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浪
話說“平安”州這一方之地本來取的不是這個名字,只因此州與別處大是不同,在這大亂將顯、百姓流離的歲月,平安州城並方圓百里之地卻奇迹般保持了一份難得的平靜。前後也曾多有附近藩鎮將領垂涎此地富饒而引兵來攻。無奈每每剛抵州境時就必然遇到飛沙走石、烏雲蔽日,直使軍馬難行。如果更有那一等不甘心的將領強自行軍,不出數十里,必要遭天火雷擊,屍骨無存。如是者數次,直使方圓千里之地人人皆知平安州乃兵家絕地,雖然守備鬆弛,卻再無一人敢於提兵犯境;這便也還罷了,在這州城百里之內,雖山大林密,卻沒有一個妖物敢於橫行作祟,竟是在這亂離之世生生營造出一個人間小桃源,久而久之,此州始被人齊聲更名稱為“平安州”,反是那舊名,卻漸漸為人忘記不提。
至於本州的種種特異之處,平安州百姓有人說是由於西方海龍王保佑的結果;也有人說這是由於平安州佔據了先天福脈,得上天庇護;自然,也有人神神秘秘的指着城牆背靠處蒼蒼茫茫、長年雲霧高鎖的靈台山說,本州之所以獨得平安,全因為在山中住着一位法力極高的老神仙。有了這等老神仙在,本地自然是諸邪辟易、平安長存。這種種說法每每在茶餘飯後為人爭論不休,只是誰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來說服別人,是以免不了總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一年一年時光流逝、一代一代子孫傳承,這爭論也似是永無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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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清晨,平安州城內花神街側,年近五旬的明老四一如往日的早早擺起了早點小吃攤子,等候着南來北往的行商客旅,匆匆忙活着的同時,他還不忘向旁邊正擦桌抹凳的少年女子道:“合勝媳婦兒,你倒是手腳麻利些,咱們家一天的吃食還有你男人的湯藥錢可都指靠着早上的經濟生意,叵耐賤皮,還磨磨蹭蹭的,和你那癱娘一樣,愣是個吃貨!”。
被他喚做合勝媳婦兒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女子,這女子雖然穿的是布釵長裙,滿臉疲乏之色,但人卻生的水靈俊秀,杏眼粉腮,自有一段天然難掩的風流。最出奇處還在於她這個苦命的女子身上竟隱隱透出一股天生靈秀的出塵之氣。
說來這少年女子是個真正的苦命人,其父也曾作過江南某縣的縣丞,所以李巧兒也算是正經官宦人家出身,從小其父對她愛護有加,四歲上開始識字習書,靈慧聰穎的她八歲時在那小縣城就有了“才女”的名號,無奈好景不長,九歲那年其父病死任上,李巧兒母女相依為命,千里扶靈還鄉。傷於夫亡,又經顛沛流離的千里輾轉,李母到了平安州之後竟是一病不起,這日子過的就愈發凄惶了,又勉力支撐了三四年,家中原本的積蓄盡空,母女兩個婦人竟是到了衣食無繼的地步。無奈之下,為供養生母,年僅十三歲的李巧兒自作主張一紙契書把自己賣給了明老四家的癱兒子明合勝做媳婦兒,以求母女兩人能得三餐飯飽。
初時,明老四對李巧兒倒是不錯,但隨着這兩年年紀漸長,李巧兒天生麗質難自棄,出落的越髮漂亮,但肚子裏卻沒有半點動靜兒,妻子早亡,與癱兒相依為命的明老四既擔心這個媳婦兒留不住,又怕就此絕了本家香火,正是在這種複雜心態的驅使下,他對這個俏媳婦兒就越來越嚴苛,李巧兒終日裏跟公公一起起早貪黑,勤扒苦作的也就罷了,時時還要吃公公的冷言冷語,日子過的真比黃連還要苦上三分。
小小年紀就遭遇家道大變,世情冷暖,李巧兒冰冷的神色及俏麗柔弱的外表下磨出的是一顆剛強堅韌的心,那癱兒子不能人道,早就不是個男人的事她既說不出口,也不想說,終日裏就這麼熬煎着過日子,委曲求全的換回母親的一日三餐。
不一會兒功夫,天光漸亮,這小小的餐點攤前也逐漸熱鬧起來,今日這一早,最為大宗的客人是一隊遠行而來的鏢師,在一片人嘶馬叫聲中,不一會兒的功夫,整個小攤已是人滿為患,熱鬧異常。
來到這平安地界,鏢師們也是長出了一口氣,邊吃早餐,邊精神活泛的聊起了路途中的趣聞,不時從各處座中爆起連片喧鬧的笑聲,自然也有那年輕的鏢伙兒見李巧兒長的漂亮,而上前撩撥的,卻毫無例外的都換回一張冷若冰霜的俏臉。
正在這其樂融融之時,長街一側卻是驀然響起兩騎健馬“潑喇喇”的催蹄之聲,這馬來的好快,蹄聲剛起,人分明已是到了眼前,眾食客目不暇給之間,只見為首的騎士竟是在高速中一勒馬韁,強令胯下全身水汽蒸騰的馬兒來了個急停,隨即那騎士更是藉著馬兒的騰起之力,收腿點鞍,在一響清脆的“鞭花”聲中如平沙落雁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安然直落於早點攤前三尺處,露出一抹淺笑,目不轉睛的盯住正低頭忙碌的李巧兒。
至此,坐中眾食客才看清楚眼前騎士的容貌裝束。頎長的身形、月白的衫衣,一頭如墨般流瀉的濃髮卻不曾戴冠,僅只以一束錦帶鬆鬆挽住,再雜配以朗目高鼻及一張懶懶笑着的薄唇,端的是好一副風月本錢、浪子形貌。
“呀!這才三日不見,咱們巧兒可又長的漂亮了三分,倘若再這般閉月羞花的長下去,少爺我只怕是忍不住要來搶人了!”,那騎士一開口,嗓音清朗中帶着絲絲沉厚的顫音,別有一份吸人的磁力。
自李巧兒開始隨着明老四拋頭露面的上街賣早食,這兩年來,長則半月,短則三五日,這樣的場景就會定期上演。見是這騎士到了,正自忙碌着的明老四臉上帶着尷尬的賠笑將身子縮向一邊,渾不敢上前阻擋,馬上這個少爺可不是他能得罪起的,再則經過這兩年,明老四也知道馬上這位少爺雖然眼下這做派紈絝的很,但還真干不出強辱民女的事來。攔也攔不住,他這升斗小民索性就裝聾作啞,好歹還能換回些實惠。
兩年的經歷之後,李巧兒對眼前這一幕早已爛熟,正自忙碌着的她一任那騎士來到自己面前後,才抬起頭來冷冷看着他。
剛才的誇讚話語說完,這騎士抽出負於背後的左手,恍似變戲法般,拈出一朵猶自沾着滴滴晶瑩露珠的淺黃牡丹遞過道:“鮮花贈佳人!這一支牡丹,那自然是要送給咱們巧兒的!”說話間,他竟是伸出手去,捏住李巧兒滑膩的小手,將之輕輕拉近身前,滿眼無限柔情蜜意的把那一朵嬌艷的牡丹柔柔替她簪上鬢角。
那一干鏢客們為他先聲所奪,一時都是靜默無言,等到見了這騎士一下馬就是如此浮浪的調笑李巧兒,更見適才對自己冷冷淡淡的小美人兒此時臉上神色雖冷,卻任由那騎士握着手,而旁邊坐着的本地食客卻又都是神色如常,毫無援手之意。這些個刀尖上討生活的豪爽漢子們那裏還按捺的住?也不知是為“路見不平”,還是“英雄救美”的意氣相激,早見一滿面短須的大漢起身喝道:“朗朗乾坤,昇平之地,你這廝竟敢……”
“這枝牡丹可是自我爹牡丹名本‘小黃嬌’上偷采來的,哎!今晚回家,少不得要受他老人家幾十鞭了!”,目含似水柔波,口中溫情款款的騎士說到這裏,卻突然一笑道:“噫!那裏來了一隻不識相的小狗在這裏亂嚷嚷,巧兒,少爺我變個戲法給你瞧!”眼中柔情依舊,就見那嘴角含着一絲邪笑的騎士將右手一抖,手中的馬鞭似活了過來般,堪堪捲起旁邊桌上的雞絲包子,應着“啪”的一聲鞭花輕響,那包子已疾如星火般,可可兒將那大漢正慷慨陳詞的嘴給堵住,這一手耍的瀟洒漂亮之極,直引得坐中一個吃早點的孩童拍掌叫道:“好啊!好啊!安然哥哥再來一個,我求巧兒姐姐也香你一口,行嗎?”
對於自己親手導演的這一幕,那騎士全然不曾扭頭去看,只是將一雙清澈的眸子柔柔套住眼前人兒,接着前邊話語續說道:“雖然不免回去要吃鞭子,但只要能見到巧兒簪上它的無雙麗色,少爺我縱然是再多挨上一百鞭……不,是三百鞭,那也是值得的!只是巧兒你既然能香小寶,難道就不能香香少爺我,以做安慰嗎?”。
長相本就俏麗的李巧兒再簪上這麼一支猶自梨花帶露的盛放牡丹,雖是木釵布服,也難掩其青春逼人的嬌艷,只可惜她臉上的冰冷卻讓這份艷麗多了些清冷的意味,“說完了!說完了就走!”,話一說完,李巧兒隨即低下頭去又開始忙碌起來。
“老明頭,你可得對巧兒母女好着些,再讓我聽到你犯渾,少爺可不饒你”,抖手之間,一塊兒足有一兩重的銀塊兒已是落在了明老四身前的木案上,滴溜溜滾個不停。
做着這些,騎士卻對明老四看也不看,一雙眼睛只是落在李巧兒身上。片刻之後,伴隨着一聲令人心碎的長嘆,那騎士留下一個黯淡而深情的眼神后,袍袖拂動間,已是翻身上馬,蹄聲得得而去,留下的是除了那塊銀餅,還有一道髮帶上輕束着朵小紅絨球的浪蕩背影。
手藝不如人,又是在人家地頭上,那嘴裏被塞上雞絲包子的鏢師雖被同伴兒拉着坐下,卻依然尷尬,好在有座頭旁邊一個本地老者接話說道“呵呵,你家倒是個熱心人,只是不明白這其中的事兒,剛才那個路過的少爺姓徐,是城外善人庄徐大老爺的二少爺,人跟他爹一樣,是個良善人兒,這城裏的貧家小戶沒少得他好處。就一宗,少年人好風流,他也不例外,不過倒沒做過什麼欺男霸女的事兒來,這一節滿平安州人都知道。”
“風流!這李家巧兒可是有夫家的小娘子”。
“說起這事隱情就長”,看了看忙忙碌碌的李巧兒,老者嘆息了一聲后,才低聲將其中細故解說了一遍,最後才道:“你家這該知道了,這兩年若不是有徐家二少爺如此照拂着,只怕這苦命母女的日子更難過,哎!多好的媳婦兒,這老明頭兒也是急瘋了心。”
話題既然引到李巧兒身上,眾食客少不得又是一陣嘖嘖感嘆,日升漸高,眾食客都已散去,得出空閑的明老四一把拽掉李巧兒鬢角的牡丹花,“善人庄是什麼人家,還能真看上你嘍?你別存着痴心妄想,好好跟你男人過日子,早點養個孩兒要緊。我就不信,那徐少爺能看顧你一輩子不成?你那男人雖是個癱子,照樣是你的天……”,絮絮叨叨聲中,明老四自提着酒葫蘆去了,將一個爛攤子留給了李巧兒。
任明老四說什麼,李巧兒都沒接話,等他去的遠了,本在躬腰洗涮的李巧兒慢慢站起身子,目光獃獃的看着地上那支滿沾着塵土的牡丹。良久之後,撿起牡丹的她來到裝滿雜物的大車上,細心翻檢出一個粗木製成的木盒,將手中滿沾着塵土的“小黃嬌”凝視片刻后,才緩緩將之納於盒內,透過微開的縫隙,盒中顯露的分明都是一株株凋謝枯萎的花莖,烏黑、黯淡,一如這少女的心,木盒閉處,兩滴晶瑩的淚珠黯然滑落,片刻之後,臉上又是一副冷色的李巧兒又開始了日復一日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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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這才三日不見,咱們織織竟是出落的愈發誘人了!倘若再這般沉魚落雁的長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在,也擋不住少爺我要來搶人了!”,出花神街南行不遠的本州第一名樓花神居中,同樣的騎士、同樣的話語再次出現,只不過傾訴的對象卻換成了一個慵懶身資,身穿七破間裙的“姑娘”,梳着代表雲英未嫁“雙丫髻”髮式的織織,豐滿的身形呼之欲出,尤其是眉眼流轉、身姿展動間的那一股熟婦風範,當真是盪人心魄、惑人已極。
看着徐家少爺哥兒的這番做派,旁側侍立的小丫鬟卻是吃不住勁兒了,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也不知道這次又偷了什麼花來騙人!”
“龍配龍、鳳配鳳,丫鬟配書童,阿蝦,你還不快領綉綉出去,記得給她買桂花糖吃!”,三言兩語將二人打發走後,徐大少爺一個轉身,拈出一朵色做淺粉的牡丹,目光飽含深情的看向身前女子道:“織織,這可是今晨自我爹牡丹名本‘百葉仙人’上偷采而來,也只有它這無上的亮色,才配的上織織這無上的嬌艷,哎!此次回去說不得又要吃老爹幾十鞭了,只不過……”,口中說著這亂熟的話語,大少爺的手已是輕車熟路的滑向織織那水蛇一般纖細滑膩的腰肢。
“別家客人都是趁夜色而來,天明才去,你這冤家倒好,那回不是一早才來”。邊假做嬌羞不依的欲拒還迎,織織邊用甜的發膩的聲音糯糯抱怨道。
“沒辦法,老爺子看的緊,少爺我也是不得不如此……”,引手一帶將織織豐盈的身子擁坐膝上,徐家安然少爺輕吻着頸項間那一片嬌膩時,口中含糊應道,下一刻,他那一雙靈活似游魚的手已是四下遊動開來,直激的滿室嬌喘細細,春色無邊。
風驟雨狂,許久之後,搖晃不已的綉床才慢慢平穩下來,嫩白的肌膚上蒙上一層緋紅,袒露着半個豐滿胸膛的織織緊緊纏在徐安然身上。
口中細細嬌喘,嫩蔥般的手兒閑閑的玩弄着徐安然流瀉在肩頭的黑髮,緩過勁兒來的織織用毛茸茸的杏眼水汪汪的瞟了安然一眼后,慵懶着聲調道:“你個小沒良心的,又去了明家媳婦兒那兒吧?”。
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徐安然的手又伸到了織織袒露在外的胸膛上,任那一團柔軟變幻出許多形狀后,他才答非所問道:“少爺心裏可是始終想着你”。
“就你嘴甜”,織織小蔥般的手隨着徐安然的手四處活動,臉上的神色倒是肅正過來,“你要真有心,就花錢買了她,明老四那裏多給些錢就是了,他還敢逆你徐二少爺的意?合勝媳婦兒也是個可憐人,花骨朵般的容貌又是個孝女,跟着明家沒得糟踐了她!”。
“你道我不想?”,說到這裏,徐安然也是鬱悶,“老爺子不準,我有什麼辦法?”。
“徐老爺為什麼不準?還不是你沒個長性!”,說到正事兒,織織拿開了徐安然在自己胸前肆意活動的手,披上小衣半坐起身子道:“別人不明白,我還不知道你,本是個七竅玲瓏的第一等伶俐人兒,偏生就個好享樂的懶性子。看你那琴棋書畫樣樣不差,一曲蕭能讓滿樓姐妹都心思飄忽,匿名寫的曲詞連本州第一才子周老爺都嘖嘖讚歎的,你既然有這樣的本事,何不象你兄長徐大少爺一樣好生求個正途出身,介時別說買個李巧兒,就是要贖奴家出去,只怕徐老爺子也樂呵呵的應下了。”
“撫蕭弄棋,吟詩作畫原就是圖個快意,若存了什麼目的,那還有半分樂趣可言?我家自有良田千頃,足夠我一世受用,少爺我守着這份家業,過着隨情任性的日子豈不快活,還要謀什麼出身?”,懶洋洋說完這些,徐安然見織織還要再勸,索性直接用嘴封住了她的唇,口中含糊道:“千里萬里去趕考,風餐露宿的好不容易到了帝京,說好話,拜門子,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熬,一個命運不濟五八年十幾年都出不了頭,就是撞了大運能考上,封的也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官兒,見了上官就得打拱作揖,跟個三孫子一樣,織織你覺得少爺我能受得了這個?總之我是絕計不肯跑那麼遠的地界兒去考什麼功名,只要有了織織在懷,就是皇帝老兒的寶座,少爺我也是不希罕的,歡娛日短,來,心肝兒,你我莫要辜負了這大好韶光,再來個梅開二度如何?”,**着身子輕輕一笑,挑開肩上垂下的黑髮后,一個翻身之間,徐安然便已將那具全身香汗細細、微泛潮紅的白嫩身子再次納入懷中身下。
可惜從來好事難成雙,正當室內春聲方起時分,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書童阿蝦惶急的聲音傳來道:“少爺,少爺,元叔找來了。”
“慌什麼,老法子,你快牽了馬到後街窗下等我”,扭頭吩咐了一句,腰間狠狠的動上幾動,再低頭香了香那張星眸微閉的潮紅嬌顏,徐大少爺戀戀不捨的自一團粉膩包裹中下得床來,不過片刻功夫已經披掛整齊,束好髮帶的手輕輕推開那扇小軒窗,身形展動間,他已是乳燕投林般斜飛出窗,只是人在半空,他還不忘笑着眨眨眼睛,溫柔留聲道:“織織寶寶,要記得想着少爺我!”
聲未消、人已渺,下一刻,“潑喇喇”的策馬催蹄聲再次響徹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