收了回去。
老者將手中的托盤遞給旁邊的村人後,執意要送徐安然一程。
一路前行,村人們在馬車后默默跟着,徐安然見身邊這老者一臉欲言又止的為難,乃和聲問道:“老丈有什麼事但說就是”。
“如此小老兒放肆了”,口中說著放肆,但這老兒真要開口時,卻是一臉羞愧的表情,遲疑了良久后才嘆聲道:“仙師如此體恤我等,論說這話我本說不出口,無奈……無奈今年連遇災情,小老兒也顧不得臉面了”。
聽他說完,徐安然才明白這老者想說的是請他出面給州縣裏通融一下,看在鄉人們普遭災情的份上,能免些賦稅下去。
仔細再一打問,徐安然才知道撫陽觀所屬的道區今年竟是普遭大災,先是連日大雨使整個禾麥顆粒無收,隨後勉強種下的秋苗又被鋪天蓋地而來的蝗蟲啃吃個乾淨,年成不好順帶着連蠶桑也慘淡的很,鄉人們如今實已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賦稅實在是交不起了。
聽老者說完,徐安然再扭頭看看四周光禿禿一片的田野,原本因遇着小黑狐而起的歡喜頓時半點不剩,當下也沒遲疑,口中答應定當儘力。
辭別那千恩萬謝的老者及鄉人,徐安然等人藉著月色趕夜路直接回到了撫陽觀。
就在滿觀人圍着狐妖說個不停時,徐安然將許德祿叫到一邊,“單獨找一間房子將他關住,本觀除你之外誰也不能進去”,說到這裏,徐安然還有些不放心,因又放低了聲音補充道:“首丘洞狐妖厲害,上次崇玄觀聯合兩淮道如一觀一起動手都沒能將之徵剿下來,最終鬧了個灰頭土臉。事後雙方相約罷戰……當然,首丘洞派人往上觀送和書時我就在旁邊……這次這小狐妖做事過份了些,我將他擒回來,是要等首丘洞來人後給本觀及那幾個弟子爭回面子,人終究還是要放的,這節上你把握住了。若真讓他在本觀出了什麼意外,我倒還好說,借道術走了就是,至於你們……”,徐安然刻意留了後半句沒說,卻更顯的意味悠長。
“觀主所言當真?上觀真跟首丘洞罷戰言和了!”,許德祿搖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既是如此,上觀怎麼沒行符下來告知此事?”。
“實力不如,打又打不過,不說和還能怎得!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事,上觀怎會正式行符!”,說完,徐安然拍拍許德祿的肩膀后,便轉身要去。
沒走幾步,醒過神兒來的許德祿又趕了上來,言說觀里來了兩個大香客,請他這個觀主務必出面寒暄一下。
聽許德祿說這兩個香客近幾年年年都來,且每次送上的香火銀子最少也不下三百兩,身為觀主的徐安然也就沒推辭,隨他去了側院專供大香客住的精舍。
推門而入,兩下里一見面,不僅是那兩個香客,就連徐安然也吃了一驚,原來這兩個出手闊綽的香客竟然就是烏鴉及趙曾銀,只是此時的兩人都改了裝束,打扮成一副闊綽的富家翁模樣。
一愣之後,徐安然頓時就想到後面山峽中關押的隱機,心下有些明悟的他便帶着一個頗堪玩味的笑容看着烏鴉在那裏插科打諢的補場。
等許德祿做完引見退出房后,烏鴉當先搶着問道:“徐少兄,你怎麼到了這裏?你不說不做道士了,怎麼就成了這裏的觀主,還有這身道衣……”。
“那也只是當日的一時氣話罷了,家師畢竟是方外之人,我這做徒弟的也合當如此”,徐安然刻意將“家師”兩字的字音咬的極重,果然就見烏鴉兩人聞聲后臉色微微生變。
徐安然直做沒看見一般,笑着問道:“倒是你二人怎會來了此地?還這般古怪打扮”。
烏鴉詞不達意的解釋了一番,其間漏洞百出,好在徐安然也沒追問,兩人閑話一會兒后,徐安然便告辭而出。
見徐安然出了房,長吐出一口氣來的烏鴉猛灌了一盞茶水,向趙曾銀恨聲道:“天不助我,沒想到他竟到這裏做了觀主”。
趙曾銀也是一臉沉重的雙手好一通比劃。
“干,當然要干,咱們都等了三年,難倒還要等下去不成”,咬牙沉思了片刻后,烏鴉沉聲道:“只是這徐安然比以前那個華靈觀主的修為高了一倍不止,如此以來我原準備好的東西就有些份量不足了,咱們明日就走,等我備齊什物后再回來”。
烏鴉這邊自在商量,回到房中的徐安然小心從衣袖中掏出小黑狐時,見它竟然是雙眼緊閉睡的正香。
見狀,徐安然笑笑將小黑狐輕柔的放到了榻上的錦被後面。
做完這些,徐安然放輕腳步走出來鎖好房門后,便徑直經后觀重回了關押着隱機等人的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