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會
人才市場門口萬頭攢動,一顆顆頭顱擺在一起,讓人深切體會到密集恐懼症患者的痛苦,雜亂無章的人群被一道道鐵柵欄強行隔成七八列數十米長的隊伍緩步前行,一個接着一個進入市場的大門。數名穿着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員在隊列之外徘徊,極力維持着秩序,時不時會有高聲斥責不遵守秩序的聲音壓過人群的嗡嗡聲傳到林玉的耳朵里。
“Peoplemountainpeoplesea.”林玉望着人群搖了搖頭,自言自語。
“英語不錯。”
林玉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拿他開涮,循着聲音,一個戴着蛤蟆眼鏡的姑娘正淺笑着看向他。
“是你。”林玉認識這個姑娘,她就是韓婧。
“是我。”韓婧摘下了眼鏡。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對於這個還不熟的姑娘,林玉只能沒話找找話。
“湊巧路過。”韓婧說。
“湊巧?路過?就這麼簡單?”林玉問。
“就這麼簡單!不然呢?”韓婧聳了聳肩。
“是專程來找我的吧?”林玉嘴角揚起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說,“你不會愛上我了吧?”
“愛上你?拜託,這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嗎?”韓婧翻着白眼說。
“男人的確很多,但是好男人就少的可憐了。”
“就你也能算好男人?”
“說真的有時候真羨慕我身邊的人,會有我這麼優秀的朋友。”
林玉的話讓韓婧只能以白眼來回應。
“工作找的怎麼樣了?”韓婧指着人群,話鋒一轉。
林玉深深的嘆了口氣,抱怨說:“你說這些人沒事都朝人才市場跑什麼?難道這就是魯迅先生說的民族劣根性,中國人都喜歡趨之若鶩?”
韓婧不置可否,於是應付說:“或許。”
林玉一直認為這些人搶了他的機會,以至於他找不到工作,因此滿懷仇恨說:“你說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他們呆在家裏?”
韓婧皺着眉頭說:“Youaskme,measkwho.”
林玉一聽幾乎笑噴,說:“你英語也很好嘛。”
韓婧也不謙虛,說:“彼此彼此。”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雖然很開心,林玉卻不得不去面試,分別的時候,韓婧突然問林玉:“中午有沒有空?”
林玉一怔,輕鬆的口氣說:“或許。”
韓婧頓了頓說:“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林玉繃著臉,一本正經說:“算是約會嗎?”
韓婧想了想,點頭說:“算,算是吧。”
林玉突然壞笑起來,說:“還說沒有愛上我?”
韓婧又無奈的翻起了白眼。
林玉說:“我知道你藉此掩飾,可以理解,女孩子嘛,這種事情難免會害羞。”
韓婧戴上她的蛤蟆眼鏡,擺手仰天而去:“天哪!我怎麼會認識這個神經病。”
林玉卻還不依不饒喊道:“不用害羞,沒什麼大不了的,慢慢會習慣的。”
韓婧走遠了,上了她停在遠處的汽車,直至汽車也走遠消失在林玉的視線里,他的目光才回到面前烏泱烏泱的人群,然後“望人興嘆”。
只排隊進場就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這幾乎把林玉的耐心消耗大半,哪裏還有心思研究工作的職位、薪資待遇、招聘條件之類。隨隨便便、馬馬虎虎、三心二意麵試了幾家公司,不是這不合適就是那不合適,不是林玉覺得工資低就是公司覺得林玉工作經驗不足,就像一雙大腳遇到一雙小鞋——腳嫌鞋小,鞋嫌腳大。
林玉無可奈何但也習以為常,或者說生活即使再難他也能樂觀以對——今日暫且鳴金收兵,待明日開城再戰。
中午之前韓婧又給林玉打來電話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們的約會,順便告訴他約定地點。
午飯時間林玉來到珠江路上一家西餐廳門口,韓婧手裏捏着太陽鏡的一隻腳正倚靠在一輛嶄新的白色大眾CC的車身上,林玉繞車轉了一圈,然後對韓婧說:“女人每天換衣服很正常,第一次遇到每天換不同汽車的,這應該就是有錢任性吧。”
韓婧說:“我很任性么?我怎麼覺得你才任性。”
林玉搖了搖頭說:“我這輩子都沒辦法任性了。”
韓婧問:“為什麼?”
林玉說:“我之前找一個測字的大師算過,我問他我這輩子會不會發財,他二話不說就在紙上寫了兩個字,一個‘性’一個‘命’讓我選一個,我選了‘命’,大師說我不會發財。”
韓婧又問:“為什麼?”
林玉接著說:“我也問大師‘為什麼?’大師說:有錢任(認)性,沒錢任(認)命。”
韓婧聽了莞爾一笑,說:“這時候你還給我編段子,我也是醉了。”
餐廳的招牌上是“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林玉讀書不多,剛好知道“你是人間四月天”是民國才女林徽因的詩句。
“Bienvenue!”餐廳門口兩排迎賓小姐向二人鞠了躬,她們動作整齊劃一地就像韓國女團的舞蹈動作。
“什麼?她們說什麼?”林玉問。
“歡迎光臨。”韓婧答。
“她們說的是‘歡迎光臨’?”林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的是外語,畢竟是西餐廳。”韓婧說。
“不像英語。”林玉說。
“是法語。”韓婧回答。
“你懂法語?”林玉問。
“不懂。”韓婧答。
“怎麼知道她們說的是法語?”林玉又問。
“因為餐廳是法式西餐廳。”韓婧又答。
“你懂西餐類別?”林玉再問。
“分時候。”韓婧再答。
“什麼時候?”
“當招牌上寫着的時候。”
經韓婧這麼說,林玉再看餐廳招牌,在“你是人間四月天”的旁邊赫然發現“法式西餐”四個小字。林玉怪字太小一開始沒看見,但仔細想想自己的邏輯也有漏洞,如果一家店的名字叫“你是人間四月天”並不能表明店裏賣什麼,很難招攬顧客。
“裝什麼大尾巴狼,連店名都是剽竊我們中國的,洋鬼子最不要臉,成天說知識產權保護,你們付我們專利費了嗎?”林玉被韓婧捉弄,心裏自然不快活,可是以他的能耐也就只能默默地在心裏憤世嫉俗一下。不過他也不想一想如果這家餐廳的老闆是中國人呢?看來他的邏輯又一次出現了漏洞。
餐廳內飾處處透出精緻,看起來低調但掩飾不住奢華,服務員是清一色的白人小鮮肉,也許稱他們服務員無法體現他們的身份,所以都叫他們“服務生”。
在引導員的引導下二人落了座,這時服務員……不!是服務生非常紳士的過來點單。
“兩份牛排,一瓶波爾多。”韓婧向服務生說。
“牛排要幾成熟?”洋人服務生蹩腳的中文問?
“我的要七成。你呢,林玉?”韓婧說。
“我……我要八成熟。”林玉本想說十成熟的,但他怕被人家笑話老土。
服務生和韓婧同時不可思議看向林玉,他只是點個八成熟的牛排,卻像是說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林玉被看得有些發慌,一時覺得自己手足無措,雙手應該往哪裏放都成了一件難以決定的事情。
“牛排熟度都是單數,沒有八成熟的。”韓婧笑嘻嘻告訴林玉說。
頓時林玉感到異常窘迫,他餘光看見服務生跟着韓婧的話點頭,臉上還帶着笑,他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避免在這裏丟人現眼。
“那……那就跟她一樣。”林玉唯唯諾諾指一下韓婧跟服務生說。
服務生走後,林玉盡量表現的泰然自若,努力表現出見過世面的樣子,要說林玉比起一般人,絕對算是見過世面的,當然這裏的“一般人”很不一般,他們就是林玉同村的倪蛋、狗剩之類的農村青年。
“第一次吃西餐?”韓婧問。
林玉點了點頭。
“一般人第一次都是點全熟,七分熟會不會覺得太生?”韓婧又問。
原來可以點全熟的,林玉大感後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口是心非、勉為其難說:“應……應該不會。”
害怕鬧笑話,就鬧了笑話,林玉愈發感到丟臉、尷尬、緊張,只得把目光移向遠方,盡量表現出若無其事、泰然自若的樣子,假裝環視店裏的環境,以掩飾自己的難堪。
“環境怎麼樣?”韓婧突然問。
“啊……你指的是……?”林玉表現的過於泰然自若,一下子沒有回過神。
“這家餐廳。”
“嗯?……算是中等水平吧!”林玉死撐着面子說。
韓婧點了點頭,林玉不明白她這代表什麼意思,一下子又讓他緊張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服務生回來了,應該是過了做兩份牛排的時間吧,因為服務生手裏端着兩份牛排和一瓶紅酒。
“你們的牛排和紅酒,兩位請慢用。”服務生把東西放到林玉他們的桌子上開了紅酒瓶並倒好兩杯之後說。
“你不是還點了一個波……波什麼嗎?”林玉突然想起來韓婧點的東西,生怕吃虧,於是提醒她說。
“波爾多。”韓婧說。
“對,對,對,波爾多!”
“就是這個。”韓婧指着紅酒說。
“啊?哦!”林玉面色微紅,稍顯尷尬。
“波爾多名氣雖然不如拉菲,但是口味卻不比拉菲來的差,你喝一口不要急着咽,讓酒在你的口中停留片刻,深度刺激你的味蕾,這時細細體會,就知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韓婧一句普通的話在林玉聽來像是出自品酒大師之口。
“你的車還停在外面,我們能喝酒嗎?”林玉慶幸自己的機智,居然能想到這句話。
“沒事,可以叫代駕。”韓婧舉起高腳的紅酒杯。
沒辦法林玉只能也舉起酒杯,算是捨命陪君子吧,雖然韓婧是個女子,但林玉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方面韓婧比他更“君子”,通俗的話說應該是女漢子。
碰過杯,二人呷了一口這好比拉菲的波爾多,林玉只覺舌尖苦澀,忍不住要皺眉頭,並沒有因為是名酒而覺得美味,跟他喝過的廉價紅酒似乎沒有區別。
放下酒杯林玉拿起刀叉開始切盤中的牛排,因為是第一次吃西餐,林玉並不習慣,所以顯得特別的費力。
“你這樣不對,會特別的費力。”韓婧看不下去了,示範着說:“右手刀,左手叉,這樣切牛排的時候才用得上力。”
林玉這才發現他左手拿的是刀,右手拿的是叉,不覺又是一陣尷尬,這讓他在心裏咒罵起來:西洋人真是未開化的民族,吃個飯都要自己動刀子,這不是讓我把廚師的活都幹了嗎!還是中餐好,點個炒肉絲不知省多少事。
林玉見韓婧刀工熟練,一塊塊牛肉送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想到那是七成熟的肉,林玉感到一陣噁心,低頭看着自己同樣的半生不熟的牛排,生怕吃起來會是血肉模糊的場景。
“怎麼不吃?”韓婧注意到林玉的異樣。
“沒……沒……”林玉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應答。
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就算是全生的肉,林玉也不得不強忍着噁心要吃上一口,只是他切肉的動作極其緩慢,像走向刑場囚徒的腳步一樣緩慢。
“林玉……”
“啊?”林玉被韓婧突然的一聲嚇了一跳。
他看見韓婧眼光獃滯的盯着餐廳門口,不自覺的回頭看了一眼,見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挽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迎面而來,林玉回身看了一眼韓婧說:“你認識?”
韓婧略顯緊張說:“那個男人是我前男友。”
林玉這才知道韓婧為什麼反應異常,也難怪他第一眼會覺得他們面熟,原來上次和韓婧去參加的就是他們的婚禮,現在看來二人郎才女貌也算是一對璧人。
“韓婧!你也在?”男人看到韓婧他們突然過來打招呼。
林玉看得出韓婧並不希望見到這個男人,因為她的臉色很難看,難看到可以用一對地府的鬼差來形容——黑白無常。
“你好。”林玉突然站起來對那個男人伸出手。
“你……好。”男人有些意外,但出於禮貌還是和林玉握了握手,“你是……”
“我是韓婧的男朋友林玉,林是林黛玉的林,玉是林黛玉的玉。”
“林玉?林黛玉?好女性化的名字。”男人玩笑的口吻,接着自我介紹說,“陳世傑,耳東陳……”
“你不用介紹我知道了,陳世傑嘛,”林玉打斷對方。
“是。”陳世傑點頭說。
“好名字,真是名如其人。”
“謝謝。”男人笑了笑說。
“你和陳世美什麼關係?”林玉突然問。
“陳世美?”陳世傑有些莫名奇妙。
“你不用說,我知道,你們都是負心漢,陳世美拋棄妻子,而你則拋棄了韓婧。”林玉冷冷的說。
“這怎麼能相提並論。”陳世傑旁邊的女人——他的妻子突然插話說。
“不過我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有眼無珠,我也不可能跟韓婧在一起。”林玉不理插話的女人,繼續對陳世傑說。
韓婧的面色漸漸緩和,最後露出了喜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挽住了林玉的胳膊,嗲聲嗲氣地說:“Honey,人家覺得這裏好吵,人家不想呆在這裏啦。”
林玉真不習慣剛剛還是女漢子的韓婧突然來這一出,只覺渾身一軟差點摔倒,勉強應和說:“有些人真是破壞氣氛,我也不想呆在這裏。”
“那我們走。”韓婧說。
“走。”林玉說。
“哼!”韓婧昂着頭說。
“哼!”林玉也昂着頭說。
他們這一唱一和看得陳世傑夫妻二人一愣一愣的,竟也無言以對,目送他們離開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