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與花香
蘇白在一陣頭痛欲裂中緩緩睜開眼。
他嘗試動了動,發覺身體狀況不算特別糟糕,看來是沐沐帶他脫離了險境。
他本身並無法力,強行發動黃金劍氣使得身體和精神雙雙透支,而啟動黃金劍氣更是以壽元為代價,蘇白不由得懷疑,從前他感受不到黃金劍的真正威力,莫不是因為其折壽太嚴重,而沐沐則是減弱了它的副作用?
蘇白晃晃腦袋,兩手並用撐起上身,略微艱難地坐起。
蘇白打量着四周環境,自己好像是在一個屋子內,屋裏陳設整齊,木桌,木椅,書案等擺放得恰到好處,窗戶開着,陽光在屋內劃過一道明媚的痕迹。
蘇白大致一掃,發現屋內很多物品上都有着雕刻,桌椅櫃床等等,乃至自己現在躺着的卧床,上面都有着類似的雕刻。蘇白雖對雕刻了解不深,但隱隱感覺它們出自同一個人。雕刻的圖案全是植物,有花有草,使整個屋內充滿生機。
蘇白直觀的感受便是:乾淨,精緻,舒適。
在蘇白的想像中,這間屋子的主人一定是個愛惜花草,偏喜風雅的高士,把平淡的生活過得如此盎然生趣。
吱呀一聲,一道人影推門而入,蘇白本以為走進來的是沐沐或者是一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
蘇白揉了揉眼睛,原來沒看錯。走進來的確實是一個油膩圓滑的胖子。
來人看着面善,樣貌年輕,一頭的烏黑短髮,個子不高,布衣染塵,雖然身材較胖,但還算耐看。
他進門時注意到蘇白已醒,便加快腳步上前查看,在蘇白身前單手捏印,法力匯聚於雙眼,蘇白彷彿在他的雙眼中看見兩道精光直射而出,十分驚人。
“這是?”蘇白好奇心十足。
來人把手放下,笑着道:“聖道天眼之術罷了。雖在料敵先機方面比不上玄門天眼,但在觀命望氣上勝過不少。方才我正是以此觀你氣色,想來你的身體情況好轉不少。”
蘇白一顫,訝然道:“你是聖道傳人?”
那胖子登時負手而立,搖頭晃腦地說道:“聖山四方十一峰,此處正是我所居住的‘葯山"。”
話畢,他輕拂衣袍,後退兩步,抱拳行禮,“區區不才,聖山天池當代十一弟子,葯山山主,石小驅,正是在下。”
蘇白定了定神,萬萬想不到在生死危機一覺醒來后就來到了心心念念的天池。.
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白先是抱拳謝過救命之恩,然後問道:“對了,你看見了一位小姑娘嗎?”
石小驅的神色倏地變得怪異,然後瞬間恢復正常,用輕鬆的語調說道:“你是說沐沐啊,這個小姑娘也是很有意思,你昏迷時猜猜她做了什麼?”
蘇白試探着問道:“成功用沙子和匕首殺死了那個馬賊?”
蘇白沒有問石小驅怎麼對當時的情況那麼了解——幾乎可以肯定,石小驅當時就在一旁觀戰,在大漠的任何地點碰上天池的弟子都是正常。
石小驅捧腹大笑,手往床邊的柜子上拍個不停,一改起初的正經形象。
蘇白只是定定地看着看着他。
石小驅輕咳一聲,正色道:“我當時正出玄境到大漠中尋些靈材,正看見你殺死那通玄境的馬賊,心下好奇,便想着留下看看那小姑娘要去如何應對。幹嘛,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情況緊急時我自然會出手……誰知,那小姑娘竟然絲毫不敢動手,連匕首都沒握緊,愣是掉到了地上……”
“說來也巧,這時正好有一場非常猛烈的颶風席捲而來,沙塵漫天,那馬賊本來都要趁機逃走的,誰知那個小姑娘實在怕極,為了躲避馬賊帶着你就向颶風那邊走,嘴裏還安慰自己這說不準就是天池的考驗……”
石小驅盯着蘇白:“這是我正好路過,將其當作天池的考驗當然不差,只是要是不巧,那就白送兩條命嘍。”
蘇白額上冒出冷汗,感到一陣后怕。果然是隊友誤人。
石小驅總結說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也無需去想太多,你現在的身體仍需休息,”說著從腰間的乾坤袋裏取出兩個小瓷瓶,“這是一瓶補益的靈丹和一瓶辟穀丹,雖不入品,但也是我親自煉製,自己看着吃吧,終於不用我餵了。”
石小驅將瓷瓶放在蘇白手上,也不多說,便匆匆忙忙地退下,嘟嘟嚷嚷着要去照顧自己的靈藥。
他沒有再提沐沐在哪的事,蘇白一時也沒來得及問。
三天後。
“終於好得差不多了。”蘇白伸個懶腰,穿上靴子,打扮整理一番,便推門而出。
他伸手擋在眼前,此時是黃昏,在屋裏待得長了,便不適應過度的光明。
外面是個不大不小的院落,花草遍地,花香與風輕微涌動,偶有來往的小獸懵懵懂懂。
石階幽幽。樹木蔥蔥。
石小驅此時奔忙於他的花草之中,施法降水,又以法力蘊養。
看見蘇白過來,石小驅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笑着道:“可別小看這些花草,這些放在外界,都是不可多得的靈藥。”
石小驅手向石階揮去,清風來去,塵灰散盡。
他兀自坐於石階之上,伸手示意蘇白在他一旁坐下。
“你既已醒,如若無事,我便送你離開。不過聽那小姑娘帶你跳入颶風時的自語,你們好像是在尋找我們天池?”
“實不相瞞,我想拜入天池,修習聖法。”
石小驅訝然,“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蘇白沉聲應道:“長生難期。”
隨後蘇白向石小驅仔細解釋了自己的狀況,石小驅才面露恍然之色。
蘇白自嘲:“長生難期總比百歲而終,一生碌碌無為要好。大唐都說人盡其用,我一不能文,不通經史策論;二不能武,不明兵法戰陣。士農工商樣樣難精,簡直就是隨處可見的市井小民。明明當初平平無奇,可我偏偏認為自己與眾不同,有時候我真討厭這該死的驕傲。”
蘇白曾經有很多抑鬱,比如看事太透,比如孤高自許,比如自己的無能為力。
石小驅以手托頷,給蘇白遞了一壺酒。
“這可是我特製的藥酒,酒力溫和,嘗嘗。”
蘇白是第一次飲酒,他願說,石小驅願聽。這一刻他覺得石小驅面善的臉是如此親切,拍了拍他的肩膀,堅定地說道:“我得配得上自己的驕傲。”
蘇白講述他十幾年的過往,他講述深埋的卑微,講了很多,講心裏話。
講着講着,天慢慢黑了。
“你是個真正的天才。”石小驅讚歎。
蘇白喝了很多酒。酒壺內有陣法,空間很大。
蘇白在時間裏微醺,不知是因過往還是因酒。
蘇白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說了很多,有些疲累。
石小驅願意傾聽,因為他明白所有的聖者心頭都有一塊病。他自己也有。
石小驅洒然起身,長嘯一聲,笑着道:“咱們天池沒什麼規矩,你願入聖,心性悟性過關即可,想來以你過往的經歷,問題不大。明日我便去通報先生,不出意外的話,你便是我的十二師弟了。”
蘇白微微回神,跳起身來,對着天空大喊:“我要修行!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見鬼的封印一邊去!”
蘇白這一刻像極了一個酒鬼,可以肆無忌憚地耍着脾氣。
石小驅聽出蘇白情緒開始不穩,便轉移話題說道:“對了,那個沐沐……”
石小驅的話未說完,蘇白就醉倒在夜色中,石小驅伸手一接,不由搖頭苦笑。
“真是少年意氣。”
他將蘇白再次送回木屋,獨自徜徉在山間小道,想着明天之後大概就能多一個小師弟了,自己不再是天池最小的弟子。
想起當年在離山跳崖的自己,他只覺格外恍惚。
“當年如果不是大師兄的白鶴,怎會有今日的我?”
這次如果沒有他,同樣沒有後來的蘇白。
緣法向來奇妙,經歷總有相似。
茫茫夜色,一個微胖的青年望月而嘆,“如若不是傷心人,誰人無故願入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