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雁

第1章 孤雁

你看,南雁掠過,

我等,北雁歸來。

……

1937年3月,上海。

初春,

微寒。

上海警備司令部保安四團官兵與平常一樣,在他們八字橋防區,列隊巡邏着。

遠遠望去,這些官兵似乎僅僅是機械地邁着方步,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弋。可他們的眼睛卻時刻盯着河對岸,觀察着八字橋對面的一舉一動。

橋的對面,就是公共租界——日本人佔據的虹口區。

五年前,《上海停戰及日方撤軍協定》簽訂后,國民政府迫於當時形勢,同意在上海市區不再保留正規軍事力量。

可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國民政府深知日寇慾壑難填,遲早還會對上海發動進攻。

居安思危,防範於未然,便在上海警備司令部內成立保安總團。

保安總團雖然名義上是地方保安部隊,官兵們卻都是經過嚴格挑選、從正規部隊抽調上來的精兵強將。

裝備更是十分精良。

從頭上戴的英式鋼盔,到手中的步槍、輕重機槍等武器,都與嫡系中央軍精銳不相上下。

可以說,為了對付日本人,下足了功夫。

保安團四團就是在這樣背景下組建的,主要負責與日佔虹口區一河之隔的八字橋區域的防務。

為了能夠迅速反應,保安四團的團部,就設在距八字橋一里地處,團部的四百多名官兵厲兵秣馬,隨時可以投入到戰場。

……

上午九點,保安四團高大的營房大門打開,一輛軍用吉普車從營房開了出來。

開車的人是保安四團團長——沈千舟。

坐在副駕駛的,是他的參謀兼報務員於春曉。

看着身邊聚精會神開車的團長,於春曉問道:“團長,你說通過這些進步學生,能找到黨組織嗎?”

“很難!”沈千舟乾脆地答道。

“很難?那你為何還要讓我給他們提供情報呢?”於春曉不解道。

“春曉,這些進步學生是黨的外圍組織,離組織的核心很遠。按照組織的保密條例,黨的主要負責人不會輕易與外人聯繫的。

不過,如果我的情報一直可靠,時間久了,一定會引起黨組織核心層注意。

那時候,也許就能找到黨了。”

“我懂了。團長,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於春曉望着身旁有些滄桑的沈千舟,道。

“問吧。”

“團長,你什麼時候能換回以前的樣子?雖然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團長,不過看起來還是怪怪的。”

“讓日本知道我是軍人的話,就會給他們增兵上海的借口。至少,在與日本軍隊正式開戰之前,我只能以這個面目示人了。”

“團長,你一直在獨立師,即便你以真面目示人,日本人也不會知道你是獨立師師情報處處長吧?”於春曉不解道。

“春曉,日本間諜無孔不入。

估計,我現在的相貌已經被他們的間諜拍成照片,拿回去比對了。一旦與汪帆比對成功,我們就被動了。

所以,不能冒這個險。”沈千舟一邊開車,一邊道。

聽了沈千舟的話,於春曉點點頭道:“團長,還是你做事謹慎。你的易容術也是厲害,要不是身邊的人,還真看不出來。

有時間的話,能不能教教我,以後出去偵查,也能更好隱蔽。”

“你要是想學,我就教你。

不過,易容術對臉的皮膚損害很大,不適合你們女孩子的。”

“我不在意,只要能打日本人,就是這張臉變成醜八怪,我也願意。”於春曉翹着小嘴道。

“有志氣,你這個徒弟我收定了。”沈千舟道。

……

沈千舟,原名汪帆,

二十九歲,湖北龍城人。

龍城汪家是遠近聞名的武術世家。沈千舟不僅練就了一身好武藝,祖傳下來的易容術更是掌握的爐火純青。換成其他人的裝扮,除非很熟識的人,否則很難辨出真假。

十八歲時考入軍校,成為軍校中年齡最小的學生。在校期間接觸到了黨的進步思想,經過嚴格考察后,加入了黨組織。

鑒於沈千舟身上獨有的特質,上級組織對沈千舟指示很明確——長期潛伏,成為隱蔽戰線的紅色特工。

為此,在軍校的時候,沈千舟並沒有表明他的政治傾向。也正因如此,方才躲過了那場血雨腥風。

從1927年軍校畢業,到1932年擔任獨立旅警衛營營長。憑藉沈千舟的機智果敢,五年間,為組織提供了大量重要情報。

1932年,因為叛徒的出賣,沈千舟的上級領導孫海清犧牲。

也就在這一年,另一名能夠證明他身份的、同樣為地下黨員的女友葉曉晚又突然失蹤,渺無音訊。

從此,

他成了一隻孤雁,

與組織徹底失去了聯繫。

這五年,沈千舟通過各種方式,希望能尋找到黨組織,重回黨組織的懷抱。

可是,事與願違。

畢竟他人在軍隊,接觸到的人、行動的半徑十分有限,重回黨組織變得遙遙無期起來。

即便如此,沈千舟時刻牢記着自己是一名地下黨員,履行着黨交給他的使命。這五年間,沈千舟在獨立師發展了十二名地下黨員,車上的於春曉就是其中的一位。

當然,這十二名地下黨員和他一樣,都是斷了線的風箏,離了群的孤雁。

黨組織,

並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就在去年,還是駐防江蘇的獨立師師情報處處長汪帆,臨危受命。前往上海擔任上海警備司令部保安四團團長,化名沈千舟。

機會,終於來了。

沈千舟當然清楚,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一定會有黨組織的存在。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黨組織的核心成員大多會在租界隱匿身份。

想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於是,沈千舟安排於春曉試着與學校的進步學生接觸,為他們提供一些或大或小的情報,通過一層層傳遞給黨組織,希望能引起黨組織主要負責人的注意。

今天來到這裏,也是如此。

除了希冀找到黨組織外,在沈千舟內心深處,五年前的戀人葉曉晚是他無法抹去的記憶。

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冷靜的頭腦、堅定的信念……

望着天空結群相伴、飛往北方的大雁,沈千舟不禁默念着,

“曉晚,你究竟在哪……”

……

日本,

東京,

小雨。

中村由美站在窗前,望着空中北歸的大雁,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湧上了心頭。

五年了,來東京已經五年了,終於要回國了。

昨晚,中村由美的外祖父、內閣大臣中村一郎找到了她,讓她做好隨時回國的準備。

從到東京的那一天起,中村由美便期盼這一天的到來。

這一等,就是五年。

……

中村由美,原名葉曉晚,

二十六歲,祖籍姑蘇。

父親葉春光,姑蘇富家子弟。

年輕時在日本留學的時候,與自己的母親中村光子相識、相戀、結婚、生子,又一起回到了中國。

十七歲的葉曉晚就讀於武漢軍校分校,在那裏,結識了她的領路人孫海清。

在孫海清的影響下,兩年後,葉曉晚加入了地下黨組織,成為了一名地下黨員。畢業后,葉曉晚的叔叔、黨務調查科處長葉春風將她安排到省城黨務調查科工作。

也就是在省城,葉曉晚與汪帆相遇了。

那一年,

汪帆二十二歲,

葉曉晚十九歲。

汪帆是駐省城獨立旅情報連副連長,而葉曉晚是省城黨務調查科的書記員。

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都是地下黨黨員;他們還有一名共同的上線,都是孫海清同志。

沈千舟的代號是“蘆雁”;

葉曉晚的代號是“落雁”。

於是,兩人以戀人的身份,頻繁接觸,相互傳遞情報。對情報甄別後,由葉曉晚通過她的方式,傳遞給孫海清。

就這樣,兩人在省城相處了兩年。

儘管兩個人都清楚,彼此已經相愛了。可是,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對於革命者來說,談情說愛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

即便有愛,

也只能埋在心裏。

一天,葉曉晚的叔叔葉春風突然來省城,讓她馬上動身去上海。因為時間緊急,葉曉晚來不及告知汪帆,只給她的上線孫海清發去了一封密電。

到了上海,葉曉晚才知道叔叔把她叫到上海的目的。

第一次淞滬會戰之後,國民政府為了能夠第一時間掌握日本軍隊和政府的動向,決定派遣特工在日本本土潛伏,刺探情報。

經過反覆篩選,葉曉晚成為了第一人選。

葉曉晚的母親是日本人,她的外祖父是內閣大臣。因為在偏遠省城工作的緣故,在黨務調查科工作的經歷,也無人知曉,身世清白。

於是,葉曉晚便跟着母親以到日本留學的名義,來到了東京,住進了外祖父家,改名為中村由美。

很快,機智果敢的中村由美被日本內閣情報處看中,加入了小原情報組織,對她進行了嚴格系統的培訓。

時間很快,

一晃,

五年過去了。

這五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再思念祖國,思念着同志,更思念着汪帆。她希望早日回到祖國,能和同志們、特別能和汪帆一起,與敵人戰鬥。

可葉曉晚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離開省城去了上海的第二天,她和汪帆共同的上線孫海清,被叛徒出賣,英勇就義。

孫海清的犧牲,她和沈千舟一樣,都與組織徹底失去了聯繫,沒人能證明她的身份,沒人知曉她的過去。

更也沒人知道她從省城去了上海,之後又去了日本。

望着天空在雨中振翅高飛的大雁,葉曉晚開始憧憬起回到祖國的畫面。

當然,

畫面一定有他——汪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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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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