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夢語與月末

也許是本上仙的表情與語氣過於嚴肅，也許是我把白晶握痛了，反正被我這麼一嚇，白晶的性情來了個180度大轉變，人也安靜了很多。

看來強硬的手段比說教來得奏效，強大是唯一的道理，這就是生存法則，天界、凡間亦是如此。

我不再理她，走到坡上，坐在了自己的畫架前，我現在是林夢語，得替她完成她的寫生畫作才行。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她從哪裏找來的掃把，開始乖乖地掃起了坡上的浮沙，能屈能伸，孺子可教。

看着她現在的樣子，我好像突然覺得現在比早上剛來的時候，有意思多了。

本上仙是怎麼也想不到，讓我覺得這次寫生也不是完全無聊的人，竟然是白晶。

她早這麼乖多好，沒準本上仙會對她好一些，非得整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么蛾子，讓我先充分了解了她那些沒用的小聰明與蠢笨……

但我現在更在意的並不是白晶的變化，她頂多也就算是個小插曲，在我心裏還是有點兒在意剛剛瞥見的月初的影子。

不知不覺，畫紙上便勾勒好了瞥見的月初影子的線稿。

這影子雖然在大背景下，小小一個，但怎麼看，怎麼像月初嘛！我還是覺得自己沒有看錯，至少這是個線索，因此決定，明天就在學校里找找看，先從油畫專業的大三着手。

我剛調完準備給線稿上的色，就到了午飯的時間，大家都放下了畫筆，拿出了自己的便當，關係好的同學，都湊到了一起，寫生一下子變成了郊遊，氣氛也開始熱鬧了起來。

我雖然也有點兒餓了，但這剛調好的色，我覺得還是先用掉的好。

坐在我旁邊的白晶，看我還在忙，拿着她的便當，想了半天後，才試探性地問我：“夢語，我帶了壽司，是我昨天特意在九千堂定的，我記得你也挺喜歡吃他家東西的，要不要嘗嘗？”

我記得九千堂這個名字，而且出事的那天晚上，林家三口就是在前往九千堂的路上，在那之前，林夢語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父母了，海城美院的錄取通知書，她一直都放在包里，準備那天展示給他們看，可最終，他們也沒有看到。

接着，我就想到了那家店的樣子，店雖很大，但裝修復古低調，每次去，裏面都有同一種特殊的香味兒，令人瞬間沉靜，還有一個熟悉的包間，裏面的裝飾清晰得就像我也去過一樣。

然後，就想起了林夢語喜歡那家店的原因，是因為她與父母最多的回憶就是在這家店裏。

頓時，我的心情有些怪怪的，是從來沒有的怪。

只要提到林夢語，大家想到就是海城首富獨女，一出生就含着金湯匙，住着宮殿一樣的房子，過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就連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故，人們一提到，並不是難過她失去了雙親，而是羨慕她得到了百億遺產。

可是，這些光鮮亮麗都只是表面，沒人知道她的人生軌跡全部都是由父母規劃的：

林家的生意一半都是面向國際的，林父林母精通七國語言，因此他們對林夢語的標準自然就會變高，她從小不僅要學好母語，還得要練習英語、德語、俄語、法語；因為要塑造千金的氣質，形體課，禮儀課，鋼琴課、油畫課，都是伴着她長大的東西。

平時林父林母的工作很忙，林夢語一個月也見不了他們幾面，為了能在與父母見面時，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得到他們的肯定，她只有認真地學習、努力地練習。

彈一首五級的鋼琴曲，與父母來一場流利的外語交流，都是她認為能得到父愛母愛的方式。

她聰明、優秀，但她的世界沒有自己，只有活成讓父母滿意、能與海城首富千金這個身份相匹配的林夢語。

她從未想過她自己真正喜歡什麼，想學什麼，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因此她漸漸就成了一個不自信又軟弱的人，她在意周圍人對她的評價，一言一行都十分注意，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能夠讓所有人滿意的。

這麼一想，我們兩個，真的是，樣貌、身世相仿，但活出來的樣子卻截然不同。

我是天神獨女，仰仗着尊貴的身份和父母的寵愛，成了妥妥的天界小魔王，我可以在眾神議事時，直接跑進天神殿，坐到父親的腿上，甚至玩兒父親的鬍鬚。

“事情”，在我的概念里，只有我想做的，和我指揮別人做的。

我聰慧，雖僅僅三百年修為，法力卻比五百年，甚至一千年的個別神仙更高；

我自信，甚至是傲嬌，毫無疑問，我就是最優秀的那一個，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在我心裏，沒有人會覺得我不合時宜，因此根本不會在意別人對我的評價，甚至覺得沒有人有評價本上仙的資格；

我受寵，可以任意闖禍，只要不嚴重，父親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嚴重到要被責罰，也有眾神為我求情，櫚將軍，是最寵我的那一個，有些事情，他能幫我壓下來，就絕對不會讓父親知道。

這麼對比一下，我和林夢語真的都過於極端了些，可能中和一下，會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存在，但是，誰又在乎呢！無論是優點還是缺點都有它存在的意義。

不過，林夢語的一生並不缺少愛，父母為她從小規劃是為了讓她有學識、見識與氣質，她生下來便衣食無憂，但精神富足卻需要後天補給；她每年的生日，林父林母不管多忙，都會在那一天空出來，精心為她挑選生日禮物；在危險來臨的那一刻，他們毫不猶豫的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她更多生還的可能。

她雖然沒什麼同齡朋友，但是有兩個最好的朋友——秦姨和明叔，她所有的心事都有處安放。

所以，我無法評判林夢語的一生究竟是好是壞，但如果時間允許，我相信她會過得幸福。

“嘗嘗？”白晶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看着她端到我面前的壽司，我一副看穿了她的表情，調侃道：“這麼積極，裏面下毒啦？”

“怎麼會！”白晶被我的問題嚇了一跳，趕緊解釋，“我是壞了點兒，但還沒壞到這個地步！”

“哦！暫且相信你吧。”我說完，淡定地拿起了一塊壽司，就算真是有毒，本上仙也不怕。

這個壽司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因為怕咬下去剩下的部分會鬆散掉，我乾脆整個放進了嘴巴里。

“林夢語……”白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怎麼了？”我因為滿嘴都是壽司，說話有些含含糊糊的。

“沒事兒，你……要不要喝點兒水？”白晶臉上略顯尷尬，遞給了我一瓶水。

我這才發覺，自己的吃相有點奔放了，林夢語是不會這樣吃飯的。

就這樣，寫生順利結束，本以為會十分平淡，沒想到充滿了驚喜、失落與調侃，也明白了，人並不是非黑即白，白晶也沒有那麼差勁，林夢語的一生，也並不是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