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皇帝
第二十四章:皇帝
上馬一戰意義深遠。除了粉碎了河南軍東面的攻勢,讓朱溫因為山南兵力有限制而作出的兩線進攻計劃受挫折以外,更向天下說明山南軍的戰鬥力已經勝過了號稱強鎮的河南軍,各路諸侯紛紛再次調高了山南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現在天下的目光都轉向了長安。蟄伏几年,忽然暴起的山南軍領袖李嚴正在這城裏,天子被他牢牢掌握。
“嗯。可以。”李嚴看過了詔書以後點頭,說道:“把這個送給陛下御覽,他沒什麼意見就明發了。”
楊復恭已經沒有了那種上位者的氣度,神色雖然說不上諂媚,但也足夠卑微了:“稟楚王,璽印目下正由下官代管,咱們是不是就不要去叼擾陛下了?陛下龍體有違……”
李嚴瞪了一眼對方,楊老匹夫對於李嚴來說已經算不什麼人物了,他主動投降以後,幾個嫡系將領大舉陞官,沒了軍權,中階將領更是迅速地讓山南打拉殆盡,可以說現在的楊復恭完全就是一隻落架鳳凰——如果他曾經算是鳳凰的話。
“咱們再怎麼樣都是臣子!”李嚴的口氣充滿神聖感:“這麼大的事情沒有陛下點頭,那就是矯詔,便是欺君!楊使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怕是想將陛下氣死罷?楊復恭心裏雖然腹誹,但面上卻只能點頭稱是,着人將詔書送往御前。李嚴方才稱呼的是他在政權變亂之際遇新得的職位:天下觀軍容宣慰處置使。這個職位比起他原來的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的位置要強上不少,等於從禁軍總頭目直接升為天下總監軍。不過這個提升對於宦官來說卻不是什麼吉利事——當年權宦魚朝恩得了此職不久就倒台被殺。楊復恭為這次提升到現在還在膽寒。
“對了。”李嚴說道:“宮廷遣散事宜怎麼樣了?天下變亂,正要厲行節約,遣散宮女太監是陛下作的表率,不能馬虎了。”
“是是,下官正在辦理……”楊復恭討好地說道:“宮裏人出去了怕是難以生活,山南軍中將士眾多,是否可以讓宮裏人許配其中未婚者?嗯,內宦雖沒有什麼謀生本事,但伺候人卻還不是問題。”
李嚴倒是沒想到有這麼個解決辦法,他現在一門心思都在軍事上,對內宦和宮女的處置只是隨口說了一下而已,沒花什麼心思。楊復恭這麼一說,他倒想起了軍隊普遍的光棍的問題,尤其是老兵——現在並不是後世服役兩三年就可以退役的時代,許多老兵三十來歲都還是孑然一身。山南戶口並沒有這麼多的女人可以嫁給軍人,儘管嫁個山南軍人是諸多少女的理想。
想了想,李嚴說道:“我寫個手令,你拿去給劉知俊,讓他派人將宮女,嗯,不單是宮女,其餘生活無着的女人就由你看着辦,並在一起先送回山南。到時候賞賜給有功的單身將士。”
“是。”楊復恭小心地又問了一句:“那……內宦呢?”
“發錢遣散。”李嚴簡單地回答了一句:“給陛下留十幾個,宮裏其餘諸位依次遞減。具體你來辦。”
楊復恭不敢再多說,見李嚴不再理會自己,只好起身告辭。出門被風一吹,一陣深切的悲哀湧上心頭,作為內宦,他非常清楚一旦流落到外面,這些閹人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尤其是那些很小的時候就凈了身的。
才走了一進院落,後面又有人叫他,回身看時,卻是李嚴的親衛。
“大帥讓我通知您,凡有離宮前偷盜宮廷者,殺無赦!到時將由山南軍着員監督搜查。”
“唔。”楊復恭一天內不知道點了多少回頭。雖然對於那些同僚們的未來感覺有點可憐,但卻還沒到冒險為他們爭取點什麼地步。他關心的是自己,確切地說是自己的私產——他現在安全的淪落正是投靠李嚴時用手頭的神策軍換來的。
只要交了軍權,李嚴保證他的私產和家人的安全,另外還有虛職若干不動。楊復恭非常清楚,在李嚴眼裏,他手頭唯一有點價值的籌碼就是神策軍了。有了軍權,其他什麼都有,什麼都可以去搶劫,去勒索。
武夫當政,國之大害!
皇帝的手在顫抖,憤怒!強烈的憤怒讓他說不出話來。
擬好的幾份詔書被他一把擲在地上,皇帝還不解氣,很失體面地吐了一口唾沫在上面。
西鎮來襲,皇帝本來的想法是等到河中來援,甚至是河東、西川,這樣既能獲得安全,又不至於強鎮擅權——誰能想到河中不動,西川、河東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李嚴就已經殺奔過來了……看山南裝備齊整,很明顯的就是準備已久,這是一個徹底的陰謀!
現在好了……朕成了漢獻,甚至是連漢獻都不如的傀儡!
每一天皇帝都要這麼想幾次,發幾次怒,少年人像是一隻受困的野獸一樣。
朱溫謀反,奪爵追官,夷九族,余者不究,為國除賊者黃金萬兩,賜宣武鎮節,宋國公。皇帝親領天下兵馬大元帥,李嚴為天下兵馬招討副元帥,與軍容使楊復恭等節制諸路兵馬會討朱溫。晉王李克用為北面招討大元帥,賜子存勖為太原郡王,並夏綏、鄜坊為寧夏軍,由李克寧領之,李克柔為雲中節度使,李存璋、李存孝等諸將分為兵馬使,封爵。楊行密為吳王,朱瑾、朱瑄加郡王,朱瑾領徐州節度……
這樣的詔書李嚴也敢代擬,居然還送來御覽……分明是來氣朕!
昭德沒有說話,李嚴的手筆再怎麼樣也不會讓她吃驚,那天昭德在街上再看到這個人的就非常清楚——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有點傻氣和鹵莽的小校。
“陛下息怒……”昭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空洞地安慰。對於這個雄心勃勃的弟弟,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現在所做的,只是出於一個帝國長公主的本分和責任而已。
皇帝的喘息平下來了,聽到昭德說話,迴轉頭,空洞地望着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
許久,皇帝的眼睛忽然又閃起光來。
“昭德,”皇帝興奮地說道:“朕幾年前就知道,你歡喜李嚴,李嚴也喜歡你……朕賜婚好不好?得了你,李嚴就不會想挾持朕了,說不定你還能勸他為國效命!好不好?”
昭德呆了半天,看着臉上泛着潮紅,眼中充滿期待的皇帝,最終嘆息一聲,答道:“陛下,我已婚配。”
“你那駙馬是廢物!”皇帝怒道:“朕賜他死,這樣位置就空出來給李嚴了,不!朕將你嫁給李嚴,看他還有什麼話說!”
“陛下乏了,早些歇息吧。”昭德徐徐說道,行了個禮,趨身退出。
看着門呀地一聲關上,皇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殿內空空蕩蕩的,只剩了他一個人。
“陛下!”外面的衛兵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楚王求見!”
果然是這樣!李克用收了詔書,送走了惶惶然,連個話都說不清楚的中使。將目光轉向自己的屬下。掃過得了鎮節的兩個弟弟,再看諸將,在詔書點到名的李存璋、李存孝二人身上很隱蔽地停留了一刻。
“你們怎麼看?”李克用淡然問道。
李存璋額頭有些冒汗,猶豫了一下方才出列,說道:“看詔,李嚴是忽然發狠,要和朱溫決一生死了,他可能會裹脅陛下親征河南。至少會讓陛下駐蹕山南。”
“對咱們來說,李嚴的意思可能是叫咱們旁觀,因此才組了個不在咱們控制之下的寧夏軍出來。”李存孝說道:“對於其他藩鎮,他怕是指望山東那兩頭蠢物有點作為,楊行密能夠按兵不動罷了。”
“卻該如何?”李克用盯着將才日顯的李存孝繼續問道。
李存孝似乎胸有成竹,答道:“所謂寧夏軍,只可以一軍入據小城一二,宣示主權,我軍主力則當屯於澤璐,尋機進兵,以取南下咽喉。以末將之見,若全面開戰,則朱溫必定收縮北向,正好有機可趁。”
“唔。”李克用不置可否,卻問道:“以你看,李嚴與河南會戰之所當在何處?李嚴勝算幾分?”
此話一出,諸將都將目光聚集到了李存孝身上,一個個的目光都很值得玩味。
李存孝並未細想,直截說道:“第一次大戰當在山南北面幾州或是故都畿道,李嚴蓄謀已久,非周遭不寧的朱溫可比,當有八成勝算。”
李克用沒再問什麼,召集諸將看圖推演,河東掛在帳中的河南地圖還是李嚴所贈,雖然李嚴手頭的肯定更為精細,但這份地圖已經是河東目前最全的了。
李存孝對着地圖指點一番,與諸將推演,居然是思慮已久的樣子,諸將合之應對都無法跟上李存孝——結果也和李存孝預計的差不多。
沒怎麼發言的張污落小心地看了一眼李克用,目光閃過一絲竊喜。
“這回倒不用我費心斟酌着怎麼說了……嘿嘿。”
“報……”諸將議論才罷,又有新消息傳來。
李嚴會同天子車駕東返討逆,山南軍一部,神策軍一部守長安,以襄王為長安留守,山南將范守斌為金吾將軍。
“陛下寬心,此戰定能大捷以懾天下有不臣之心者。”臨行前,李嚴對皇帝如是說。
皇帝現在整個人都垮了,瞥了一眼李嚴總算沒有發火,只是悶聲答道:“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