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基督教聖經，羅馬人書第八章第二十八節：“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正說明了世事相互之間的微妙關係。
朱自誠用力地撫了撫自己的臉，腦海中浮現出一幕幕與東方俊逸打交道的過程。
如果填寫表格，朱自誠會將職業那一檔填寫為企業家——這也是事實，畢竟朱自誠的經濟來源並非只是保護費，他有着自己的產業。不過，朱自慶私下裏總是認為自己的職業應該是流氓，而且還是流氓頭子。
也是心血來潮，儘管朱自誠旗下有兩家夜總會、三家娛樂（洗浴）中心以及十多家的吧和酒吧，可是那天他偏偏帶着五個手下去了一家格調偏向高雅的酒吧去消遣。
令朱自誠又好笑又好氣的是，酒吧里有個人居然挑戰他的權威，打了他的馬仔。由於那個人的身手異常迅速敏捷，朱自誠懷疑其餘的馬仔也不是他的對手，於是親自出手。誰知道那個不自量力的傢伙卻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傢伙，抗擊打能力與常人沒什麼不同。當時他甚至不知道那個倒霉蛋的名字——又有哪個黑道分子會關心被自己欺辱的對象叫什麼名字呢？
第二次見到東方俊逸時，他是以老龔靚湯公司總經理助理的身份隨着龔洪濤前來致謝。朱自誠敏銳地察覺出：副總經理龔洪濤總是瞧着東方俊逸的眼神行事。於是，朱自誠以為東方俊逸是總經理孫小雲的情人。
前些時候，一個外地人想要出錢雇傭朱自誠派出手下監視老龔靚湯館，受鄉土情結的影響，朱自誠斷然拒絕了這樁生意。按照黑道上的規矩，雖然拒絕了那個外地人的請求，可是朱自誠卻也沒有為此而向老龔靚湯館提出警告。不過，他還是專門派出了幾個精明的手下盯梢那個外地人。幾天後，負責盯梢的手下向他報告了一樁怪事：那個外地人竟然憑空消失了（他沒有退房，更沒有拿走行李）。於是朱自誠對老龔靚湯館的保安力量產生了不安的感覺。
既然東方俊逸是老龔靚湯館總經理的情人，那麼他自然有可能拾綴那位女經理動用強大的力量做“某些事”。打昏東方俊逸的時候朱自誠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朱自誠的記憶力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起碼還記得東方俊逸的相貌。出於擔心，朱自誠不由對東方俊逸稍稍重視了一些。
第一次是無意相遇，第二次是東方俊逸去見他，而第三次則是朱自誠主動約東方俊逸了。因為，他又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綁架孫小雲的主使者得到了一個可怕的警告——那位副廳長派去江城的五個活生生的黑社會分子只回來了一隻斷手，而且是出現在他的床頭！
想要對老龔靚湯館不利的傢伙人間蒸發；孫小雲被綁架后，卻又被人神秘解救，而綁匪卻被殘酷殺死；斷手出現在副廳長的床頭……
將這些事聯繫起來后便可看出其中的共通之處：所有對老龔靚湯公司不懷善意的傢伙，都會招致可怕的報復。
象是閑聊似地將“床頭出現斷手”的消息告訴東方俊逸和龔洪濤時，他們倆的表情驚人地一致，均是一副驚訝、迷惑和慶幸的複雜表情。
於是朱自誠如釋重負。
老龔靚湯館擁有一股強大而神秘力量，而朱自誠正是極少數知情人之一。知道東方俊逸比龔洪濤對老龔靚湯公司的影響力更大之後，朱自誠便對東方俊逸有種捉摸不透的感覺。畢竟在青蘋果酒吧發生的事對東方俊逸而言並不愉快，朱自誠想不明白對方為什麼並不為此而報復。而看到東方俊逸這副表情后，朱自誠認為找到了正確的答案：東方俊逸並不清楚老龔靚湯館背後的神秘力量，
於是，朱自誠不免對東方俊逸的重視減少一些。
在爺爺的七十大壽那天，朱自誠再次見到了東方俊逸。令朱自誠驚訝的是，這次東方俊逸的身份竟然是表妹舒暢的男友。
東方俊逸不是孫小雲的情人嗎？他怎麼又成了舒暢的男朋友！是踏兩條船？還是東方俊逸認為舒暢的利用價值比孫小雲更大？……
呵護親人的天性立即在朱自誠的心中蔓延開來。除了當場向東方俊逸提出警告外，回到別墅后，朱自誠又立即給了手下佈置一個任務：跟蹤東方俊逸。
誰曾想到，這下居然捅了馬蜂窩！
三個負責跟蹤的手下全都被打斷了腳，朱自誠自己也被一個神秘人打得內傷咯血。雖然心知肚明這次襲擊發生的原因，可是對方的能力實在是太過恐怖，更何況也確實是自己不對在先。儘管朱自誠打小就是個無風還想興起三尺浪，打架只能佔便宜不吃虧的角色。可是這一次，朱自誠卻硬是將打碎的牙齒咽進了肚子。
過了一段日子，朱自誠得知東方投資公司出面與江城市政府商談了開發一個新開發區的意向；隨後，老龔靚湯館出現了新款“東方”系列茅台，而那種新款茅台裏面含有的特殊爽味與那天東方俊逸送給爺爺的狀元紅極為類似。
綜合所有的信息，朱自誠重新對東方俊逸進行了測評。
一、東方俊逸的經濟實力深不可測：東方賓館、東方倉儲是江城市生意最好的賓館和倉儲不說，而東方系列茅台的出現可以證明他的觸角還伸向了釀酒業。僅這些表面的事實就可以證明，東方俊逸所擁有或者可以控制的財富無法估量。
二、東方俊逸的社會關係極其複雜：與江城市政府的關係非常好，或者只能證明東方俊逸是個長袖善舞的傢伙。然而與江城市商談開發新開發區意向時，有若干世界著名公司願意向東方投資公司提供擔保。這便證明：東方俊逸擁有複雜而強大的海外關係。
三、東方俊逸的黑道實力神秘莫測：說他擁有強大的勢力吧，卻又不象。畢竟朱自誠自己就是江城黑道上有數的大哥之一，江城黑勢力的底細差不多可以說是一清二楚。說他沒有強大的勢力吧，也說不通。對老龔靚湯館不懷善意的調查者離奇失蹤了；綁架孫小雲的五個人被殘酷殺死，而且主使者還遭受了可怕的恐嚇；派去跟蹤東方俊逸的三個手下被打斷了腳，而朱自誠自己也被神秘人擊傷……
四、東方俊逸的性格喜怒無常而且不現於顏色：朱自誠在青蘋果酒吧將東方俊逸打昏並且害他被關進看守所，他毫無反應；手下愛將被綁架，他卻裝模作樣地請求朱自誠幫助；朱自誠派手下跟蹤他，結果卻被人幾乎打斷了肋骨。
對於這樣的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朱自誠也了免產生了“惹不起，至少躲得起”的**頭。
可惜的是，東方俊逸卻偏偏不肯放棄這種無聊的遊戲。當蕭遙打電話向朱自誠求救時，朱自誠簡直哭笑不得。或許東方俊逸能夠在這種無聊的遊戲中獲得快感吧，可是朱自誠卻並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從本意來說，朱自誠並不願意陪着東方俊逸玩那種“扮豬吃老虎”的拙劣遊戲，可是斷然拒絕蕭遙的求助畢竟是一種極為愚蠢的行為。所以，朱自誠只好帶着手下去了，而且還裝作絲毫不知東方俊逸真實身份的樣子儘力配合著他演完了那場戲。
鬧劇落幕之後，朱自誠從東方俊逸的表情看出，他的精神狀態果然有問題——要不然，東方俊逸幹嘛用那種熱切得近乎肉麻的眼神盯着自己？為此，朱自誠用了很大的毅力才能剋制住落荒而逃的衝動。
朱自誠忘了中國的一句俗語：是富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井水不犯河水的美好願望，終於被昨晚的一個電話給打碎了。在電話中，東方俊逸要求和他談談合作的事。朱自誠先是裝傻，推說自己的夜總會、娛樂中心暫時並不需要投資，而且自己也沒有新的投資項目。可是東方俊逸卻也不生氣，而是開門見山地告訴朱自誠：他想和朱自誠談談黑勢力方面合作的事。
朱自誠望望牆邊的座鐘，再過一刻鐘就是約定的時間了。他嘆口氣，終於產生了這樣的覺悟：事到如今，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合作就合作吧，至少，比被對方幹掉要好一些——以東方俊逸那種神經質的性格再配上神秘莫測的黑暗力量，雖說與之合作后也同樣有可能被幹掉，但是機率畢竟小些。
房間裏除了朱自誠外還有另外兩個人。
朱自誠控制的地盤不算大，手下不算多。可是他一個電話打下去，半個小時內召集起三、四百人也並不困難。在這些人當中，那些負責的吧或是酒吧的算是骨幹，而負責夜總會或是娛樂中心的則是核心成員。
房裏另外兩個人是朱自誠最信任的心腹，他們倆自朱自誠小時候起就是他的玩伴。
右邊的那個人酒量很大，所以朱自誠總是戲謔地稱他為酒哥。後來以訛傳訛，他便擁有了九哥的綽號。
包括早餐在內的一日三餐，九哥每餐都要喝一斤酒。所以，他的身上永遠有一股明顯的酒味。不過如果僅從外表看，沒有人會將他與酒鬼聯繫起來。他的身高有一米八二，濃眉大眼，臉頰明顯的刀痕並沒有令他顯得猙獰，反而有一股獨特的男性魅力。九哥沒有經受過任何正規的格鬥訓練，一身驚人手身手全是從街頭打架中練就出來的。不過，在空手格鬥中九哥從來沒有敗過，連朱自誠都不是他的對手——因為，九哥打架的時候六親不認不說，而且使用扯耳朵、摳眼珠、咬鼻子之類的下三濫手段毫無顧忌。九哥是朱自誠麾下當仁不讓的頭馬。
左邊的那個人名為鄭浩，是朱自誠的文膽。
鄭浩身高一米七，身形瘦弱得好象一陣風就可以吹走，他的鼻樑上還架着一副金絲眼鏡，使得他看起來顯得愈發文質彬彬。
鄭浩有句口頭禪：“按我的計劃做，就會有101%的把握”。
基本上，如果將誤差的範圍設定為正負10%，那麼鄭浩的這句口頭禪就不算是吹牛。
朱自誠麾下中看起來最斯文的人毫無疑問當屬鄭浩。雖然朱自誠本人的外表也可以稱得上儒雅，可是他也有兇狠的時候。按朱自誠自己的話說，“流氓要有流氓的職業形象，不能給流氓丟臉”。然而鄭浩不同，他至少已經有十年沒打過架甚至是說過粗話了。不過，鄭浩其實並不象表面上那麼羸弱。他學過功夫，打起架來比朱自誠差不了多少。
朱自誠靠在寬大的背椅上幽幽地想着心思。儘管看得出朱自誠滿懷心事，可是九哥和鄭浩並沒有主動發問。因為他們知道，朱哥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如果不想說，問也沒用。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朱自誠突然微微嘆了口氣。悶悶地看了眼九哥和鄭浩。黑社會與主流社會有一個相同之處：人才是最大的財富。
朱自誠相信，即便他的黑道基業有一天突然崩潰了，只要他、九哥和鄭浩還在，那麼最多十年，他們便可以重新恢復如今的局面。可是現在麻煩來了。
與東方俊逸合作已經是不可逆轉的事了，直到現在朱自誠都沒有告訴九哥和鄭浩關於合作的事。因為，朱自誠還猜不出東方俊逸打算採取哪種“合作”方式。
對朱自誠最不利的情況自然是讓東方俊逸來當老大。
雖然東方俊逸多半會在經濟上進行補償，可是朱自誠卻很難承受這種屈辱。不過，東方俊逸明明有着神秘而強大的黑暗實力，卻並沒有在江城的黑道中掀起任何風浪。從這一點看，東方俊逸對黑社會老大的稱號並不感興趣。更何況，如今即使是真正的黑道分子也在盡量地洗白自己，東方俊逸又怎麼會反其道而行之呢？由於這種情況不大可能發生，所以朱自誠並不怎麼擔心。
朱自誠最希望的合作形式便是建立一種單純而鬆散的合作夥伴關係。當東方俊逸需要黑道力量的幫助時，朱自誠便提供服務，事後東方俊逸再按勞付酬。如果是這種合作形式，那麼只要別激怒東方俊逸，那麼朱自誠便可以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繼續過着那無拘無束、呼風喚雨的生活。
而朱自誠最擔心的情況，則是東方俊逸想要做一個“影子教父”。如果那樣，雖然在名義上仍舊是老大，可是做一個傀儡卻不是向來心高氣傲的朱自誠所願意接受的結果。朱家是江城實力最強的家族之一。如果不是渴望刺激、自由，不願意接受家族的羈絆，身為朱家大家長的嫡孫，朱自誠又何必從十四歲起就攪進黑社會，以至於如今成為了一名黑社會老大呢？
如果東方俊逸真的成為“影子教父”，他雖然大約不會去接觸或拉攏骨幹以下的成員，卻必然會與九哥和鄭浩接觸。
九哥和鄭浩一直以來都對朱自誠極為忠誠。
因為，他們三個人自小就是關係非常好的玩伴。江城的黑道上沒有人不知道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因而也沒有誰會企圖收買九哥或者鄭浩來對付朱自誠。可是如果有東方俊逸的加入情況就不同了。
雖然朱自誠有時候懷疑東方俊逸的精神是不是有點不正常，可是平心而論，他那種喜怒不現於顏色的性格其實非常適合做黑社會的老大。另外，如果東方俊逸想要控制朱自誠黑道勢力，那麼他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經濟利益——以他掌握的財富看，就看是讓朱自誠的手下全部去販毒，那也比不上他在正當行業上獲得的收入。或許九哥、鄭浩等人在最開始會有些不服或是怨恨，可是結合東方俊逸那種暴發戶式的花錢方式，他肯定在不長的時間內完成收買人心的步驟。那時候，只要東方俊逸不主動對付朱自誠，九哥和鄭浩等人多半會將東方俊逸視為真正的老大。這樣的結果，是朱自誠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
遺憾的是，在這件事上朱自誠完全是一個被動接受者。即便東方俊逸提出的合作方案是朱自誠所無法接受的，可惜他卻不能拒絕，因為他並不願意刺激那個喜怒無常傢伙——無論從經濟實力、社會關係、黑暗力量或是個人性格來看，激怒東方俊逸都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如果將這些因素綜合起來看，東方俊逸其實是一個應該被貼上“危險、請勿靠近”標籤的傢伙。
正在猜測東方俊逸將會提出何種合作方式時，一個手下進入房間對朱自誠說道：“客人已經到了。”
朱自誠站了起來，一股茫然感和無力感充斥着全身。他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自語。
“Tobe,ornotto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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