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特調局(7)
頻閃強光下,一幀幀模糊畫面串連成像,女人的身影在光影中不斷閃現,她在往前走,不停地走,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無法干預她的腳步。
女人個頭高挑,身材纖瘦,穿着一塵不染的白色長裙,及腰微卷的長發泛出金黃色的光澤,好像油畫裏出現的人物一樣,
她一定是個很美的人……姜恂禁不住這樣想。
視線變得很低,彷彿回到了孩童時期,而姜恂此刻卻根本無心理會這種異樣的感覺,他拚命奔跑,想追上眼前的人,可不管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他發覺自己似乎永遠也無法與其並肩,只能遠遠遙望對方的背影,
從來都是如此,從來都是……
然而就在他放棄追逐的那一刻,女人卻倏然停下腳,轉過了頭——
她的確相當漂亮,雪白光滑的肌膚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迹,顰笑間散發著動人心魄的風情。
她擁有任何人都不容置喙的美貌,可那在姜恂看來卻是那麼難以形容,以至於他恍惚間心生懷疑——
這一切其實都是幻境,他根本……從未見過這個人?
“小恂,過來,”
女人向他伸出手,笑得那樣溫柔,
“過來,過來吧。”
看着她,姜恂不禁有些動容,聽她清越的聲音在耳畔縈繞,
“跟我走吧,你就能永遠陪着我了,我也能永遠陪着你啊!”
被蠱惑似的,姜恂注視着她的眼睛,好像裏面藏着什麼令人無比憧憬和渴望的東西。
“來吧,來吧……”
他怔怔地朝前邁了一步,不想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聲槍響,
砰——
子彈出膛,徑直穿透女人單薄的身體,濃艷的鮮血頃刻從她胸口噴濺而出,潔白的衣衫隨之染上大片猩紅血跡。
不……不!
姜恂悚懼地轉過頭,見持槍者正是特調局前任探長,也是他的父親——姜軻。
“姜恂,回來!”
男人肅穆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語氣帶着不容忤逆的嚴厲,像是命令又像是警告,喑啞的聲音說:
“你媽媽已經死了!”
你媽媽已經死了——
胸口一陣鈍痛,姜恂猛地從夢中驚醒。
大概是最近太累,他方才倚在沙發上小憩,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姜恂站起身揉了揉發酸的眉心,恰逢女職工敲門而入,遞給他一沓資料說:
“探長,這是今天應聘者的名單。”
除了破案,特調局其他事姜恂一概不管,他於是漠不關心地擺擺手說:
“交給夏銘……”
話音未落,餘光瞟到名單上一個眼熟的名字,姜恂不由愣了下。
“怎麼了,姜探長?”
“沒事,”他語氣尤淡,而後又道:
“給我看看。”
.
站在門口,只覺特調局這個黑漆漆的鐵門看着莫名像囚禁人的監獄,薛然又覺多想無益,遂搖了搖頭跟着眼前的人流走了進去。
僅僅兩個職位,前來應聘的卻足足有好幾百個人,薛然對這百分之一都不到的幾率會砸在自己頭上的可能性其實不抱希望,但還是多少存着點兒“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僥倖心理,這大概也是大多數應聘者的心態。
特調局招聘包括兩個流程,首先是筆試,筆試晉級即有資格參加面試。
薛然坐在臨時佈置的考場裏,習慣性一邊轉筆,一邊看着考卷上的試題,
通篇看完,薛然發覺這些題目都是些常規的小學奧數題,物理黑箱問題,化學常識問題等,難度一般,沒多久她就寫完了整張答卷,在等第一個交卷人的時候百無聊賴托腮看着牆上掛着的標語,
大概是受到根植在她腦子裏的觀念影響,她覺得特調局的一磚一瓦似乎都透露着嚴謹和理性,
而“未知即恐懼”的真理在特別調查局儼然成了——【無知即恐懼】!
.
下午薛然便接到了自己通過筆試的消息,不過她也並不覺得欣喜,畢竟對她而言,面試才是真正的修羅場,
追溯以往的經歷,每每在面試官說出“感謝你的陳述,公司需要一定時間進行商討,請等候通知”的時候,看着對方頭上的謊言值她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再收到任何回復消息了。
薛然心神不屬地坐在等候室,身邊一個看起來就博學篤志的地中海兄弟正興緻勃勃跟朋友聊着:
“我還以為特調局的筆試題目能有多變態,根本沒挑戰性啊!”
“什麼,你不會?這麼簡單的題你都不會?”
說著他又開始跟對方細數每道題的解題思路……
地中海還沒講完,薛然就聽到有人念到自己的名字,她於是起身走入指定的通道,跟她一起還有另外兩名晉級者——一個瘦瘦高高戴着眼鏡的男人,和一個面相敦厚的小胖。
三人剛到門口,便被人攔了下來,只見女職工面帶微笑說:
“您好,如果您仍要進入房間,請先在‘承諾人’處簽上您的姓名。”
薛然看了眼對方遞來的紙單,不想那竟然是一張寫着“自甘風險”的生死狀。
她不明白,參加面試,為什麼還要簽生死狀?
不過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總不能原路折回,三人於是都簽字按了指印。
“好的,三位請進。”
女職工將字據一收,笑着推開房門。
看着眼前徐徐打開的門扉,薛然心覺只要不遇到特別難對付的面試官,她的社恐就不會發作,
然而當看見坐在辦公椅上男人的臉,薛然不由心頭一梗,
所謂的面試官,可不就是那個她打死都不想遇到的探長嗎?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腿僵了幾秒,勉強調整心態,同另外兩個人一起朝屋裏的人走了過去。
途中薛然留意到在姜恂面前的桌上放有三隻透明塑料杯,每個杯子裏都盛着半杯白水,三隻杯子顯然對應三位面試者,
但這究竟是要他們做什麼?薛然不免有些疑惑。
這時,姜恂視線從手裏的資料上挪開,不緊不慢抬起眼,說:
“首先,恭喜三位通過初試。”
聽他說話,薛然不免提心弔膽,不過對方倒像是完全不認識她似的,視線沒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姜恂話不多說直奔主題道:
“擺在你們面前的,有一杯是正常的飲用水,另外兩杯,則添加有達到致死劑量的莨菪鹼。”
“什麼!”
“什麼?!”
三人不約而同驚異道。
不會是要他們各自選擇一杯水喝下去吧?所以剛才才要他們簽下生死狀嗎?
薛然瞳孔驟縮,心想:
不可能吧,她是來面試的又不是來玩兒命的,沒必要賭這麼大吧?
“概率問題,”姜恂不緊不慢地說:
“你們覺得,第幾個做出選擇的人,存活的幾率更大呢?”
顯然,看似都是三分之一的概率,但其實只有第一個做選擇的人,能完完全全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可是,誰又有勇氣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呢?
姜恂:“能以滿分的成績通過初試,說明三位的智力水平的確優於常人,但你們要知道,你們應聘的,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職業,要逮捕的往往也是智商超群,非常狡猾的犯人,
一個合格的探員,擁有出眾的智力遠遠不夠,還需要具備過人的觀察力。”
薛然不由皺緊眉,什麼觀察力,這根本就是要他們賭命!
“任何一名探員,在執勤過程中時常要面臨生死的考驗,隨時可能喪命。要知道,具有變態人格的罪犯可不會對任何人手下留情,”
姜恂揚了揚下巴說:
“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放棄,從哪裏進來的,就從哪裏回去!”
薛然心臟猛地一顫,
當真要以應聘者的生命作為考題嗎?
可是該死,她根本看不到這個人的謊言值!
“我來!”
眼鏡男推了推眼鏡架,第一個站出來說。
“很好,其他人有異議嗎?”
見其餘二人搖頭,他於是走上前,手指在三杯水之間逡巡一陣,而後擒住了中間那個水杯,仰首一口就將半杯水喝了下去。
薛然不禁抬眼,見姜恂睫羽微微動了動。
良久也沒有異常反應,眼睛男釋然地呼了口氣,臉上逐漸露出笑意。
他選對了?
薛然眉頭皺了皺,接着卻見對方臉色驟然一變,
神經抑製劑藥性發作,眼睛男明顯呼吸加快,換氣過度,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地抽搐起來,
不假片刻,他便直挺挺地仰頭倒地,毫無一絲動靜了。
薛然感到腦子一空,着實有些難以置信。
難道就這麼……死了嗎?簡直像開了個玩笑?
然而她還來不及震驚,屍體隨即被抬走了,來人也皆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漠表情。
“恭喜你們,”
姜恂語氣平淡說:
“你們應該覺得慶幸,如果他選對,你們就沒有機會了。”
“他就……他就這麼沒了?不……不可能吧?”
小胖一臉驚悚,實在難以相信那個十分鐘前還跟他談笑風生的大男孩,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送了命。
“我一直都有給你們選擇的機會,”姜恂面不改色道:
“要知道,死亡不會給任何人心理準備的時間,在很多窮凶極惡的處境下,你們不得不面對未知的抉擇,
與你們博弈的人,甚至可能是曾一起並肩作戰的隊友,而作為一名探員,你們的心理要足夠強大。”
這場測試,已經到了摧毀人意志的地步了嗎?薛然下意識捏緊拳,
可是她怎麼都覺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荒誕,然而對方的神情又是那麼坦然。
“存活幾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五十,你們還選嗎?”姜恂問。
只覺假的也跟真的似的了,小胖縮着脖子,臉頰肥肉隨着他搖頭的頻率顫動。
“我……,我不敢……”
“好,”姜恂於是轉臉看着此刻簡直面如死灰的薛然,
“你呢,要退出嗎?”
何必呢,找什麼工作不比在這兒賭命強?
腦子裏一片茫然,薛然禁不住咬了下唇,不自覺說了聲“不”。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怎麼偏偏就那麼喜歡以身試險,沒事找事呢?
姜恂眉梢一挑,抬眸看了她一眼,語氣冷淡地道:
“那麼,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