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雒陽雛虎 第八章 古文今文
顧豐的這個反應實在有些出乎李繼的意料,從昨晚他就懷疑有什麼自己不知道卻關係重大的事,現在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了。
當然,這也不怪李繼,他雖然看過的史書不少,但畢竟不是真的什麼都了解,顧豐的嘆氣也確實是有原因的。
自從秦皇焚書坑儒,儒家的各種書籍經文在民間曾一度消失殆盡,後來僅剩的藏在阿房宮的書也被項羽一把大火毀乾淨了。大漢建立后,出了個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這才成為了國家的根本。而從那時起,儒家經文就分為了古文和今文,古文經文是在秦時有人私自藏下免遭迫害的古書,而今文經文是當時的老儒生口口相傳下來的書籍,兩者雖然同源,但在幾百年的發展中卻是越走越遠。
按道理來講,古文經學絕對算得上是正統,但董仲舒當時卻是靠着今文經文中的天人感應這一說法才把儒家推向了頂峰,這可是加強皇權的絕佳手段,把各種天地異象都與人事掛鈎。有什麼地震、日食、蝗災之類的災難就說有奸臣誤國,有什麼各種福瑞之事就說皇帝有了大功德。這也就直接導致了後來古文和今文之間的處處相爭,雖然沒什麼高低貴賤之分,但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自然是極為樂意宣傳今文經文。
緱山書院的藏書幾乎全都是古文經文,絕大一部分是盧植費心費力搞來的。他是古文的堅定支持者,對今文尤其是其中的讖緯之術近乎是嗤之以鼻,甚至在曾在雒陽城中指着太學宮門破口大罵,畢竟太學宮中絕大部分的老儒生教的都是今文,這也是那日緱氏山下高誘和李顒為何爭執起來的原因。早年間的盧植性子極為的剛烈。無論朝廷如何請他出仕他都不願意,直到後來竇氏滅門才同意了出仕,所以當蔡邕要修正經書、刊刻於石的消息傳到九江后,盧植才會如此在意。
這可是發展古文經文的絕好機會,把古文刊刻在石碑上,可以就此成為天下正統,這樣子古文才會有真正的立足之地。
而顧豐雖是盧植親傳,但他的主張是把古文與今文結合起來,與同為馬融弟子的師叔鄭玄是一個理念:古文確實應該作為正統,可今文卻更加的適時。畢竟現在是皇帝的天下,皇權至上的前提下今文已經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古文那種不適時的話根本不能在朝廷上生存,只有把兩者相結合才是適合儒家的正道。
顧豐也不是沒勸過盧植,可偏偏盧植就是不聽,一旦提及還會大發雷霆。幾年前鄭玄被人誣陷,打作黨人下獄時,盧植對此都是充耳不聞,避而不見,一直到了現在,鄭玄還被收在雒陽的大獄中。昨晚李繼所作的五言詩,其格式正是百年前通習今文經文的儒生所創的,盧植曾對此表示的分外不屑。所以當李繼作出五言詩后,顧豐才會誤以為是盧植終於想通了,興奮成那樣子。
剛剛的一聲嘆氣,也是因為李繼的豪言壯語使他突然想到了盧植,要不是盧植打死也不願往書房裏繼續放今文經文,現在的緱山書院又何止就這些藏書。顧豐也看出來了,李繼的態度好像並不在乎什麼古文與今文的區分,所作的五言詩很大概率不是盧植教的。
“如果你願意,就從這間屋子開始看吧,這幾列是《太史公書》和《漢書》,若有不懂的字可以前去問我。”
見顧豐沒有向自己解釋的意思,李繼點點頭后也沒有刨根問底。
看到竇娥左顧右盼的樣子,應該對這一屋子的竹簡沒啥興趣,於是隨意囑咐了她一下后便又拾起了一卷竹簡,挑了個席子坐了下來。也沒有刻意掩飾什麼,日子還長,自己識字的消息既然已經告訴了公孫瓚,那必然早晚會在書院裏傳開。
顧豐見李繼直接就開始了,便不再繼續打擾,拉着竇娥就往屋外走去。一隻腳剛踏出了門,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
“真話又如何?”
李繼此時早沒了昨晚裝逼的心思,對緱氏山也沒了感覺,目不轉睛盯着竹簡隨口敷衍。
“狗屁不是。”
書房院子裏,公孫瓚和劉備正在屋檐下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劉備已經無聊的蹲在地上,正隨手往外丟着石子。見顧豐牽着竇娥從屋裏出來了,兩人趕緊一起上前行了一禮,公孫瓚在猶豫片刻后,終於開口。
“敢問師兄,兵法謀略何處可學?”
“兵者,國之大事。你想要學兵法,書房中便有《孫子》與《尉繚子》,你自可自行研讀。我卻是沒有認真研習過兵書,所以教不了你。但盧師通曉兵法,你可看完后可以自己思考,等盧師從九江回來可再前去詢問。”
顧豐恍然回過神來,對公孫瓚的話有些不以為意,腦子裏只是在想這風景秀麗的緱氏山為啥在李繼口中卻“狗屁不是”。
公孫瓚聽了一陣沉默,雖然他來書院主要目的是為了結交些都城的豪門士子,順便賺個盧植弟子的名頭,但有機會學些兵法,自己也當然是是樂意的。
自己氏族所在的幽州自古以來都是北方邊界,多戰之地,時不時就會遭到北方游牧民族的騷擾,想要在幽州地界出頭的話最快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戰場軍功。公孫瓚也算是自幼熟讀兵法,顧豐所說的《孫子》和《尉繚子》自然早就看過。可看過歸看過,從這兩本書出世后也不知有多少人都爛熟於心,真正能靠自己學有所成,成為名將的又有幾人,名師教導才是關鍵。
但現在眼前這個學長既然不能教兵法,盧植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那還是算了,有這功夫不如與書院的士子們多親近親近,指不定日後會有用得着的時候,怎麼都要比一直待在這書房悶着要強。於是公孫瓚便向顧豐又行了一禮,帶着早已百無聊賴的劉備出了院子匆匆離去。
見這兩人就這麼走了,顧豐只是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並沒有再說什麼。自盧植把書院從涿縣遷來雒陽緱氏山下時就下了規定,緱山書院廣開大門,來者不拒,只要帶着拜師禮前來就必會收為學生。
雖然盧植的本意是為了傳揚古文經文,加大古文的影響力,可這也同時直接導致了來進學的士子良莠不齊。因為這條規定,書院發展的確實十分迅速,短短几年間就擠進了天下第一等私學的層次,可像公孫瓚和劉備這樣的交了學費后便在此閑居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作為一座在天下都享有盛名的學府,緱山書院實在有些名不副實,不說雒陽城中朝廷管理的太學宮,就連與同為私學在最近才名聲鶴起的潁川書院都遠遠沒得比,白白佔了身處都城雒陽這個天然的政治優勢。
當然,顧豐也沒有什麼改變現狀的心思,都交了學費的總不能把人家趕走吧。整個書院都是盧植的,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個打工仔,就算再看不過去也不能真怎麼樣。
不去管那不學無術的兩人,出了書房的院子后,顧豐拉着竇娥就踏上了前往緱氏山的小道。山中小徑羊腸而上,過了八月份的天氣已經算不上有多炎熱,落葉觫觫在腳下踏響,幾聲鳥鳴也在林間啾然聲歇。眺望遠處圍繞雒陽的群山,到處紅綠交映,直讓人流連忘返。自從來緱氏山建了書院定居后,顧豐便時常想着再在山上建一座道館,等將來自己古今交融的志向達成后,下山在書院育人,上山在道館修道,那簡直是快活似神仙。
小竇娥哪裏清楚他什麼心思,一開始還走得挺帶勁,現在在山上轉了大半天,終於也就走累了,看顧豐仍興緻勃勃的,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只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山裡到底有啥啊,咱們轉來轉去的在找什麼啊?”
顧豐聞言摸了摸鼻子,不由得有些尷尬。自己怕不是腦子壞掉了,忘了這竇娥也不過只有七八歲的年紀,還期望這個小丫頭片子能和自己一起欣賞這難得的美景。都怪李繼,讓自己失了神,現在面對竇娥的質疑,顧豐也只能勉強一笑。
“丫頭,難道你不覺得這裏風景秀麗,如若神仙之地嗎?”
“啊?我怎麼感覺跟我家門口的小山包也沒啥兩樣啊。”
竇娥仔細低頭看了看腳底下的山,覺得稀疏平常,又看了看一旁與九江的家稍有不同的樹木,確實沒看出有啥不一樣的地方,於是又疑惑的盯着顧豐看,有些懷疑這個書院的師兄在框自己。
顧豐更加無語了,這兄妹倆都是怎麼回事,一個賽一個的瞧不起緱氏山。做哥哥的便是真話假話唬我,做妹妹的更是如此呆愣愣的不知所謂。
哀嘆一聲,顧豐終於對竇娥不再抱有什麼期望,和李繼那晚一樣,連看風景的心思也沒了,領着小丫頭就下了山,順道又去書院的食堂解決了一下她的溫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