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授

第五十九章 授

頂着點點星光,徐安然一路回到了大心川。

藏書院正房中燭火正燃,看來絲毫沒什麼變化的虛平端坐在書案后,看着面前那簍山桃陷入了沉思,他的思緒沉入的太深,似乎連徐安然什麼時候走進來的都沒感覺到。

過去一年來雖然虛平嘴上沒說過一句關愛的話,但他對徐安然的關心卻如夜來春雨,潤物無聲。內心感激的徐安然原本在路上想好的許多話在一見到虛平后反而說不出來了,他太沉靜也太淡然了,沉靜的似乎與一切熱烈的感情無緣。

自入大心川以來,徐安然還從沒有見過師父這般沉思的模樣,深深的看了虛平一眼,徐安然也沒叫醒打斷他,刻意的放輕了腳步在門邊的一張胡凳上坐下。

“回來了!”,剛剛坐下的徐安然聽到這個淡然的聲音后,就收起了剛才的刻意小心,“回來了,師父你剛才看到我進來了?”。

“這山桃很好,你有心了!”,虛平依舊是千年不變的淡然語調,隨後說了一句山桃后,他馬上就轉了話題道:“此行如何?”。

“師父你曾去過靈台山?”,見虛平一臉平靜的對自己的問話視做未聞,深知他脾性的徐安然也就隨即轉了過來,將自己前往元洲的經過備細說了一遍,除了李巧兒那段外沒加半點隱瞞。

聽徐安然說到他在襄州驛站扔了青佈道袍,虛平淡淡的說了一句,“荒唐!”,及至聽到那道“五行攝氣符”時,虛平臉上微微一動,隨即就又恢復了平常神色,只在最後時輕輕點了一句道,“那道‘五行攝氣符’你還需多多用心才是”。

“是荒唐!現在想想當日我也委實太過意氣用事了些!”,對虛平所說的五行攝氣符之事隨意點了點頭后,徐安然沉吟了片刻后道:“師父,剛才上觀虛清道長說要給我舉行入門儀式並授予文籙”。

聞言,虛平卻沒說話,只是抬起頭來看了徐安然一眼。

坐在胡凳上的徐安然隨意靠着身後的牆壁,眼神空空的落在前方,“我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一年前我來崇玄觀想的只是學習道術,對於生活清苦的道士真沒有一點興趣,加之後來見着上觀道士們的那些模樣,就更加冷了心思”,略一沉吟之後,徐安然的語聲似乎更加悠遠了,“在大心川師父身邊呆了一年,許是跟那些道書典籍有關,天天都在看清靜無為,這次下去往來元洲,我竟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樣查閱典籍,鑽研符法的清寂生活了,反倒是想起過去那些浮華的日子倒跟做夢一般,再加之華陽道長……”,言至此處,徐安然幽幽低嘆道:“那一眼,華陽道長最後那一眼我怕是永遠也忘不掉了”。

“華陽可惜了!”,靜靜聽徐安然說完后,虛平依舊是淡淡的語調道:“你是不喜歡上觀道士們的行事,所以才不知該不該接受?”。

似乎是,但似乎又不全是,徐安然沉吟良久后才道:“其實也不止是上觀道士,這次在元洲,倘若江南諸道能早些來援,華陽道長也不至於如此?”,當日華陽金丹自爆前後徐安然倒還沒什麼感覺,反倒是這些日子一路獨行,華陽金丹自爆的一幕回回浮現,反倒讓他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畢竟他的命也是為華陽所救。

“有無根山的人在,虛南怎麼敢動?也就是瞅着這個空子你才能走的如此輕易”。

“受萬家供奉,為生民解厄!道門不是號稱點化眾生脫離沉淪苦海的嘛!更何況華陽還是門內人?連孟子也曾說過‘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說到這裏,想是徐安然自己也感覺到這話說的太空了些,乃將原本的激動化作一個自嘲的輕笑,臉上苦苦笑着,徐安然無意識的輕輕搖了搖頭。

徐安然絲毫沒注意到他情不自禁的說到這番話時虛平眉眼一亮的神色,“從離山到回山,你這次總共化了三十九天時間,其中還有七天是在家裏,如此算來,你往來元洲的一路上該都是行色匆匆”。

見徐安然一臉不解的點點頭,虛平續又接着道:“若是這次你能留心塵世間的生活,你就會發現你看到的根本就算不了什麼。“跟江南道士們比起來,北地道門的作為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虛平畢竟沒有說出道門究竟是如何的不堪,只是原本就清淡的語調中更添了幾分寥落的氣息,“‘利之所在,腐臭生焉!’如今的道門早已錯的太多,也太深了”。

徐安然根本沒想到虛平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愕然一愣后道,“既是如此,那我還入道門幹什麼”。

“入不入在你,但你若真決定穿上那身道袍時,只希望你行事時能對得起這個‘道’字”,年余以來,這是虛平第一次用這種語調對徐安然說話,是以他也就記的份外清楚。

說完這句后,站起身來的虛平拿起那一小竹簍山桃后,便一如往日般淡然出房去了,只留下徐安然依舊靠牆而坐,腦海中不斷翻滾着那個念頭,“入還是不入?”,這一坐直到月上中天後,他才回房休息。

第二日起身後,徐安然便直接進了藏書室,但是跟以往只翻閱符籙術法類不同,這是他第一次有意的去翻閱註解辨析道經義理的典籍。

書香濃濃,懷中抱着一本厚厚典籍的徐安然坐在藏書室內的麻石地上,雙眼雖然睜的老大卻沒有一點神采,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以至於如此失神。室外,虛平緩步走過,透過雕花竹紙糊着的窗戶看了徐安然片刻后,便又悄無聲息的走過。

此後數日徐安然直若住在了藏書室中一般,甚至連符籙道法及雲文都暫時忘了去學,而虛平也不來催促他。

六天後,當徐安然走出藏書室時,身上那襲月白竹紋儒衫已染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只是他的眼神里卻更多了幾分恬然的沉凝。

“師父,有什麼合適的道號?”,正房內,虛平一如往日般的在扶案繪符。

“決定了!”。

“試試也好”。

“試試!”,虛平抬頭看了徐安然一眼,隨後又俯身下去,“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就叫華心吧!”。

“華心,華心!”,喃喃將這個道號念了幾遍,徐安然微微一笑後轉身而去,“師父,我去小心川了”。

手中筆停,虛平透過洞開的房門目送徐安然出了藏書院后,便往自己房中而去。

走出房來,虛平在房前空地上挖出一個小坑后,便自懷中掏出一物安放於坑中,細看去時,卻是一枚果肉盡去的桃核。

覆土,澆水,虛平在做着這一切時,依舊是淡淡的動作,只是這些動作中卻隱隱透出不同於以往的絲絲生機與活力。

種好桃核,虛平抬頭看了看天色后,方拍了拍手,轉身又回正房去了。

是日,徐安然于山南東道崇玄上觀正式穿上杏黃道衣,挽發為髻,接受文籙,道號“華心”,與文籙一併接過的還有撫陽觀觀主的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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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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