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東方俊逸的夢想是建立一個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小城鎮。由於現代社會是個全球一體化的社會,缺少了物資、信息、技術、人才之類的流通,任何國家或是地區的發展都會停滯不前。所以,東方俊逸所設想的桃花源並非那種封閉的農業小社會。而任何健康發展的社會,都需要一個重要的前提:高效廉潔的政府。
在這一點上,東方俊逸對中國的現狀還是頗有微詞的。中國的官僚機構之臃腫是舉世公認的,在這一前提下“高效”顯然很難實現。至於說廉潔,受中國整體大環境的影響,如今想要做個清官或許比古代更困難。
東方俊逸以前一直對桃花源里的政府機構的問題而有些頭疼,不過如今這個問題卻有了柳暗花明的轉機。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中國人的人際關係似乎最為複雜,拉關係的方式也是層出不窮。親戚(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戚都行)、同鄉(如果不是同一個村、同一個鄉、同一個縣,那麼還可以試試同一個地區甚至是同一個省)、同學(從小學到大學,從同班到同校,不同級也無所謂),只要拉上了關係,那麼兩個人之間一般都會覺得親切許多。
舒暢的父親舒衛民雖然還不是東方俊逸的岳父,不過,這兩個男人之間卻有着一層特殊的關係:在舒衛民的眼中,東方俊逸是女兒的男友;在東方俊逸的眼中,舒衛民是自己非常喜歡的女孩的父親。這層關係已經是非常親近了。雖然舒暢拒絕了東方俊逸的求婚,不過舒衛民並不知道這一點,他一準將東方俊逸視作了准女婿。所謂一個女婿半個兒,如果東方俊逸真的與舒暢結婚,那麼在舒衛民的眼中,東方俊逸就將會成為他最親近的人之一。
目前,儘管開發區所在的省(市)人大都制定了有關開發區的管理條例,但並沒有形成一個全國性的有關開發區的法律體系。開發區的管理機構(管委會)不是一級獨立的行政機構,在國家行政序列中並沒有明確的地位,不具備相應的法律地位和權限。
然而,開發區管委會這種“妾身未明”的尷尬對東方俊逸來說卻並不是一件壞事。雖然沒有高級法所賦予的合法地位,但是也沒有任何法律否認過管委會對開發區所擁有的管理職能。在這種摸着石頭過河的特殊情況下,只要上級不明確對之進行干涉,管委會所制定的規章制度仍然具有相對權威的法律效力——哪怕開發區《條例》的規定與有關的上一層次法律、法規相衝突也無所謂。
事實上,各個地方的政策與中央或者上級的政策相衝突在中國已經是非常普遍的事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正是準確描述這種中國國情的一句俗語。利用這種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特殊產物,東方俊逸完全可以將南北湖開發區變成一個相對獨立的王國——有一個與自己關係特殊而親密的管委會主任,東方俊逸想要將開發區建設成夢想中的“桃花源”,自然會事半功倍。
基於這種考慮,東方俊逸對影響管委會主任的人選任命一事更加充滿了激情。
雖然不知道東方投資公司為什麼會要求由工商管理局的副書記舒衛民擔任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兼書記,不過既然是投資方開了口,而這個要求又不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因而市政府方面並沒有形成太大的反對聲浪。幾天後,市裡就通過辦公室王主任向東方投資公司承諾了這項人事調動。
兩天後,東方俊逸意外地獲得了舒衛民的邀請。
上次舒暢外公生日的時候,由於舒衛民當天有個比較重要的會議,所以舒暢的父母到得很晚。待舒衛民攜夫人抵達聚賢山莊的時候,東方俊逸已經離開了,所以舒暢的父母並沒有見到女兒的男友。
東方俊逸對這個邀請頗有些為難,因為他能夠嗅到這次的邀請有一種上門見女方家長的味道。人家看他是以相女婿的眼神來看,可問題是舒暢早已拒絕了他的求婚。也就是說,東方俊逸成為舒衛民女婿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不符合舒暢父母的要求還好說,如果通過了他們的“審查”,將來卻又不和他們的女兒結婚,那又是怎麼回事?
雖然覺得接受這種邀請不太合適,可是拒絕這種邀請卻更是不可想像的。所以,東方俊逸只得硬着頭皮前去赴宴。
給東方俊逸開門的是舒暢的母親。聽說女兒的男朋友今天要上門,她可高興壞了。不象別的家長,舒暢的母親並不反對舒暢在大學期間談朋友,因為她自己也是在大學就開始與如今的丈夫談戀愛的。
開門時,舒暢的母親仔細端詳了東方俊逸之後,對女兒的眼光簡直滿意極了。
舒暢十五歲時身高就竄到了一米七,當時可沒把她給急死——這種身高想要找個相配的男朋友可不件容易的事。憑舒暢的身高,至少應該找一個不低於一米七八的,否則兩個人走在一起就顯得不相配。一眼看上去,舒暢的母親就知道東方俊逸的身高足夠了。而且,他五官的線條明朗而又富有個性,去做個廣告什麼的也能夠對得起觀眾了。這個一臉帥氣的小夥子,至少在外表上與女兒還是挺相配的。
對於家庭條件什麼的,舒暢的母親卻不怎麼在意。畢竟她與舒暢的父親談戀愛的時候,舒衛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大學生而已。幸福這種事,如同飲水,冷暖自知。反正,只要女兒喜歡就行了。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后,舒暢母親的臉上露出了善意的笑容,將東方俊逸引進了客廳。進入客廳后,東方俊逸將輕輕禮品放在桌子上,然後正襟危坐地接受着舒暢父母的審查。
大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開心的緣故,舒暢的母親乾脆讓女兒先去廚房頂着,而自己則陪着東方俊逸聊起天來。可惜沒聊兩句,舒暢便在廚房尖叫着向母親求援起來——她看不出火候,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應該將鍋里的菜放進盤子裏。
舒暢的母親只好急匆匆進入廚房幫女兒解決難題,東方俊逸不禁鬆了口氣。現在客廳里只剩下舒暢的父親舒衛民了。
舒衛民和東方俊逸對彼此雙方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舒衛民和東方俊逸差不多高。雖然舒衛民不象大多數四十多歲的官員那樣已經開始發福,但是由於他本來就長得很壯實,所以整個身軀幾乎要比東方俊逸大個一號。
他那白哲的臉上,有兩道濃密漆黑的劍眉。當他的眼睛裏沒有激情,沒有怒火,只有如水般的沉靜時,那副外表便能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印象;當他瞪起眼睛逼視對方時,那兩道高高吊起的劍眉便能夠令膽大的人感到不寒而慄,恐怕沒有人敢對這種男人表現出半點不敬;可是如果他眯起眼睛,再配上嘴角微微翹起而形成笑容時,舒衛民卻又能夠令面前的人產生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而此刻,東方俊逸正感受着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對掌上明珠的關心程度,舒衛民從來不遜於妻子。說到底,雖然在官場上他向來以開明而著稱,但是作為父親,他卻是非常傳統而且保守的。在舒衛民看來,女兒的婚姻不僅僅是她自己的事,還必須得到父母的認可才行。
在沒有見到東方俊逸之前,舒衛民其實早已對他有着非常不錯的印象。
東方投資公司的江城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還獨立承擔開發了一個開發區的基礎建設。這家公司的實力,甚至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象。舒暢的外公猜測,在東方投資公司的背後,應該還有一個實力極為龐大的勢力。然而即便有着強大的靠山幫助,東方投資公司近來的成績畢竟是有目共睹的。東方俊逸極有可能就是幕後的真正老闆——對這個只不過二十三歲的年輕人來說,這種實力實在是非常驚人的。
現在親眼看到東方俊逸,舒衛民更加滿意了。與舒暢的母親不同的是,在觀察東方俊逸時,舒衛民更注重對方的表現而非是外表——當然,未來的女婿長得挺帥自然也不是什麼壞事。
當東方俊逸向舒暢的父母行禮時,他的眼睛裏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絲毫的羞澀,只是帶着一種年輕人特有的自信。談話時,東方俊逸表現出對長輩恰當的尊敬,但同時也能夠就舒衛民展開的話題侃侃而談,發表着自己的獨特見解。
小夥子很從容,言談舉止大方穩重又不輕浮張揚。得出這樣的結論后,舒衛民微微點頭。
菜很快就上齊了,於是開飯。
這時候,舒暢的視線落在東方俊逸送的禮品上,突然就大發嬌嗔。她質問東方俊逸為什麼不提兩瓶八十年茅台陳釀,卻用亂七八糟的洋酒應付。
很多人平時都可能覺得自己不懼怕死亡,可是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這些人卻可能會因為恐懼而崩潰。這一現象完全能夠證明,平時的想像與事實並非一碼事。與此類似的是:雖然從十三四歲起舒暢就認為性、愛以及婚姻完全是不相干的事,可是東方俊逸畢竟是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作為一個東方女性,與東方俊逸發生關係后,舒暢感覺到自己對東方俊逸的感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現在,舒暢還不清楚這種感情上的變化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經愛上了東方俊逸……或者說,她並不願意承認這件事——畢竟蕭遙是她的好朋友。更重要的是,或許是因為旁觀者清的緣故,舒暢深知東方俊逸與蕭遙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下意識地拒絕做出奪人所愛的事。
儘管舒暢一貫自詡為“熱情、開朗而且理智”的女孩,可是看見東方俊逸送來的禮物是一種她不認識的洋酒,而不是東方系列的茅台時,她仍舊產生了不快的感覺。因為舒暢覺得,東方俊逸所送的禮物代表着他對自己的心意。
對於這種指責,東方俊逸只是抿着嘴唇斜視着桌子上的那碗熱氣騰騰的烏雞湯,一聲不吭。
舒暢的母親倒是為東方俊逸打起抱不平起來。
“丫頭,以前茅台八十年陳釀一瓶就三萬塊,後來生產了新系列的酒後,那種八十年陳釀乾脆就從市場上消失了,有錢都買不到,虧你敢這樣獅子大開口。”
一旁一直面帶笑容的舒衛民呵呵一笑。“是啊,你媽說得對。這樣跟朋友說話,也不怕人家笑話。把你賣到山區去還賣不到六萬塊呢。如果東方真的帶來兩瓶茅台八十年陳釀,我乾脆用你來交換那兩瓶酒得了。”
“爸,媽……”
舒暢撒嬌的餘韻聽得東方俊逸心中一盪。或許是因為心理陰影沒有消除,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緣故,反正這些天舒暢一直沒有同意與他再繼前緣,害得東方俊逸最近有事沒事總是喜歡回憶那一刻的情景。如果舒暢在**時發出這種帶着鼻音的撒嬌聲,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胡思亂想的東方俊逸被舒暢的嬌嗔給打斷了。
“東方!你賊兮兮地笑什麼!”
東方俊逸可不敢得罪舒暢。上次擺脫童男之身後,東方俊逸對那種快樂到了極點的感覺已經是食髓知味了。如果惹得舒暢不高興,誰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同意再次與他**呢?所以,東方俊逸只得用最快的速度斂起了笑容。
大約是不忍看到東方俊逸這麼被自己的女兒欺負吧,舒衛民趕緊打圈場。
“東方,你怎麼知道我最近喜歡上了白蘭地?趕緊打開吧。”
得到舒暢父親的袒護,東方俊逸不免有些得意地瞟着舒暢,偷偷眨了眨眼睛,然後從容地打開木質的禮品盒,從中取出一瓶酒、四個鬱金香型的酒杯。隨後,東方俊逸又打開另一個紙質的禮品盒,從中取出各式各樣的精緻糕點。
看到酒瓶和酒杯時,舒暢不作聲了。別說酒瓶和酒杯就能夠給人一種華麗奢侈的感覺,僅僅看那藝術品般精緻的甜點就能夠想像得出,這種酒並非她所想像的那樣簡單。
只聽見“波”的一聲輕響,東方俊逸微笑着打開了由巴黎水晶世家Baccarat純手工打造的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風格的酒瓶。把這瓶凝聚着前後三代釀酒師和一萬多名員工的勞動與智慧的琥珀色酒液倒入特製的鬱金香型酒杯中,那副莊重的神情,彷彿是要把20世紀的法國歷史傾注進去一般。
舒衛民舉起杯,在柔和的燈光下欣賞酒體晶瑩剔透而又不失婉約柔和的色澤。才幾秒鐘的時間,酒香已經慢慢揮發、分層。舒衛民湊近杯子,深吸一口從杯口溢出來的酒香、花香、果香以及其他幾種說不出名字的香味,然後淺呷一口。那種豐富細緻的酒香和酒味在舒衛民的舌尖逐一綻放,一道一道,由遠及近,余香繞舌,久久不散。
好半天,舒衛民才發出了一聲滿意的嘆息。
“爽!我對白蘭地也算有點研究,不過卻從來沒有喝過這種酒。它的味道和人頭馬有些類似,但是又有極大的不同之處。東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東方俊逸從容說道:“舒叔叔,在這種新款路易十三的味覺之旅上,一共有六個站點。每個站點都有一份香水和一份藝術品般漂亮而美味的甜點。聞一下香水,呷一口美酒,在香醇的酒體滑入喉嚨后再淺嘗一下甜點,路易十三神秘的芳香和味道就能夠在香水的刺激和甜品的撫慰下被品嘗者一層一層地挖掘出來了。”
“路易十三?”舒衛民彷彿有些不相信。“我以前喝過的……對,這種味道確實與路易十三非常相似,可是……”
東方俊逸神秘地一笑。“說來話長。反正這是一款新式的路易十三,還只是試驗品,市面上並沒有。至於說將來是否真的能夠上市,現在還說不準。不過我想,這種酒應該是目前世界上味道最好的白蘭地了,所以我便托朋友從歐洲空運回來了一箱。您按我說的方法再品嘗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舒衛民並不嗜酒,然而聽完東方俊逸的話,還是忍不住按照那種順序再次品嘗了一遍路易十三。看到丈夫的舉動,舒暢的母親也有樣學樣地品嘗起來。
大約是覺得這種新款路易十三非常好喝的緣故吧,當父母已經陶醉在味覺的享受中時,舒暢卻很快地喝完了自己的酒,並且主動為自己又倒了一杯。看到父親正閉着眼睛享受那種感覺,而母親也眼觀鼻,鼻觀心地仔細體味着新款路易十三的美妙之處,舒暢傾過身子,在東方俊逸的耳邊說起悄悄話來。
“這種酒多少錢?……對了,蕭遙喝過這種酒沒有?”
奇特的芬芳香味從舒暢的嘴唇中傳入了東方俊逸的鼻子。由於舒暢靠得過近,某處柔軟的部位觸碰到了東方俊逸的肩部。這一發現使得他體內的血液立即朝着兩個地方瘋狂涌去。這一瞬間,東方俊逸覺得自己彷彿正在天堂和地獄之間來回徘徊。這種感覺,簡直爽極了——如果不需要剋制自己那種“將舒暢橫抱起來沖入卧室”的**。
東方俊逸用粗啞的聲音回答道:“這種酒只是試驗酒,還沒定價。如果定價,它即便不是世界上最貴的酒,至少也是最貴的之一!”
至於說舒暢的另外一個問題,東方俊逸卻自動省略了,因為他隱約聽出了舒暢這句話背後的醋意。
舒暢本來是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可是舒衛民卻在這個時候進行了干涉。舒暢湊在東方俊逸耳邊說的話他沒有聽清,可是東方俊逸粗聲嗄氣的回答他卻聽見了。對於舒暢會問這種無禮的問題,舒衛民不是不覺得丟臉的。他並沒有想到舒暢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其實只是想根據禮物的珍貴程度來推測自己在東方俊逸心目中的地位——這永遠是女人看待自己在男人心中地位的最重要的標準。
“舒暢,坐回你的座子上去!淑女要有淑女的樣子!”
舒暢瞟了父親一眼,立即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般情況下舒暢在舒衛民的面前是不會這麼聽話的。可是一旦舒衛民稍稍一咬牙,他在家中時臉上一貫柔和的表情立刻會蕩然無存。這時候,他臉上的每塊肌肉都稜角分明地凸起,線條馬上變得兇狠而粗獷起來。當舒衛民露出這副表情出來時,不但舒暢會變得特別乖,就連一貫以“太上皇”、“武則天”而自居的妻子也會露出一副賢妻良母的表情。所以,無論人前人後都被認為是“妻管嚴”、“女兒奴”的舒衛民,實際上卻是擁有絕對權威的一家之主。
舒衛民生氣的表情只是在臉上一閃而逝,而當時東方俊逸正在努力剋制自己的衝動,因而並沒有察覺其中的奧秘。他只是覺得飯桌上的氣氛微微有些變化。雖然舒暢父母的笑容仍舊是那麼的和藹可親,可是舒暢卻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吃飯,不再騷擾他了。
自從認識舒暢以來,東方俊逸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文靜的模樣,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舒暢的父母交換了一個眼神,相視一笑。
進餐結束后,舒衛民邀請東方俊逸進書房與他殺一盤象棋。
“當頭炮!”
舒衛民捻起象棋,“叭”地拍在棋盤上。在東方俊逸正準備吆喝一聲“用馬罩”的時候,舒衛民突然長嘆一口氣。
“自從走上仕途,我就有一個夢想。本來為官一任自當造福一方,可惜,挈制一直太多。現在好了,能夠擔任開發區的管委會主任,差不多可以由着我的心意建設一個夢想中的烏托邦了。”
“……嘎?”
東方俊逸獃獃地望着舒衛民,手中的象棋差點沒掉到地上。
烏托邦……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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