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顧煜

李朝歌被關在冰冷的屋子裏三天三夜，只有一桶礦泉水，或者也有可能是自來水，和一扇破了一大塊玻璃的晚上透風，白天透光的窗戶。

顧煜領着搜救隊和警察找了一天，抱起昏迷的李朝歌趕忙回到溫暖的車裏，然後指揮警察找線索追蹤犯人。

李朝歌緊閉着眼，眉頭皺起，濃黑的睫毛一顫一顫，慘白的臉失了血色，黑髮如海藻一般垂着，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凄慘的美。

顧煜以為她肯定臉塌了，變殘了，沒有想到這張臉褪去了少年的稚氣，反而更加美若天仙。

有這麼一張臉，卻還落得如此慘烈的下場，可見這人多麼聲名狼藉。

要不是好友拜託，他不會願意來處理這種事情。

“我最近走不開，你知道的，阿煜，交給你了。”遠在安城的秦三公子一句話就把他指揮來了。

顧煜把李朝歌放下，拿了一瓶熱水放到她一旁，見她實在楚楚可憐，就想脫下大衣給她蓋上。

可也不知道她怎麼就突然驚醒，推開顧煜，渾身一個激靈，躲到車另一頭，和顧煜成了一個對角線，動靜大的把柜子裏的酒都給震了震。

她漆黑的瞳孔里滿是警惕和不安，細眉顰起，就像是被強迫摘掉的山茶花，每一瓣都在顫抖着。

顧煜皺眉，英俊的臉上滿是不悅，他撿起大衣，不再看李朝歌。

她還以為是自己是六年前的那個李朝歌呢。這麼大的架子。碰一下都不成。

反正自己仁至義盡，把她救下來，派人看好，就可以向好友交差了。

有人敲窗戶，顧煜收拾好表情，打開窗，客氣說道：“白警官。”

那警官是這次行動隊的隊長，昨天半夜就被挖出來了，到現在沒能睡覺，卻也客客氣氣對顧煜彙報案件詳情，說斷了線索，不過還在全力調查中。

顧煜沒怎麼回話，就讓他離開了。

關上窗戶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李朝歌。

李朝歌坐在他斜對面，和木頭人一樣，嫣紅的嘴唇緊抿，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慘白，明明眼裏全是紅血絲，幾天沒睡覺，卻還是精神緊繃，毫不鬆懈。

裝。

顧煜收回視線，對司機說道：“去露宮。”

他在露宮有一套私宅，想着即是答應了秦子徹，便好人做到底，安頓了她。

顧煜給秦子徹發了一條消息，等了幾分鐘沒回，又抬頭看了一眼李朝歌。

她似乎喝了一口熱水，終於睡著了，頭靠着車窗，黑密的睫毛蓋住雙眼，就像蝴蝶的輕吻，溫柔休憩。

即便如此，她的眉頭還是緊皺，似乎在做着可怕的夢。

顧煜突然就想碰一碰面前這隻蝴蝶。

不知道她怕不怕人，是不是擁有那樣一雙薄如輕紗卻美艷如虹的翅膀的她，一旦感受到人的溫度，就會驚慌失措飛走。

不過這種想法就是一瞬，顧煜再愛玩，在昭城再隻手遮天，也不會去碰這種聲名狼藉的女人。

吸du，排擠隊友，耍大牌，抄襲什麼的就算了。

潛規則，私生活糜亂，而且裝出清純的樣子。

顧煜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想碰這種帶毒的蝴蝶。

收了情緒，漫不經心打開手機瀏覽着頁面。

有一個女人被綁架，被關在屋子裏三天三夜，沒死成，被救出，這種社會新聞其實不那麼容易有熱度，可是此刻卻在網絡上鬧得人盡皆知。

那事件的主角的名字叫李朝歌，帶上她的履歷，刻意渲染她敗壞的人品，搞得她再次成為大眾嘲笑的對象，茶餘飯後的笑柄。

分明是有心人為之。

顧煜嗤笑了一聲，繼續抱着看戲的心態瀏覽頁面。

網上那些評論，無非就是李朝歌這種女人趕快死了為好，為了那些低俗情趣命都不要了，白瞎那麼好看一張臉。

“我尋思有這麼一張臉，你幹啥不行啊，為什麼非這麼作踐自己啊……還玩SM……”

“就是有這種人，不瘋魔不成活，她就喜歡作，我小時候還追過ARA，那個時候就看出來她人不行了，總是笑眯眯的，根本就是假惺惺，人面獸心，趁早死透了算了。”

“我要是長這樣，即使過去六年，我睡覺都躺大街上，拉x都開着直播懟臉。”

“得了吧，都幾年了，賤女人的臉肯定都已經塌了，要不然那種樣貌媒體能一張照片都不給拍啊，什麼人能純天然長出這麼一張臉啊，不是整的我把寧懟臉拉的x給吃咯。”

這幾段對話讓顧煜反反覆復看了好幾遍。

李朝歌當真數得上是演藝界的創奇，也是傳奇人物。

六年前，她作為女團成員出道時剛剛16歲，如天神下凡一般的顏值，讓全國上下都記住了她。

作為一名偶像，她在役一年十個月的期間風光無限，成就卓越。

她的藝能感足夠讓她在出道八個月後就擁有了兩個常駐綜藝，第十個月的時候還和大前輩冠名了一個黃金檔綜藝，作為主持人活躍在了藝能界。

她的歌聲美妙無比，完全跳出了愛豆，歌手的圈子，出道兩個月時，她參加《蒙面歌王》時用的是約德爾唱法，一曲成名。出道九個月的時候，曾經代表國家去維也納大廳演唱花腔。三段高音這種更是信手拈來。

她跳起舞來乾脆利落，節奏感超強，張弛有度，超越同輩所有偶像，一些被稱為舞王的男藝人都沒有她刀群舞做領舞時的那種氣魄和力度。

而她的創作能力，更是登峰造極境。不僅精通樂理，對各種樂器都熟知，更是自創了國語說唱的新方式，降四聲的說唱，被稱為國語說唱的改革者，徹底顛覆了老舊的模仿黑人的說唱模式。

當大眾期待她下一步進軍影視業的捷報時，所有的一切風光，戛然而止，仿若黃粱一夢。

先是被劇組退回，而且主創人員的發言，含糊其辭，總結下來就是，爛演技，反過來罵其他演員，完了還在後台吸煙，辱罵燈光師，說把她臉給照得太顯白了。

這其實看起來非常牽強，李朝歌死忠粉那麼多，路人緣又是空前性的好，稍微一琢磨就會知道，李朝歌不是這樣的人，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為黑而黑的說辭。

可是李朝歌太富有傳奇性了，太讓人津津樂道了，黑子和路人一時之間興奮不已，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樣，用漫不經心和刻意的言論，將事情搞得甚囂塵上，三人成虎，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程度。

公司於是出面澄清，可是說辭可謂是火上澆油，直接錘死了李朝歌那些所作所為。

同時大量李朝歌的“私下行為”被各路媒體，營銷號瘋狂“曝光”，說她是因為被金主給拋棄才心情不好吸煙，說她頭一日出入酒店，和葵申傳媒的二世祖劉文僖一起。

說她仗着自己好看，在公司里橫行霸道，曲子全是搶了隊友許慕雙的。

說她長時間沉溺於毒品和尼古丁，說她打碼工作人員，說她帶頭霸凌隊友……

ARA的李朝歌，帶着一身不堪的醜聞，消失於大眾的視野中。

傳奇李朝歌，跌落神壇。

李朝歌十二歲進入公司做練習生，十六歲出道。

造神五年，毀神一朝。

其實顧氏集團有開傳媒公司的，還做得很好，作為顧氏的高層，人稱昭城太子爺的顧煜，喜歡玩，流連在演藝圈這個花花世界，個中的內幕他自然了解很多。

對於李朝歌這個人過去做的事情，他個人認為，還算是錘死了的。

六年前一個夏天，他去一個片場接當時相好的一個女明星，從劉文僖房間路過——葵申傳媒劉家的一個二世祖，說是做導演，根本就是來遊戲人間玩資本——正好撞見李朝歌出來，低着頭，不敢看人，鬼鬼祟祟的。

顧煜見多識廣，精通識人術，一眼就看出李朝歌做了什麼勾當。

李朝歌的美貌顧煜當時自然有所耳聞，只是他從來不找年齡小的。

如果李朝歌在圈子裏能夠好好的待到今天，那可能自己會……

突然，車子急剎車了一下，顧煜皺眉看向左邊，司機趕緊向他道歉。

似乎這一晃，將他晃清醒了。

不說這個李朝歌畢竟秦三公子讓他照看的人，只說這種聲名狼藉，放在洗衣機里洗三天都弄不幹凈的女人，他自己認為無福消受。

不過網上有一些片面又捕風捉影的說辭，超出常識般的惡劣，讓顧煜這個知道真相的人有些不忍。

想着送佛送到西，即是答應照看她，那就乾脆一幫到底，於是他打了一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應了，而且聽起來語氣還蠻高興：“顧總，您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庄總，世侄好久沒來看你了，最近可還好？”

電話那邊的人口明顯愣了一下，忙道：“顧總客氣了，太客氣了，您那麼忙，我這裏一切都好，顧老爺子呢？”

“老爺子其實也不太好，最近安城那邊有事兒，所以不免忙了一些。”顧煜語氣放緩，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庄開敏一聽安城，還是顧煜嘴裏說的安城，立馬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世侄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儘管提，我自當鞍前馬後。”

“是這樣的，世伯，你知道李朝歌吧，就是六年前，被封殺的那個，女團成員。”

庄開敏作為著名製片人，擁有最敏銳的嗅覺，立馬就分析出，人稱昭城太子爺的顧煜，提到這樣一位擁有絕世容顏的劣跡藝人是什麼意思：“我知道，顧總，我明白您意思，交給我吧。”

庄開敏掛了電話，小助理一直巴巴瞅着他，因為能讓這位超金牌製片人如此緊張，並且點頭哈腰的對象，要麼天皇貴胄，要麼商界巨賈，一般藝人，企業家，他絕對看不上眼。

而且接電話前，他還特地把煙給滅了。

“去查查ARA當年解散的內幕，把資料明天早上給我送過來。”庄開敏迅速吩咐道，“然後把HY的家底子也給我查出來，都一起送過來。”

小助理愣了愣。

“幹什麼，你上學的時候沒追過ARA？”庄開敏點燃一根煙，打算開始親自出面處理這會兒網上那些關於李朝歌的黑營銷。

“追過！追過！庄老師，李朝歌出席的每一場活動我都追過！”小助理瞬間就激動了。

庄開敏被他這樣逗笑了：“當今這些什麼飯圈，粉絲，活躍的，哪個問一問沒追過ARA，沒追過李朝歌。算起來，都是一家人。”

小助理聽了也笑了。

“庄老師，我斗膽問一句，剛剛給您打電話的是……可是顧氏太子爺顧煜？”

庄開敏心情好，便吸了一口煙，招呼小助理過來坐下：“小趙，你剛跟着我干，我給你講一些體己話。”

小助理趕緊放下電腦，幾步跑到旁邊坐好。

“跟着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兒，說什麼樣的話。遇見什麼樣的人，表面上做什麼樣的事兒，說什麼樣的話。”

小助理一臉似懂非懂。

“剛剛給我打電話那位，今年才二十五六，在昭城卻是一手遮天，他說一句話，值得你揣測十年，跑斷腿都不為過，誰能被他用一下，擠破腦袋的份也有；下午在片場那裴青曼，人稱黑玫瑰，資歷老，拿獎多，說是掌握娛樂圈的生殺大權，見到顧家太子爺，也是得五體投地——趴地上走。”

小助理聽得一驚一乍的：“我聽說，裴青曼靠山是葵申傳媒的劉文僖，權勢大得很，想演啥演啥，想壓誰壓誰，那顧家還能多厲害啊，比劉文僖還手眼通天？”

“顧家自然比劉文僖厲害，但還不是最厲害的，小趙啊，你知道秦家嗎？那秦家的人要是想來昭城辦什麼事兒，只有顧家才有資格接待，直接會面。江湖傳言，顧家便是秦家的門檻，想要聯繫上秦家，先求了顧家再說。”

“真的有秦家嗎，那不是傳說中的家族嗎？哪有能存在上千年的家族，不是都有人說那是謠言了嗎？”

庄開敏笑了，搖搖頭：“孺子不可教也，那你想想，這個圈子裏，有沒有姓秦的人？”

小助理盯着叼着煙打字的庄開敏半晌，一拍大腿：“秦子徹！影帝秦子徹！二十六歲那年出了車禍後退圈了！我記得很清楚，他腿都摔斷了，開發佈會都是坐的輪椅！我媽和我姐還有我妹都哭了——可是他和這個秦家——”

小助理突然醒悟，可是又覺得有什麼地方沒搞明白，卻見庄開敏滿意敲了一下回車鍵，心情大好的樣子，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怎麼問。

畢竟他非常敬重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製片人，和圈子裏的絕大數人一樣。

從未見庄開敏對誰有低頭，雖然很有威望，待人接物卻都是不卑不亢，不對老輩點頭哈腰，不對小輩頤指氣使。

可是今天明明接個電話都就差拜三拜，卻還心情那麼好，所以又大着膽子問了句：“庄老師，秦子徹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秦家的人？那他現在在哪裏，在幹什麼？”

庄開敏看了小助理一眼，不慌不忙撥了個電話：“許大導演，還沒睡吧？”

那頭聲音不小，而且是嚷嚷着的：“你什麼事兒啊，三更半夜的，打亂我思路。”

“是是是，您忙，您最忙……哥問你個事兒啊，你那個新戲，古典戲，把姑娘少爺什麼的都聚到一個四合院住三個月培訓禮儀那個……現在什麼程度了？”庄開敏不惱，依舊和和氣氣的。

“呵——老傢伙，就知道你悶聲不響，擱這兒打我主意來了是不是？我告訴你，沒門，別想用你的資本染指我的寶貝——天王老子李羅也別塞，我不要哈！”那頭語氣還是沖的要命。

似乎早就料到對方有這個反應，庄開敏滅了煙，又拿起一根，旁邊豎著耳朵聽得起勁的小助理急忙上前給他點上。

“嘿，你這小子，你上電影學院對着校園拍的時候你爹媽不都看我的劇來着？還跟我耍起大牌來了？我跟你說，這個人是太子爺的，專門給我打電話說的！”似乎在等許襄反應過來，庄開敏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美美吸了一口煙：“沒話說了吧，嘿！”

“……那也得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凈給我找事！”許襄咬牙切齒，“明天，最遲後天，讓他去老地方，我先見見，就這一次啊！”

說完，不等庄開敏說話就掛了。

小助理在一旁直接目瞪口呆。

許襄，鬼才導演，脾氣巨擰，出道的時候掏空了家底子拍了一部轟動全球的國風商業片，賺得盆滿缽滿，結果從那以後拍的所有電影，一個比一個能說，一個比一個敢拍，十部有八部在國內不給排片，是享譽海外，都沖了兩部奧獎了，此次突然要拍電視劇，還是傳統的古典題材，投資巨大，耗時巨長，片中小廝都是他親自面試挑選，全是民間找的。

結果再擰也擰不過大腿，被提了一句太子爺，就答應塞人了。

這個世界還有底線嗎？

還有藝術家嗎？

小助理開始懷疑人生了。

庄開敏打開電腦看了看微博，又瀏覽了一下各大主流瀏覽器的推送和首頁，關於李朝歌的消息連個毛都沒有了，彷彿剛剛網絡上那場轟轟烈烈的，或惋惜，或酸澀，或落井下石，或純惡意的口誅筆伐，是一場幻覺。

小助理也湊過來看了看，咽了口唾沫，張張嘴，半天沒說出來話。

顧氏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那麼秦家呢，得到什麼地步？

“昭城太子爺，顧煜一個電話，不要讓他說太多，就儘力往好了辦，也別想求什麼回報——真想要回報，就等他下一個電話吧——這就是最好的回報。”庄開敏看起來心滿意足，甚至伸了個懶腰，“至於秦家，用不到我們辦事，我們也這輩子不可能見到，你也不用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