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黑市
“謝謝叔!”李根先鬆一口氣。
鄭老闆接着問道:“侄兒(賢侄),你自己買過米嗎?”
李根答道:“不敢瞞叔,沒有親自去買過,不過新近米價奧聽人提過,如今普通中米該是一擔六元二角,一斗該是兩角半分,不知林記米鋪的米該多錢?”
這個世界當前時代,一擔為一百六十斤。
一斗則是五斤,三十二鬥合一擔。
米價散賣相較於一擔整賣略貴一點。
當世以金銀為貨幣流通。
金銀比目前是一比五十,一個銀元半兩銀子,一兩黃金正好等值於一百銀元。
往下算則是十個銀角子等於一銀元。
古時候最常見的銅錢,到了當代,是一銀元兌換一百銅元。
但就在幾年前,銅元由大順朝發行的紙質順幣代替,漸漸成為歷史。
如今只有西部內陸和東部少量鄉村還有銅元流通,東部城市地區基本已見不到。
順幣面值有半分、一分、兩分和五分四種,十分順幣兌換一個銀角子,一百分等於一銀元。
李老闆當前全部現金財產中的八分,就是由一張五分紙幣,兩張一分紙幣和兩張半分紙幣組成。
“林記米鋪價格差不多,但價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還價。”
鄭老闆微笑:
“你用銀錢小洋還價,他會再用銅元重新要價。”
李根若有所思地點頭。
這應該就是暗號了。
一個銀元,含半兩銀子,等於十個銀角子,一百分或者說過去一百個銅元。
按照古時候說法,就是一個銀角子等於半錢銀子。
其實這世界往前倒幾十年,最初的銀幣叫銀錢,專門等值於一錢銀子。
後來出了銀元,五個銀錢等於一個銀元,所以百姓們管前者叫“小洋”,管後者叫“大洋”。
而眼下“小洋”銀錢已經廢除,只有“大洋”一銀元和一角兩種銀幣。
銅元也被順幣取代,隨銀錢一起退出歷史舞台。
聽鄭老闆詳細說明后,李根連忙道謝:“奧記下了,謝謝叔的指點。”
“紫的事……”鄭老闆再沉吟一下。
要是換個情況,想他冒大風險賒賬,那多半要在人家生意里占些份子。
但一來同鄉之間趁人之危有些壞名聲,二來對方印坊還可能惹上不幹凈的東西,鄭老闆終究還是放棄占份子的打算:
“紫,奧賒給你便是,人在外地闖蕩不容易,總要互相幫助才是,不過你怎麼都要先給點定錢,才好不當真壞了奧廠里規矩。”
他忽然想到,眼前這個小老弟,在別的地方說不定能幫上忙。
雖然只是一個人,但多個人總歸多份力,說不定就能起關鍵作用。
“那奧先付四分之一,四十個銀元。”李根答道:“還請叔別嫌少,奧還要去林記米鋪,總要留點錢才好。”
鄭老闆很大度地點點頭:“好,那就先四十個銀元,你找好人手後去廠里提貨就行,奧會告訴他們。”
李根另外一半心也徹底放下:“謝謝叔。”
鄭老闆貌似無意地說道:“你接下來先忙,等你忙完了,再進省城,奧帶你跟其他關中鄉里人聚一聚,認識一下,都是鄉黨,大家要團結。”
李根心領神會但不點破,面上一片誠摯,看着由衷而發:
“有您帶領大家,奧及(我們)一定能在東海立哈(站穩腳跟),闖出一片天!”
鄭老闆笑着連連擺手:“這個奧可不敢當,東海這裏的關中商會,奧還只是個副會長。”
李根不說什麼您肯定能成正會長之類的話。
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但面上崇拜、敬重、感激之色更濃。
鄭老闆雖不至於就此拿他當自家子侄看待,但神色又更親近一點。
跟鄭老闆再拉一會兒家常后,賓主盡歡的情況下,李根告辭離開。
出門后,他活動一下脖頸:
“雖然不一定是成功一半,但終歸是個好的開始。”
沿着街邊溜達,李根拐去林記米鋪。
途徑一個路口,還沒拐彎便聽見喝罵聲。
李根在路口拐角停下看去。
就見有婦人一邊拽一邊打,將個孩子拖出旁邊小巷:
“叫你不要招那個瘋子你偏不聽!你知道他為什麼瘋瘋癲癲?那是惹上過不幹凈東西的!”
婦人罵聲和孩子哭聲遠去。
這裏是西大街菜市口,好像是有個瘋子。
根據融合記憶,李根想起這邊的傳聞:
河口鎮北邊深山裏,有座破廟。
傳說有年輕男女私奔至此,女子受傷,男子離開去為之找葯,結果卻一去不回。
最終女子傷痛病苦,哀嚎三天三夜方死。
死後因為怨氣、恨意太大,最終化為詭物。
自那以後,凡是去了破廟的人,都再沒回來過。
只有一個人從破廟生還,但回到鎮上已經瘋瘋癲癲。
聽說那瘋子家中早年也曾有些產業,可如今全都敗了。
如今常待在西大街菜市口附近一個小巷裏。
李根壓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雖然破廟那裏可能有神詭工廠的潛在員工,但首先還是應該提防印刷廠里孩子的娘親。
畢竟後者可能主動殺上門。
至少自己先去黑市看看,預備下對付小峰母親的手段后,如果有富餘,再考慮其他詭物。
正這麼想着,不等他走出去,忽然隱約瞅見另一邊,有人快步走進那條巷口。
這次輪到李根感覺對方看着面熟,像是在哪裏見過。
仔細回憶之後,他神情嚴肅起來。
巧了嘛這不是。
高仔在官署見到的人,來自劉家。
李老闆此刻也想起來,自己像是之前跟劉家打交道的時候,見過剛才那人。
或許我這也是被迫害妄想症?
李老闆心中自嘲,但牽扯到劉家這個大債主,他精神難免敏感。
左右看看附近沒其他人,他悄悄踱步到巷口,然後隱蔽朝里望。
巷子裏兩個人。
一個披頭散髮滿身骯髒,躺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含混不清。
另一個黑衣青年,正是李根在劉家見過的人,站在箱子裏。
他神情嚴肅注視地上瘋子,蹲下身,悄悄問道:
“你在廟裏都看見什麼?”
躺在地上的瘋子,茫然翻身坐起。
黑衣青年沒有徹底擋住他。
於是瘋子的面孔出現在李根視野內。
……一張佈滿傷痕的臉頰。
一道道傷口在他臉上縱橫交錯,傷口早已結痂,但顏色烏黑。
李根下意識抬手,懸停於自己面孔前。
他突然感覺,瘋子臉上那一道道傷口並非被誰割開,而是對方自己雙手十指抓的……
黑衣青年似也嚇了一跳,身形險些朝後倒。
瘋子自己若無所覺,只是獃獃望着面前黑衣青年。
“看見……什麼……看見……什麼……看見什麼?”
他口中喃喃自語:“霧……全是霧……白茫茫……全是霧……”
忽然,這瘋子驚叫狂吼:“血!都是血!全是血!沒有路!只有血!”
他雙手亂揮,差點把黑衣青年推倒。
黑衣青年掙扎站起。
那瘋子卻又不叫了,滿是傷疤的臉上露出痴迷之色:
“美……好美……”
李根看了看附近,不見其他人。
於是摘下自己右眼上的眼罩。
通過閃動藍輝的右眼,他分明看見,那瘋子臉上道道黑色傷疤里,似乎有詭異的黑氣冒出。
不見詭物附身,應該是瘋子當初被詭物傷害后,殘餘的一點痕迹。
黑衣青年看着瘋子,沉默片刻后,轉身離開。
李根重新戴好眼罩,向一旁避開。
黑衣青年似是心事重重,出了巷子,便一路不停遠離。
只是這方向看着,叫李根又開始犯嘀咕。
……對方似乎也是朝林記米鋪而去。
放在今天以前,李根不會多想。
但聯繫到鄭老闆提及林記米鋪與黑市的關係,李根留上了心。
他隨後跟上,果然遠遠瞅見那黑衣青年進了林記米鋪。
李根稍等了片刻,也來到米鋪外。
“這位先生,買米?”
有米鋪夥計笑眯眯迎上來。
李根朝店內走:“我買的多,請你們老闆出來一見。”
“您裏面請。”夥計當即引李根入內落座並奉茶招待。
房間內不見方才黑衣青年。
米鋪老闆這時迎出來:“不知先生要買多少米?”
李根端着茶杯:“咱們先把價格說好,我一斤米出一個銀錢。”
聽李根開價,米鋪老闆面色不改,目光閃了閃:“十九個銅元,您看可以嗎?”
你接下來回答他,十九個銅元不行,必須二十一個銅元,他就知道你是我介紹去的……鄭老闆的話在李根耳邊迴響。
他依言回答米鋪老闆。
“好,就按您說的辦。”米鋪老闆微笑點頭:“這邊請,我帶您去看貨。”
李根隨米鋪老闆從後門離開,穿過後巷。
“老闆,這個您需要嗎?”
米鋪老闆一邊走,一邊取出個黑布袋,上面三個洞。
李根毫不猶豫接過這個黑面罩:“要。”
他微微偏頭,避讓米鋪老闆視線,摘下自己的眼罩。
有意控制下,他右眼此刻不再發出藍光。
戴好黑布面罩,李根雙眼和嘴通過那三個洞露出來。
依着米鋪老闆的指點,李根一路繼續向下,順着小路台階,抵達河邊。
這裏停着幾艘小船。
每艘船上只有一個船夫,雖然聚在一起,但所有人沉默,不發一言。
李根將米鋪老闆給自己的木牌交給一個船夫,船夫便即示意李根上傳,同時解繩啟航。
河道內,小船飄飄蕩蕩,將李根送到下遊河對岸,在一片山林間短暫停靠。
待李根上岸后,小船便即回返。
來時沒見送那黑衣青年的船回鎮上,是往返走不同路線嗎?
我是走鄭老闆的路子來黑市,那黑衣青年可能是劉家的路子……
李根一邊想着,一邊轉頭望去。
身後一條僻靜小路,通往山間。
他拾階而上,走了良久,方才在山林間看見一座已經有些破敗的道觀。
步入道觀正殿,繞到塑像身後,李根抬手敲擊,間隔三長兩短。
靜候片刻,塑像下猛地傳出一聲響。
一道暗門開啟,出現在李根面前。
李根看看左右,通過暗門向下。
內里別有乾坤,道路漫長。
慢慢地,下方深處有人聲傳來,並漸漸嘈雜。
伴隨光亮出現,李根來到一座地宮內。
雖在地下,但通風良好並不覺得憋悶。
東海省省城內外,已經漸漸普及煤氣燈。
不過這座地宮中,還是以大量燭火來照明。
火光下,人頭攢動,有買家有賣家。
賣家貼着地宮牆壁,分隔出一個個小欄,各自向買家兜售貨物。
李根身處其中,有種前世逛夜市或者小商品市場的感覺。
只是,大家基本上都帶着面罩。
地宮門口,有人無聲站立守衛,見李根下來,都微微點頭,但不言語。
李根回以點頭致意后,便向前走去。
左右看看,屬實琳琅滿目。
舊時代的鎧甲、弓弩,雖顯陳舊,但一個個品相完好。
除此之外,更有當今時代最新款的后裝線膛槍。
連同最新款的全金屬定裝子彈。
李根甚至還聽見有人叫賣炸藥,不過比較粗糙,並非目前大威力新型黃炸藥。
也難怪,那畢竟是最嚴格的管製品,河口鎮級別的黑市裡,還有些難搞。
此外,這裏還有殘破的念珠、拂塵、桃木劍等法器。
大部分東西,一聽價錢,李根人就麻了。
這時眼角餘光忽然有抹黑色閃過。
轉頭看去,果然重新發現那個身形熟悉的黑衣青年。
對方也帶着面罩,在一處攤位前停步。
“各位看清楚了,這可是上清雲頂觀得道仙長親手畫的符籙,百邪不侵!”
攤主同樣遮起臉,抱着個透明的玻璃壺,壺中泡着一張符紙,紙上筆走龍蛇佈滿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