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若使當時身不遇

第一章 若使當時身不遇

九十年代初。

趙稀星是T市大學心理系的教師,二十齣頭,生得眉似鋒刃,目若朗星,鼻樑高聳,下巴堅毅,消瘦的臉孔稜角分明。

天生微微捲曲的頭髮乾爽蓬鬆,經常隨意地抓成偏分髮式,看似漫不經心卻無意中平添了幾分藝術氣質,再加上他身高腿長,更是顯得卓爾不群,一身的書生意氣。

當時“奶油小生”一詞剛剛出現,社會的主流審美對容貌俊秀的男性還持有一種“欲拒還迎”的曖昧態度,但是在廣大基層人民群眾心中顯然不存在這種現象。

趙稀星一入職馬上就成了學校單身女教師明裡暗裏關注的焦點,更是各類單身聯誼會上保證女青年“出勤率”的金字招牌。

趙稀星當然不是眼高於頂的混人,也不是遊戲人間的花心大蘿蔔,更沒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特殊的取向,他只是不願意放棄現在這種來去自如、恣情洒脫的生活。

所以儘管是萬花叢中過,趙稀星還是半點不沾身,整天打球,游泳,健身,玩的不亦樂乎,把身體練的寬肩乍背,腹肌清晰,渾身一點多餘的肉都沒有。

但是最近趙稀星有點煩,他本來在心理系待的好好的,校醫院的院長老楊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把他調過去。

趙稀星的專業雖然是心理冶療方向,但跟校醫院向來沒有過交集,要不是幾天前發生的一樁集體食物中毒的怪事,他甚至連校醫院的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不久前心理系教師王近東完成了一個中英聯合攻關的重大科研項目,學校領導一高興就給老王發了個一萬塊錢的大紅包。

這下可在系裏炸開了鍋,老王諢號“王大摳”,平時一毛不拔不說,看到別人請客聚餐他還陰陽怪氣的,這回大家終於逮着機會,幾個平時就看她不順眼的老大姐帶頭,妙語連珠,句句貌似恭維實則挖苦,非得逼着他出點血不可。

老王這個外號是真沒白叫,那是真的摳,左支右擋就是不說句痛快話,最後看實在是過不了關才答應在學校食堂請大家吃飯。

大姐們還是不依不饒,又是一番唇槍舌劍,老王才不情不願地答應除了請客吃飯,外加再請系裏所有人看場電影。

也不知老王是真的有事,還是想少交一份飯錢,臨到飯口才跟趙稀星說他有事不去吃飯了,飯錢他回來去找食堂結。

幾個大姐一聽,心想老王不來正好,毫不猶豫地把食堂最貴的幾個菜都點了一遍,邊吃還邊抱怨:“這王大摳在學校食堂請客,虧他想的出來,咱們這些人在食堂吃三天都花不了200塊錢!”

一頓飯吃到一點半,大家商量好先回系裏休息,下午2點準時出發去電影院。趙稀星忙活了一上午,回到辦公室,往桌子上一趴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趙稀星突然驚醒,他習慣性地想坐直身體,誰知一抬頭差點從椅子上仰面朝天地摔下來。

他驚訝的發現自己並沒有趴在辦公桌上,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筆直地坐了起來,雙手平放在大腿上,脖子像被什麼東西箍着似的僵硬無比,下頜酸脹的厲害。

他想抬手去揉,無意中看見手錶指針剛好指向兩點,他定了定神,四周一片寂靜,心說這些人怎麼回事,走了也不叫自己一聲。

剛要站起身來,不想雙腿酸軟無力,險些跪在了地上,他好不容易掙扎着來到樓道,發現隔壁辦公室的門大敞着,走近一看,被裏面的情景給驚呆了。

辦公室里四個人分別對坐在兩組辦公桌左右,都是後背挺得筆直,雙臂下垂,雙手平放在大腿上,一動不動,顯得十分拘謹。

趙稀星的位置看不見他們的臉,因為四個人的頭都齊刷刷地對着房間南側牆壁,其中一個人身體端正地衝著趙稀星,脖子卻扭轉到了極限,把臉硬生生地擰到身體背面,保持跟其他三人相同的方向。

“老師們,你們在看什麼?靳老師,您的脖子沒事吧?”趙稀星看着大家奇怪的舉動和靳老師這個近乎於自殘的姿勢心裏直發麻,邊說邊快步走上前去。

誰知剛繞到他們的面前,趙稀星再次被驚得呆了,只見四個人都是面無血色,雙眼緊閉,眼窩呈現病態的青紫色,嘴巴卻快速的一張一合,彷彿在跟一個看不見的人滔滔不絕的說著什麼,卻聽不見半點聲音,只能看到他們的臉似乎在隨着談話內容不斷的做出或憤怒或悲傷的表情。

趙稀星不由得摸着自己的下巴,強忍不適趕緊到其他辦公室跑了一圈。今天是周六,樓里只有剛才聚餐的人,此刻這些人都是或坐或站,面向南面,眼睛緊閉,嘴巴張張合合,表情誇張多變,任憑趙稀星怎樣推喊都是毫無反應。

“這是夢遊嗎?夢遊也沒聽說過所有人都做同樣的一個夢的啊!”當時正值盛夏,外面又是天光大亮,辦公樓里的趙稀星卻像身處冰窖,後背發涼,不知所措。

好在趙稀星臨危不亂,大腦高速轉動,突然他記起看過一些報道中說有的食物人吃了就會中毒繼而產生相同的幻覺。

想到這裏他趕緊抄起電話聯繫校醫院,接電話的是個蒼老穩重的聲音,用濃重的本地口音簡單的詢問了趙稀星這邊的情況,叮囑趙稀星什麼也不要動,在樓里等他過來。

不一會,大樓的門咔的一聲開了,趙稀星等了半天不見有人進來,他走到門前,看到門外一個半大老頭滿臉是汗,右手攥着手帕不斷在額頭擦拭,左手扶着門框,佝僂着背呼呼的喘着粗氣。

趙稀星剛想說話,小老頭卻右手一抬制止了他,一邊繼續調整呼吸,一邊不住的上下打量門裏趙稀星。

趙稀星被他看得發毛,只好跟他對視。眼前的小老頭大約50多歲,個子不高,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到一邊,帶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鏡片反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穿着一件洗的邊角都有些毛刺的白色襯衫,由於身材消瘦,襯衫在他身上感覺逛逛噹噹的,但是卻能隱約看到他扶着門框的左臂上肌肉虯結,高高隆起,跟他的整體形象有強烈的違和感。

小老頭呼吸漸漸平穩,徑直走進大門,他左腿剛邁過門檻,突然像被什麼東西迷了眼睛似的,馬上緊閉雙眼,迅速用右臂手肘掩住口鼻,左手一拉趙稀星,刷的一下兩人一起退出了大樓,然後順手一帶,哐的一聲,關上了樓門。

趙稀星看小老頭的動作還以為樓里有毒氣泄露了,也學着他的樣子,想用手肘把口鼻掩住,然而手剛抬到一半,手腕就被小老頭死死拉住。小老頭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搭在趙稀星的寸關尺上,眉頭緊鎖,若有所思地給他號起脈來。

大約過了三五秒鐘,小老頭眉頭漸漸舒展,接着鏡片後面的眼睛一亮,臉上閃現出興奮、欣喜的顏色,他抬起頭,面帶笑意地問道:“你是說你跟他們一起回來,之後只有你自己突然驚醒,醒了之後還能行走自如地給我打電話,是嗎?”

“好傢夥,您會說話啊,我還以為您是啞巴呢!”趙稀星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剛才接電話的人,這個小老頭到了這裏就神神秘秘的一言不發,好容易說話了又像在懷疑自己似的,趙稀星多少有點不快地接著說,“剛才不都跟您說了嗎,我們在食堂吃了飯一起回來的,我趴桌子上睡一會,醒了他們就成這樣了。”

小老頭對趙稀星的挖苦並不以為意,繼續笑眯眯地說道:“你小子少廢話,我這眼看要退休的人了,接了你的電話立馬一路小跑趕了過來,我不把氣喘勻了怎麼跟你說話!”

小老頭也不等趙稀星答話,欣賞地看着他,繼續說道:“這裏的幾個人我看就是跟你說的一樣,額,那個,食物中毒。我剛才給你摸了脈,你小子身體天賦不錯,啥事沒有,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覺,這邊我來處理。”

“但是...”趙稀星心說其他人你都沒看就給確診了啊,還要說點什麼。

“聽我的回去!”小老頭收起笑容,眼睛一瞪,不怒自威。

“不許跟進來!”他又下命令似的補充了一句,之後深呼吸了兩下,推開樓門走了進去,接着咔吧一聲,把門從裏面鎖上了。

“這人有病吧...”趙稀星站在原地自言自語。

第二天學校內部通報了心理系教師集體食物中毒的食品安全事件。

相關教師經校醫院妥善醫冶,已經康復,涉事食堂關門整改,校醫院院長老楊——也就是那個小老頭——給全校做食品衛生方面的講座。

據說後勤科科長孟成梁在校長辦公室里好一陣指天罵地、賭咒發誓說食堂不可能有問題,校長還是把他狠狠的批了一通,責令他作深刻檢討。

與此同時,趙稀星也接到了學校的一紙調令,讓他立刻去校醫院報道。

趙稀星當時還有沒有意識到,他的命運將就此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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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鉤錦帶任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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