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郭嘉親自配料的火鍋味道確實不錯，荀諶就大呼小叫吃的不亦樂乎，湯汁灑的胸前衣襟點點，完全沒有一代名士的風範。但荀彧、荀攸不是專門來喝酒敘舊的，他們的主要目的是來摸河北的底線，但是每當他們故意把話題往這邊引，郭嘉都會輕輕帶過，顧左右而言他，讓說話喜歡拐彎抹角迂迴前進的叔侄倆鬱悶不已，基於對郭嘉的了解，二人斷定，這浪子是故意的。
到最後荀彧、荀攸實在忍不住了，決定單刀直入，大家都是士子，誰還不了解士子的作風？所謂文人，就是說起話來雲山霧罩，引經據典，擇章尋句，一個字的出處就能跟你掰扯半天，究其含義再掰扯半天，然後圍繞古今的字體又是半天。所以別和文人士子玩說話藝術，誰也不比誰差。
“奉孝，此次河北、兗州能簽署這份商貿協議，不瞞你說，實是解了我兗州燃眉之急啊。所以我主曹公今特意命我三人前來向奉孝致謝……”
荀彧的話還沒說完，荀諶就把頭從火鍋中抬了起來，含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說道：“別把我帶上，不包括我，我可是專程來看朋友的，和你們的曹公沒關係。”
自家兄弟這話也說的太直了，一點面子也沒給，荀彧、荀攸頓時面帶尷尬。
郭嘉笑着搖手，道：“曹公太客氣了，生意生意，有來有往，我河北又不是平白的把東西送給兗州，一個願買，一個願賣，各得其利，談不上‘謝’字。”
荀攸道：“奉孝也知道，這次中原大戰，鏖兵百萬，至今戰火仍舊未熄，大軍對峙，每日耗去錢糧無數。若說我兗州目前最缺什麼，除了糧食，就是戰馬、軍械。然這份缺額甚大，不知河北能否負擔的起這麼大的數目？”
郭嘉微笑道：“商者逐利，只要有錢，想必河北的商人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滿足兗州的需要。”
荀攸故作不經意的隨口問道：“河北安定不過兩年，數月前大軍又曾大舉西征，把糧食都賣給兗州，卻不知河北的存儲是否足夠？”
郭嘉毫不在乎的道：“河北的糧食僅夠自給自足，而且百姓手裏的餘糧統一由官府收購，再由官府定下價格統一販賣，商人手中並無多少糧食，所以倒也不怕商人見利忘義，傷了河北的根本。”
荀彧、荀攸皆大惑不解，荀彧勃然變色道：“依奉孝之言，河北用糧自己都不夠，然則協議中關於糧食一項的商定還有什麼必要？”
郭嘉看着氣乎乎的叔侄兩個，不由好笑，心道：“大將軍提出的經濟打擊連我也是首次聽聞，確實毒辣之極，殺人與無形，這次你們兗州想不上當都不行。”當下道：“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且聽我把話說完嘛！”
荀攸陰沉着臉道：“奉孝還有何話可說，河北明明沒有糧食，卻用糧食為名來引誘我兗州，難道我兗州是可欺之輩嗎？”現在對兗州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糧食，戰馬、軍械全在其次，沒有糧食，部隊都養不活，更別談大批的進購戰馬，哪有多餘的糧食去喂馬？
郭嘉搖頭苦笑道：“公達言重了，且聽我把話說完，若有不對處，你再來責備我也不遲。”
荀攸板著臉道：“倒要聽聽你有什麼高見。”
郭嘉道：“我河北是沒有糧，但大漢天下可不只是有我河北一家之地，漢中、蜀中皆乃天府之國，安平已久，年年豐收，糧價便宜，我河北大可從上述兩地購糧再賣給兗州，賺個差價還是可以的嘛！”
當真一語驚醒夢中人，荀彧、荀攸恍然大悟。東、西兩川自秦以來就是糧食產地，昔日秦就是依託關中、蜀中兩個糧食基地，養活了常備軍六十萬，進而席捲天下，吞併六國，再往後漢高祖劉邦也是以蜀中為後方，用拼消耗活活拖垮了不可一世的項羽，從而鼎定了大漢四百年基業，可以說只要戰火沒有燒到兩川內部，兩川就從來不缺糧食。只不過自曹操殺了漢獻帝劉協，徹底與其他諸侯交惡后，所有的雙邊貿易就此中斷了，大家刀兵相交打的熱鬧，兩川、荊州、江東不可能再把糧食賣給兗州，同樣兗州上下也根本不會去動這個念頭，久而久之，出於習慣性思維，包括荀彧、荀攸這等睿智的人在內都忘了其實買賣有時候並不需要兩方親自接觸，完全可以通過第三方來實現目的。
荀彧、荀攸霍然開朗，完全明白了河北的打算，說白了，河北就是把兩川的糧賣給兗州，刨去路費，其中賺個過手錢。但是別看這錢賺的簡單，離開河北，兗州就是有錢也買不到糧食，因為人家就是不賣給你，所以就算兗州知道了貨物的來源，也只能幹瞪眼，乖乖的捱河北這個二道販子一刀。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漢中太守張魯是五斗米教的教主，五斗米教是道教的一支，和太平道有香火之情，因此河北、漢中素來交好，自揚威軍佔領關中后，漢中的糧食就源源不斷的流入黃巾軍統治區，而西川的糧食就通過東川漢中進入關中，前期黃巾軍數次大戰，全靠漢中流入的糧食撐起了半邊天。同樣，漢中通過進口關中的馬匹轉手再賣給西川、荊州等地，兩頭做生意，漢中當起了河北與中原貿易的中轉站，上下其手，近年來富的流油。有這一層因素在，所以河北大言說兗州想買多少糧食就有多少糧食絕不是空口白話，不怕沒有糧，就怕兗州沒有錢。
弄明白河北是存了當二道販子的打算，荀彧、荀攸頓時就放心了，讓河北賺錢不怕，只要其中沒有什麼陰謀就行，要說錢，中原繁華之地，還是不缺的，就是沒有了，還可以鑄，有銅礦在，還怕沒有銅錢嗎？
這時候的人，絕想不到如果出銅的產量跟不上需求而貿易又是逆差時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歷代中國統治者對經濟戰略不大看重，沒有進行深入的研究，其中有一個重大的原因，那就是中國出產的產品供不應求，大量出口，巨大的貿易順差填補了中國金、銀、銅等礦產的不足，沒錢不怕，外國人會自動的把錢送過來。一直到鴉片戰爭之前，中國的貿易總量穩居世界之首，全世界的白銀都在往中國集中，儼然一副經濟大國模樣，結果巨大的貿易逆差讓西方國家忍無可忍，得，玩經濟明的我玩不過你，那就玩陰的，先用鴉片，再上軍隊，終於，一場鴉片戰爭徹底打碎了中國的天朝夢。說白了，鴉片戰爭為什麼會爆發，就是因為貿易逆差逼得西方國家不得不打這一仗，不然人家西方國家辛辛苦苦忙乎半天合著全是在為中國打工，這誰受得了？沒有貴重金屬來支撐國家的財政，所謂的紙幣就是廢紙，根本無法流通。當然，這時候是以銅錢做為最基本流通錢幣，但道理是同樣的，貴重金屬一旦全部流失到了境外，那國家還怎麼來控制全國的經濟？
這個道理荀彧、荀攸不懂，曹操不懂，就是李曉也一知半解，但這一知半解也足夠把兗州打入深淵了。當然前提是要有足夠的手段把貿易順差的數字劇烈擴大，在自給自足的古代，想營造這種局面不大容易，你有的我也有，除了一些奢侈品，貿易差距不會拉的很大，而戰爭就是唯一的機會，戰爭一起，糧食、戰馬、軍械立刻就成了拉大貿易差的緊俏貨品，統治者永遠也不會嫌這些東西多，只巴不得進口的越多越好。
荀攸解了疑慮，頓時鬆了一口氣，心情也好了起來，用玩笑的語氣道：“奉孝，如此說來你們河北的錢未免也賺的太容易了一點，這分明是慷他人之慨嘛！”
郭嘉正色道：“公達，這話可不能這麼說，你我雖然不是商人，不明白行商的辛苦和訣竅，但盛事繁華，離不開國家安定。想我河北自大將軍崛起太行山，東征西討，伏屍數十萬，歷經百戰才定下這片江山，火燒彈汗山，遠逐漠北，殺的草原民族不敢南顧，如此才有河北如今的和平安定，才有今日的這份商貿協議。文若你只看到了我河北佔便宜，卻沒有看到這背後我軍付出的犧牲有多大，就算是我河北佔了些便宜，也是我河北應得的，一份付出，一份收穫。”
荀攸一怔，頗有些詫異郭嘉的較真，忙自嘲的道：“得，得，我隨口這麼一句，奉孝你卻有這麼大一通等着我，我不與你爭。”
荀彧盯着郭嘉看了半天，慨嘆道：“數年不見，奉孝變了許多啊！”
郭嘉則意味深長的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學無止境，每一個人、每一件新鮮事務都有值得我們學習的不同之處，所以每一天我們都在不知不覺的變化，不變化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荀彧一愕，質問道：“奉孝莫非是在說我們三個人不正常？”
四人對視，忽地齊聲哈哈大笑。
荀諶這時總算是吃飽了，打着飽嗝放下了筷子，一邊用溫熱的絲巾擦着手，一邊搖頭嘆道：“我們四人中，奉孝變得最多，看來晉王對奉孝的影響不小。”
郭嘉似笑非笑的道：“大將軍天縱之才，嘉確實學到了不少。再說，友若你可是在揚威軍的俘虜營里呆過的，河北的情形你多少也知道一些，怎麼樣，閑賦了這麼久，有沒有出山的打算？”
荀攸指着郭嘉道：“好你個浪子，居然搶人搶到我許都來了，大家道不同不相與謀，你少打這個主意，友若去哪裏也不會去河北。”
“公達，你錯了。”郭嘉拍拍荀攸指着自己的手，示意他別激動，道：“友若或者閑賦在家，若要出仕，則只有我河北才適合他。”
荀攸一臉嚴肅，道：“這話怎麼說？”
郭嘉笑笑，道：“公達，莫再裝了，大家聰明人何必說假話？遍數當今天下英雄，誰為雄主？曹公算的一個，不過已有公達、文若輔佐了，再多一個友若又有何意？蜀中乃是死地，荊州地方世家當道，遼東、交州提都莫提，江東劉備先天就不足，或能守成，開拓則不足，然則你要友若投奔哪一個？在這亂世之中，荀家若想再傳承百年，就只有站在勝利者那一邊，以嘉看，除了河北，友若無處可去。”
大家族的生存法則，挑族中優秀子弟各擇明主而仕，這樣不管哪一方取得最終的勝利，都不會有滅族之禍，只有最愚蠢的家族才會把寶押在一個人的身上。荀家看好曹操，故族中最優秀的兩個子弟荀彧、荀攸投在了曹操門下，而原先袁紹的行情也一直高居不下，所以荀家另一個優秀子弟荀諶投在了袁紹的門下，雙保險。現在袁紹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黃巾軍，特別是在以田豐為首的河北士族全面倒向黃巾軍后，這天下的局勢就越來越明朗了，但是這麼強大的一個勢力荀家居然沒有一個族中子弟加盟其中，這是非常危險且極不正常的，故此郭嘉才會極力邀請自己的好友加盟河北，他根本不相信荀家的人會反對。
四個人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所以荀攸也就是稍稍做了一下戲就不再堅持了，畢竟郭嘉也是好意，而且以郭嘉如今的地位，只要肯扶持一下荀家，荀家的人就能夠很快的在河北站穩腳跟，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錯過？再說，荀彧、荀攸來之前把荀諶招來，本來就暗藏着這方面的心思，荀家的人心裏清楚，郭嘉也清楚，就等這個機會把話挑明來。
現在話說開了，就看荀諶的選擇是去還是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