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浮邪雲,南起腥風,西滾惡浪,北上極寒。
夕陽如同夏日的野果佳釀一般殷紅似血,灑落在北蒙洛國的每一寸土地上。
賀良站在怡蒙殿前的高階上,右手扶着白理石精雕的欄杆,左手托着半臂長的象牙製成的煙槍,忙碌了一整天的他此刻正分外享受微寒中來自南方上等煙草的燃燒帶給他的炙熱與火辣。厚重的青色煙霧在他濃密的灰發中迴轉繚繞,他的目光越過霧氣翻騰的護城河,穿過蒙洛六堂,掃視着無垠的國疆,眉宇間難掩一絲愁緒。侍衛站在身後百無聊賴地低頭來回踱步。
自從蒙威王駕崩的消息傳遍廣陸后,各國外使便紛紛趕來北蒙以示哀悼,作為北蒙軍務官,又曾是蒙威王私人侍衛的賀良,這些天確實有點疲於待客。
“賀軍師!”一個溫柔小心卻又略顯突兀的聲音打斷了賀良的思緒。“攝政太后召見,國師和外務師也在,請隨我來。”
賀良緩緩轉過身,低頭將肺中殘留的煙氣吐乾淨,用拇指用力按熄了煙槍斗中還在燃燒的煙草,對前來拜見的喚臣頷首示意。
因着純正的尊莽人血統,已經年逾百歲的賀良依舊步伐矯健,乃至本應在前帶路的喚臣不得不提起長袍加快腳步才能勉強跟得上他的速度,就連賀良的年輕貼身侍衛都要踏開大步隨行。
海面吞噬掉了最後的夕陽,原本泛着金光的雲層瞬間厚重了許多,高聳寬厚的尊莽山峰如同巨大的石浪一般屹立在遠處的北方,怡蒙殿深紅色的牆壁也隨夕陽西下陡然黯淡,殿內的禁衛軍準時舉着火把點起了長階上的明燈。
“賀軍師,賀軍師,慢着……別走了。”喚臣上氣不接下氣,三兩步費力地趕上了賀良。“前面就到了,太后不在蒙靈堂,就在文靈府呢!”
賀良忙將煙槍遞與自己的侍衛,喚臣趁着這功夫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整理了一下袍子,走在賀良前方。
文靈府坐落在怡蒙殿的東南方,足有一座軍營那麼大,府門口左右各站着四位高大筆挺的禁衛軍,深銀色的鎧甲在火炬的照耀下明光爍亮,胸旗在微風中搖曳飄零,腰間的長刀是由南蒙最優秀的鐵匠精心捶打而成,可削鐵如泥,劈風斬浪。八人見賀良,將手從刀柄上挪開以示敬意,這是禁衛軍的特權,他們對皇帝之外的任何人都無需彎腰或下跪行禮。這些禁衛軍要日夜守護着太后的出行,蒙威王駕崩前,隨行的禁衛軍只有四人,近些天由於殿內要招待他國眾多外使,內務部便依照太后的意思,專門臨時從靈堂調遣了一隊禁衛軍跟隨太后和皇上。
靠在文靈府門口石柱上的兩位侍衛對賀良行了深躬扶胸禮。賀良對這些侍衛沒什麼好感,包括他自己的侍衛,與其說是侍衛,不如說是內務部安插在身邊的眼線。倘若真有能悄無聲息進入怡蒙殿的刺客,這些侍衛多也是形同虛設,難以招架。因此他草草回了禮,便轉過了身。
“傳太后,賀軍師拜見!”喚臣站在文靈府門口拖着長音小心報道。
“軍師請進!”宮女的聲音透過文靈府門縫依稀傳出。喚臣緊忙示意賀良的侍衛在外等候。
賀良撣了撣衣服,推開門跨進文靈府,穿過依舊綠意蔥蘢的庭院,感嘆太后從南蒙聘請的園丁的神妙。
走進院前的客房,見三人已圍坐在紅木桌前,賀良對太後半躬扶胸行禮。
“軍師請坐吧!”文靈太后溫柔地示意賀良入座。
文靈太后是南蒙前王文靈王的女兒,身上始終散發著皇室的優雅與高傲。年已近五十的她依舊肌膚豐澤,秀髮垂順,一雙眸子如同凝固的黑色露珠藏在一對彎葉眉之下,晶瑩明晰卻也深不見底。
當年身為文靈公主,與作為南蒙外使的哥哥一同來到北蒙進見蒙威王,因着不俗的氣質和天仙般的美貌被蒙威王相中,因此促成了南北蒙間最為盛大的一次聯姻,隨行進嫁的隊伍長達百里,蒙威王甚至專門建了一間殿來收納文靈公主的嫁妝。
然而文靈太后的命運卻不如她的相貌和身材一樣好看,她為蒙威王誕下三子,只有小兒子活了下來。長子出生不達百日便無故夭折,舉國醫師均未能醫其怪疾。次子時年已十五,武藝超群,博學多才,卻在與皇獵團狩獵時,被湯緒國的大風水師楊楚活埋所害。這也引發了近幾十年廣陸最為慘烈的一場戰爭——涼水河之戰,悲憤不已的蒙威王甚至不顧各國簽訂的締合條約,親自上陣與賀良率領破濁軍對整個湯緒國進行了殘忍地屠殺。小兒子便是如今剛剛登基的蒙奪王,蒙奪王自幼體弱多病,性情乖戾,整日不學無術卻又偏貪圖美色喜愛奇珍異獸珠寶奢物,又傳聞蒙奪王時值十八歲才徹底斷奶,母子二人因此也在宮裏飽受詬病。
自次子遇害后,蒙威王再未和文靈王后同房,甚至臨終都未願多見這母子一面,遺言也全部都交代給了如今圍坐在一起的三位忠臣。
文靈公主“帶咒進嫁”的故事便在坊間傳開,甚至有傳聞說正是文靈皇后剋死了蒙威王。
“近日辛苦軍師了,我與皇上同外務師剛見過外湘的外使。軍師也忙碌整日,我已經吩咐宜膳府的人給您府上送去了熱湯。”太後邊說邊擺手叫來侍女端上了熱茶水。
“謝過太后,微臣受之有愧。”賀良恭敬地低頭言謝。
“皇上今日身體不適,已經回到靜安府修養,明日恐怕無法出席早朝,所以此番勞煩諸位大人也屬無奈之舉。有幾件事,望諸位大人給予高見,我便可以也可傳達給皇上,免得皇上放心不下。”文靈太后說著用雙手捧住溫熱的茶杯。“諸位都是蒙威王的心腹,也是廣識的學者,不必拘謹。”
三人拱手,“洗耳恭聽。”
“關於皇上與玉璃公主的聯姻數年前便定下,本是今年便可成婚,卻趕得先王走的急促。按照北蒙制,百日內不可婚嫁。”文靈太后的聲音冷清平和,雖身着素衣額戴烏布,但未見得半點憔悴憂慮,頭髮倒是盤得又緊又密。“這次湘外的外使前來弔唁,與我和皇上談及此事,如今已經過了言命師給的黃辰吉日,再等便是一年半之後。而湘外外使除了弔唁金,這次來還一併帶着嫁妝,儘是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皇上也喜愛有加。”太后清了清嗓子,抿了一口熱茶。“但是,外使說根據湘外的傳統,無論身份貴賤,成婚,都應由男方接娶。而皇身欠佳諸位也都……”
忽然,一記悠長渾濁若龍吟一般令人膽寒的號角聲撕破了寧靜,在夜空中回蕩,皇后猛地看向賀良。賀良聞聲臉色一沉眉頭緊鎖,迅速站起身,顧不上官袍的袖擺打翻的茶杯,他攤手示意太后和二人暫且莫慌,轉身快步走出文靈府,門口的皇衛軍齊刷刷地看向賀良,賀良與其中一位皇衛軍微微對視,捋了一把鬍鬚,未做回應。
“賀軍師!”文靈太后焦急地跑出文靈府,“什麼情況?”她邊問邊向遠方眺望着,還未完全消散的狼煙化作赤紅色的雲團飄在漆黑無雲的半空隱約可見。
“帶太后和皇上去深宮府!”賀良沒有正面回答文靈太后的問題。
皇衛軍們依舊紋絲不動,筆挺地站着,皇后見狀立即命令禁衛軍:“先護我去靜安府!”八人聽令,立刻站好隊形,將太后護在其中,快速向靜安府走去。
這龍腔骨厚重的號聲上一次響起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北蒙洛剛剛收編丹遲國建立了風手旅際。蒙威王與賀良親率的三萬七千大軍便直壓湯緒邊境,轟隆隆的行軍聲響徹天際,火把的光照亮了半個地平線。而這一次,殿前的地鼓安靜得像一塊實心的鐵疙瘩,除了怡蒙河的滔滔流水聲,賀良什麼也聽不到。
賀良一路小跑趕到了破濁堂,堂內早已一片混亂,將領們七嘴八舌地討論着,而一些經歷過涼水河戰役的老國將們則互相對視着緘口不言。
“孟廣呢?”賀良剛踏入破濁堂內便厲聲喝到。“傳孟廣!”
“報!”一位身着軍服背着巨劍的高大魁梧的年輕人從人群中躋身出來,單膝跪拜在賀良面前。
“怎麼回事?”面色凝重地問道。
“東南方向剛燃起一股狼煙!”孟廣鏗鏘的對答。“末將觀察確認是甲四九哨塔!”
賀良聽罷讓各位將領回營待令,抬頭望着半牆高的廣陸地圖,霎時一股涼氣在胸中升起。甲四九哨塔,正是最靠近百圖林的那座哨塔。
此時國師和外務師也匆匆趕到了破濁堂。三人的貼身侍衛背手在破濁堂外站得筆直。
“哨塔的邊衛兵都是戎守邊疆七八年的老兵,上百人的涼蠻戰團路過哨塔前的公土,他們都沒燃起狼煙,這一次一定是有蹊蹺。”賀良看向二人,聲音一如凜冽寒風中的枯木。
“我已派人暗地看護各國外使,今日他們送出的信鴿也都會被線鷹如數擒回。”外務師在長桌末端的石椅上落座,盤起胳臂,神情傲然。
賀良點頭肯定,便轉向進堂后就一直一言不發的國師,國師臉色灰暗,蓬亂捲曲的白髮隨意地紮成髮髻,瘦弱的身軀完全撐不起身着的官服。
“杜國師?”見國師依舊沉默,賀良淡淡說道。“驅魔團那邊有沒有消息?”
國師杜摩為人謙卑溫和,雖少言寡語,但他是廣陸最有權威的學者,他的祖上是羌勿人,但是其祖父杜糝在蒙啟王時代就效忠於北蒙。三十年前,在剛剛登基的蒙威王和其他眾臣的見證下,杜摩從父親杜遲手中接過衣缽。如今年逾古稀的他,卻早把獨兒子送進百圖林,整日與妖物對抗。
“軍師您若還是忌憚此事,便是對我杜摩的不信任咯。”國師悠悠答到。“犬子的信鴿幾乎每隔三日就會抵達我的府上,若有情況,我自會在早朝彙報。而且您別忘了,百圖林的鎮魂界是當年我親自劃下的。”
賀良聽聞低頭不語,在地圖前來回踱步。
坐在國師旁的外務師與賀良摯交多年,從未見過賀良如此不安,他放下手臂,手指敲打着桌面,“到底有多慘烈?”外務師發問。“我倒是讀過戰役志,按照書中的說法,那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大獲全勝。但令賀軍師您都如此惻惻不安的事,一定是另有隱情。”
面對外務師的提問,賀良心中一顫,想要說些什麼卻又如鯁在喉,的確,每每想到那場面,他便覺得自己寡識詞窮。
破濁堂內陷入死一般的沉靜。
“他們死得不冤。”國師長嘆一聲,起身走向火爐邊。“家父年輕時遊歷各國,行路萬里,唯獨對湯緒報以惡號,湯緒舉國迷信風水,起新房活埋男童鎮基,獻女童為活祭祭拜山神。自湯緒滅跡后,我國與南蒙便極少出現孩童失蹤的案件了。”
外務師又恢復了雙手抱胸的姿態,他挑着眉毛一臉凜然,“所以你們在涼水河戰役中放過了所有的孩童?”,外務師貌似隨意的問話之下潛藏着難以抑制的憤慨。見賀良與國師雙雙無語應答,他繼續說道,“我也是當過兵的,若我的長官明令不可屠殺孩童,我便是死!也不敢動孩童一根汗毛!”外務師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我駐湯緒國七年之久,我也見證了你們所說的祭祀,我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大把大把的百姓眼含熱淚,胸懷悲憫,這些人你們可否給他們留了活路,可否給他們一次辯駁的機會!”外務師拍案而起,將怒火一併傾瀉而出,連石桌上的浮塵都被震起。
“戰爭就是戰爭,何運!作為軍師,我何以違抗先王之令!”沉默了良久的賀良終於矢口爭辯,他振起袖子,雙手按在長桌一端,死死地盯着外務師。
“如此說來,你在害怕什麼!”外務師絲毫沒有示弱。“若是先王之令,那現在先王就正與那二十六萬冤魂對峙!若你們認為此事行得正義,又何需勞神去給那百圖林劃上鎮魂界!”外務師怒目圓睜,額頭青筋凸起。
“你看待這場戰爭摻雜太多個人情感了,何運!”賀良怒聲喝道。“你不要忘了,當年委派你去做湯緒外使,就是要你推行禁行風水的書令!你任職七年,未見半點成效,反而我國毗鄰的幾個際孩童失蹤案日趨增長!”
“呵!”外務師的情緒愈發複雜,憤慨之中又摻入了不屑。“這麼說來,賀良你還為我收拾了爛攤子?”
“總得有人去做那件事!”賀良一字一板地說道。
外務師走離長桌,甩了甩袖子,“那你便莫怕,若真是那些湯緒人還了魂,豈能是披袍着鎧就能了結的?”說著,外務師便向著破桌堂外憤憤而去。
賀良長吁一口氣,與國師相視淡然一笑,“我就知道,何運對此事始終是耿耿於懷。”
“他本就生着一臉善相,又沒見識過戰爭的殘酷,有這番念頭,也屬正常。”國師蹣跚地走向石椅坐下,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封書信。
正趕上一位雜臣請示進入破濁堂,為火爐添加些煤炭。賀良便快步走到門口,從侍衛手裏要回了煙槍煙袋。
“加急令從南邊衛趕回,至少得八個時辰,時間還早,國師何不回府休息?”賀良邊點起煙槍邊同國師講。
國師雙指夾着剛拿出的書信在眼前晃了一下,“二十四隻水鬼,六隻旱齒,四隻嘆鬼……”國師頓了頓,彷彿說出口的是什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賀良滿滿地吸了一口煙,“這些不都是常人就能對付得了的妖物?”他說著,吸進去的煙,沒有吐出半絲。
“這是獵魔團一天之內的成果,而且這些妖物好像開始有秩序有目的地圍攻驅魔團。”
此話果真引起了賀良的注意,他放下煙槍,“這是何時的書信?”他邊問着邊從國師手中接過那紙書信,看着書信,賀良又狠吸了一口煙。“現在驅魔團還有幾人?”
“革去這剛犧牲的五人,南北邊加起來,只有八十三人罷。”國師再次起身,一把年紀的他保持一個姿勢太久,就會覺得腰酸神乏。“驅魔團需要擴招了,賀軍師。”
國師回憶起自己還是青年時,便與愛妻二人雙雙投身驅魔事業,他們身背裝着驅魔葯的瓶瓶罐罐與各種材質的短劍,穿梭在山林之間,獵殺易渡人的遺巫,而他們的孩子則是交由南蒙的獵人們照看着長大。也因此杜創生的一身好本領,十二三歲就能獨自追獵錐頭羊,在兇猛悍獸的咆哮前也能淡定無畏。只是如今已坐上獵魔團團長位置的杜創依舊對國師是其親生父親一無所知。
賀良走到國師身旁,“國師意下是需要我的幫助?”
“我想軍師可否從軍隊中召集一些人?”國師從記憶的洪流中掙出,用消瘦的手捋着鬍鬚。“杜創一向報喜不報憂,他若在書信中直言困難,那情況一定是更糟的。”國師喟然長嘆。
賀良知道,國師的愛妻過世后,他唯一的寄託就是親生兒子,一向主張“軍魔不相干”的賀良這次意外地答應了國師的請求。“這時間恰趕各地新兵入伍,倫桑搏大會也舉辦在即,我這就起草令書,讓外令侍分發下去。國師您明日也傳信給驅魔團,若有士兵請纓,便可在匯圖嶼際的軍營對接。”賀良說著便快步走向長桌,從桌旁的硯台上抄起筆墨。“國師您就這麼一個兒子,為何不讓他回到朝里,安穩度日,偏要安排去做此等危險的行當?”賀良邊寫着邊隨口問道。
“當年我建立驅魔團,他可是主動請纓的。而且,按軍師您的話說,總得有人去做這件事啊。”
破濁堂外漸漸起了風聲,國師將手伸出窗外,他很欣慰這風是南風,這樣一來他的信鴿便可以借風加快速度,若驅魔團能在午夜放出信鴿,明日破曉許就能到達。等待總是令人焦慮,更難熬的是焦慮之中滲入難以名狀的牽挂,整整十六年未能與自己的骨肉相見,國師內心滿是自責與愧疚。
驅魔師雖是說起來神勇風光的營生,但卻難以融入正常百姓的生活,若帶着驅魔師的名號,走到哪都會令人敬而遠之,因為人們總是覺得他們身上會帶着不幹凈的東西,連購買補給都要託付獵人代辦,更別提娶嫁婚事。即便如此,驅魔團建立以來,也未曾有一人退出。現今廣陸各國和平相處,即便真的有衝突,人和人也是可以談判調和的,所以真正將自己投身黑暗與危險之中的,正是這些驅魔師,那些流傳百年的妖魔傳說無一假事,也正是因着驅魔師們的盡心竭力,如今這些妖魔才僅存在於傳說之中。
國師心裏清楚,招募驅魔師並非易事,絕大部分士兵們寧願北上,頂着風如利刃的極度嚴寒冒着被野獸撕扯的風險駐守邊疆,也不願踏進百圖林半步。
迄今就連信鴿都換了兩批,不惑之年的杜創依舊帶領着驅魔師們奮戰在暗無天日的百圖林,雖嘴上對賀良說著不必憂慮,但國師比誰都擔心湯緒人回魂,如此,整個驅魔團乃至百圖林周邊各際都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國師擺弄着頸前掛着的花袋,花袋裏裝着國師調配的味料,他的信鴿就是循着這個氣味由南方一路飛回他的身邊的。
此時賀良站起身走到破濁堂門口拉響了喚鈴,見自己和國師的侍衛冷得面色發青,便將他們請進堂內烤烤火爐。不一會兒,喚臣便聞着喚鈴聲趕到破濁堂。
“去把我的外令侍關汒召來。”賀良對喚臣命道。“他應在我府上的偏房中休息,若不在,天漿府或能找到他。另外去宜膳府,叫雜臣多送些酒飯來。”
喚臣躬身聽令,便轉身而去。
“外差也不是好乾的司職啊!”一旁的國師感嘆着。“這關汒好歹也是當年倫桑搏的比武魁首,你偏讓人家整日勞頓在途,披星戴月。”
“越是魁首,便越要殺殺他的銳氣,習武之人都要歷經些苦心志的差事才能穩住心氣。而且,在進朝之前他就是做信差的,這活他做着也算得心應手。”賀良將寫好的書令摺疊整齊,蓋上令章裝入令封中。
“你何不也嘗試用用信鴿?”
“軍令這個東西可不是一般書信,國師認為,由鳥送達和由人送達,哪個更具力度?”賀良反問。
國師笑而不語,雙手揉搓着花袋。
賀良一直都不信任信鴿,即使信鴿的確比人力更加高效。因為他知道,會培養線鷹的不止外務師一人,北蒙民間也有打獵或傳信用的線鷹,只要稍加訓練,再給鋒利的鷹爪封上蠟,這些猛禽就可以不留痕迹地擒住信鴿。一封書信有沒有被查看過,可以依送信人的眼神判斷,但鴿子可不會張口告訴你它被擒住過。
“賀軍師!”門口傳來一個嘹亮的聲音,還未等賀良反應。關汒就提着高高的食盒走進破濁堂。“我見那雜臣磨磨唧唧,想着反正也是來一趟,就把您要求的飯菜帶過來了。”說罷關汒將食盒放在石桌上。
“下次若再擅入,我便罰你十杖!”賀良一臉嚴肅。“這書令,在你查營校籍時頒下去,一定要保證落實!若有投名的士兵,你便帶着他們南下,到了匯圖嶼際的軍營,國師的人會和你接應,把人交給他們便是。”
關汒接過書令,裝在胸前的口袋中,應了一聲,就轉身離開,關於狼煙的事沒敢多問一句。
賀良召喚國師到長桌前,準備一起用膳。正趕這時,只聽見堂外有“撲棱撲棱”的煽動翅膀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一隻灰白色的信鴿落在了破濁堂門口,國師見狀急忙對着信鴿搖了搖胸前的花袋,那信鴿便跳着腳進了破濁堂。
國師抱起信鴿,從信鴿腳上取下了小竹管,國師手抖得厲害,這封書信比他預計得要早的多,坐在一旁的賀良也感受到了國師無以言表的緊張情緒,便接過竹管快速打開了蠟封,又將竹管遞迴給國師。
國師顫顫巍巍地倒出竹管中的書信,“水鬼三十一,嘆鬼一十六,旱齒一十一,近日現氿鰭,仍在追蹤。”國師快速讀着書信上的內容,他翻過書信,發現背面也寫着密集的字,眼睛昏花的他連忙將書信遞給賀良。
“前多日委託獵團前往南蒙購葯,今日晨歸罷聽聞獵人講述甲四九哨塔撤防,夜未明燈空無一人,有群鴉落於塔上。”賀良嗓音低沉,他將書信放下,緩緩走向地圖邊。
這意味着昨天早晨,甲四九哨塔便已經無人駐守,那又是何人點起的狼煙,又為何人所滅?
“邊衛應已經釋出緝拿令追捕六人。”賀良轉身對國師說。“擅離軍崗是死罪,若緝拿歸案,便可知來龍去脈。”
國師不解,“這駐防哨塔的衛兵,少說也是在役五年的老兵,多是已經娶妻育兒,他們如何要冒着株連三族的風險出逃?”
北方的邊衛兵環境可比南方惡劣百倍,但在嚴格的軍紀下也不曾有逃兵出現,即便有人想做逃兵,那一組六人又如何沆瀣一氣同時外逃?賀良心裏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
“看來只有等加急令送達了。”賀良長嘆道。“國師吃過飯就先回府休息,解除警令的龍骨號未響是免早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