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 荒如沙丘

美食最是撫慰人心，特別還是林躍饞了很久的火鍋，雖然吃的是清湯，但也很滿足了。

「喂，我把四維的照片發你了，你存一下！」林躍用手臂頂了下旁邊的魏知南。

他已經打開電腦，正在處理工作，上午為了陪林躍去產檢，公司那邊已經積累了很多事情。

「嗯。」他敷衍地應了聲，視線卻始終黏在筆記本的屏幕上。

林躍撇了下嘴，「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

「聽到了！」

「我說什麼了？」

「你說已經把四維的照片發給我了。」

「然後呢？」

「什麼然後！」

「馮春明那邊啊，你不是那天答應他，等我大排畸做完會要把孩子的四維圖也給他發一份嗎？」

魏知南原本正在鍵盤上敲字的動作停了停，但只短短數秒鐘，很快又投入到工作中。他沒接話，表情也一如往常，林躍見他這樣也就沒再問。

晚上他在公司加班，忙到很晚才回去。公司所在的園區全是寫字樓，這個點大部分都已經熄了燈。白天熱鬧繁華的cbd，此刻人去樓空，又變成了一棟棟冰冷的鋼筋水泥。

老陳開車載着他穿越其中，窗外寒風習習，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連車都看不到幾輛。夜深人靜的時候最能使人看清人心。

魏知南掏出手機，翻到林躍發給他的那張彩超照片，一團暗影中隱約能夠辨出人形。經過上午醫生的指導，他也能夠大概找到哪個部位是眼睛，哪個部位是口鼻和四肢。

每一條生命都是從這裏孕育，從這裏開始，經過九個月成熟之後被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至此經歷的每個環節都是完全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別和不公，可一旦睜開眼落到這個世界，後面所要面對和經歷的境遇就會開始不同。

生命充滿了奇妙，可命運卻又充滿了殘忍。

魏知南看着手機上的照片，感受着生命誕生的美好與感動，此刻他內心是鬆弛的，柔軟的，就像蝸牛突然卸掉了重重的殼，荊棘脫掉了滿身的刺。

他重新打開微信，翻到馮春明的頭像，正準備將照片給他發過去，手機開始響，界面跳轉到來電顯示，顯示的恰好也是馮春明三個字。

魏知南短暫猶豫，接通。

「喂…」

「知南，是我，你能不能幫幫你弟弟？剛才要債的又上門了，揚言如果這周還不上錢，他們就要砍掉你弟弟五根手指，我也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豁出老臉找你，知南，就當是看在我的面上，你抬一下貴手，區區兩三百萬，對你來說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馮春明的聲音帶着哭腔，沙啞悲戚，與窗外吹進來的涼風交融在一起，令人沉悶得有些呼吸不暢。

魏知南覺得此時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對於馮春明如此飽含感情的語言，或者對於他的遭遇和處理方式，但試着長了一下嘴，發現口舌乾燥，心內荒涼如沙漠。

他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掐斷了通話，將手機關機，耳邊恢復清凈。

寒風還在呼呼地往車裏吹，像千萬雙冰冷的手拂過他的每一寸。

其實他剛才在電話里想問的是，你走投無路所以豁出老臉來找我，那我當年在美國呢，我也同樣是走投無路才去找你，你可曾為我做過一分？

那張四維彩超的照片最終沒有發出去，被魏知南保存在手機相冊里。

林躍的大排畸過了，且所有檢查的數據都很漂亮，魏知南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啟程那邊堆積了很多工作等着他過去處理，他定了周一上午過去，預計在那邊要呆小半個月左右。

周日晚上球

球有鋼琴課，魏知南特意抽時間帶林躍出去吃了頓晚飯。晚飯結束之後又破天荒陪他逛了逛。

給球球買了新玩具，買了幾本書他喜歡的書，又轉到母嬰區那邊添置，小衣服小鞋子小襪子，還有軟綿綿的小絨毯，林躍最終被一頂帽子難住了。

「你說是這頂藍色的好看還是灰色的好看？」她想讓魏知南拿主意，轉身卻見他站在另一排貨架前面。

「魏知南，魏知南！」林躍喊了兩聲對方都沒動靜，她不得不拿着兩頂帽子走過去。

魏知南面前的貨架上擺了一排奶瓶，各種容量和材質的，他手裏也拿了一隻，無論顏色和款式林躍都十分熟悉，因為很多年前她為那個沒來得及降臨這個世界就消失的小生命也準備過一隻這樣的奶瓶。

不光奶瓶，還有小衣服小娃子小毯子，這裏所有所有的一切她都準備好了，囤放在衣帽間裏，就等着孩子出生用。

林躍相信現在這些東西應該還在玉蘭城儲物間的某個角落裏，但她跟魏知南都不曾提過一句。

林躍一直覺得太痛的傷即便結痂了，再觸摸的時候那塊新長出來的肉也會疼，可此刻她突然覺得或許並非這樣。

「要不奶瓶就不買了吧，記得我以前買過，回去讓阿姨找找，都是新的，應該可以用。」

魏知南轉過來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林躍。

林躍笑了聲：「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突然就釋懷了？」

「為什麼？」

「因為……」她眼底微微動了動，一隻手撫上隆起的小腹，「因為我覺得他要回來了，雖然晚了這麼多年。」

她原諒了魏如楓，也放過了那些恩怨和傷痛，雖然過程中經歷了很多痛苦曲折，但最終她相信都會是好的結局。

「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我希望你也一樣！」她微笑着看着魏知南，眼底猶如旭日般光芒萬丈。

兩人逛完已經過十點，商場都要打烊了。

魏知南將大包小包的東西裝進車尾箱，剛上車準備回去，公司那邊來電話有點急事，需要他過去一趟。

「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走就行了，你讓陳師傅直接送你去公司吧。」

讓她獨自打車魏知南肯定是不放心的，但林躍堅持，兩人僵持片刻之後最終決定讓魏知南打車去公司，林躍跟着陳師傅的車走，但即便這樣魏知南也不是很放心。

晚上出門的時候林躍不願意帶保鏢隨行，說她已經很久沒跟魏知南有二人世界了，身後跟幾條尾巴實在不方便。為這事她又是撒嬌又是賣萌的，魏知南也想着再過一陣子孩子出生，他跟林躍就更難有獨處的機會，於是便給保鏢放了假，這會兒有些後悔不該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