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相聲的未來
永登一行,確實算事故。
回來沒多久,小朱很快受到了警告處分。
可因此,其他人對同行的唐雲風三觀更差。
只有少數幾位領導,才了解事情的完整經過。
其中就包括侯耀紋。
於是,他看小徒孫的眼神愈發火熱。
等慰問團的行程來到最後一站LS,演出完還特地叫上他一起遊玩布達拉宮。
唐雲風的腳再長,遊歷時也沒到過這邊。
一路遊玩,很是長了不少見識。
最後還是照顧老頭的體力,才停在觀景台上休息。
近處是山,遠處是雪,其間無數的風馬旗隨風飄揚,看得人好似靈魂得到了洗滌。
侯耀紋看了許久,收回目光看向唐雲風。
“明天就要返程了。”
“嗯,謝謝師爺邀請我來,讓我一路上長了許多見識。”
“有收穫是好事,你這年紀正該多看多學。”
侯耀紋笑着點點頭,頓了一下,又道:“怎麼樣,對我們團的感覺?”
唐雲風收回目光,看着老頭,許久不說話。
“一般般是不是?”侯耀紋看懂了他的表情,坦然的替他答道。
唐雲風點點頭,嘆了一口氣,又眯起眼看向遠處的雪山。
侯耀紋也嘆了一口氣:“所以才想叫你來嘛,打我見你第一眼,我就發現你身上有一股老輩藝人才有的執着,這太難得了。別說你們這一輩,就算在你師父他們那一輩人身上,都少有看到。”
“我愛這門手藝。”唐雲風沒有回頭,輕聲答道。
侯耀紋燦爛的笑了:“對,就是因為熱愛,所以才執着,可我們現在團里的演員,多是把這當成一份工作。”
說完,又覺得不妥,旋即補充道:“也不光是我們團,是整個體制內的相聲演員,都有這個毛病。越年輕的,這個毛病就越重。”
唐雲風收回視線,遞給老頭一瓶水:“吃的飽的人就不會珍惜糧食,沒壓力的人就不會有動力,你們的待遇挺不錯的。”
侯耀紋喝完水,想了一下,點點頭:“是這個理兒,不過畢竟是正規單位,方方面面肯定要有的。不能別人有的,咱們說相聲的就沒有,這也不合適。”
唐雲風笑了:“對呀,所以這是無解的,即便我去了鐵路文工團,也起不了太多作用。”
“那做了肯定比不做強呀,多少總會有點效果的,否則一直放任不管,用不了幾代人,祖師爺傳下來的手藝,就得全部丟光。”
誠意是真有誠意,侯耀紋看的也是真遠。
眼見話說到這個份上,唐雲風乾脆直接攤牌。
“師爺,那您有沒有想過,這樣其實對我不公平。”
“不公平,這話是怎麼說的?”侯耀紋表情頓變。
唐雲風依舊坦然:“裝睡的人,是永遠叫不醒的,如果我把精力消耗在這上面,於我就是浪費。倒不如跟着我師爺,在民間把相聲的名氣拉起來,到時候就會有無數的觀眾,去叫醒那些裝睡的人。當然,最後能醒的人,可能還只是少數。”
侯耀紋沉默良久,最後皺着眉頭道:“你對民間相聲這麼有信心?”
“當然,相聲的出路一定在民間。”唐雲風毫不猶豫道。
侯耀紋看着他堅定的神情,再次久久沉默不語。
唐雲風輕嘆一口氣,又道:“其實在我眼中,相聲並沒那麼高雅,它本來就是從泥里長起來,只是前輩們掙飯吃的一門手藝,任何附加的東西,都會導致它不純粹。”
“可現在時代不同了,環境變了,還按以前的標準,那肯定也不行啊。”侯耀紋眉頭皺得更緊。
唐雲風坦然的點頭:“是啊,所以我們現在吃相聲飯的藝人,都應該衷心的感謝您父親侯老先生,要不是他帶人在夾縫中擠出一條路,現在興許就沒有相聲了。”
“我父親的確很偉大!”
侯耀紋感慨的點頭:“無論作為兒子,還是相聲藝人,我都為他感到自豪。”
唐雲風跟着緬懷完大師,又目光灼灼的問道:“只是師爺您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現在環境又變了。”
侯耀紋一下沒反應過來,皺眉思考着。
唐雲風直接解釋道:“相聲起於清末,興於民國,那時的環境造就了相聲最初的模樣。”
“後台建國了,提升國民素質,講文明道德,所以才有了侯老先生的相聲改革。”
“可現在呢?轉眼又過去了四五十年,環境市場都越來越寬鬆包容,當真還要按那時的標準來嗎?”
“甚至我認為,現在推行的標準,其實比侯老先生那時定的標準還要高,都是後來的人舉着大旗,額外添加上去的。”
侯耀紋聽完,立馬反問道:“你是指反三俗?”
唐雲風點點頭:“真的有那個必要嗎?一說親嘴,摟摟抱抱的事兒,就是葷口。那那些影視劇裏衣服都快脫光了鏡頭算什麼?人家不照樣上映賣票賺錢得獎?”
侯耀紋想了一下,搖頭道:“不對,你這個比喻不對,藝術形式不同啊,這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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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雲風倒是老實的點頭:“對,不能說是一回事,我只是打個比方。但有一點是肯定相同的。”
“哪一點?”
“評判。”
唐雲風吐出兩個字,道:“無論是電影,還是相聲,評判的人應該是觀眾,得由市場說了算。”
“那沒有官方的標準規範,肯定也得亂套啊。”
唐雲風突然哈哈大笑:“標準不是早就定完了嗎,反三俗只是後人額外添加上去的。如果影視界也弄一條規定,說不許拍親嘴,摟抱,睡覺的鏡頭,你說他們能幹嗎?”
侯耀紋這下沒有出聲反駁。
唐雲風倒是收起笑容,認真道:“影視劇拍的好不好,不在於有沒有幾個敏感鏡頭。如果它的故事、演技、佈景都不到位,那拍再多的那種畫面,觀眾依然不會認可。”
“我們相聲其實也一樣,如果演員的手藝不到家,說學逗唱樣樣不行,那全本的臟口、葷口,觀眾也不會認可。”
“所以啊,大的標準框架把住,剩下的交給市場來評判。”
“我們的衣食全靠賣票,沒人買票,我們就得餓死。反之把握在觀眾可以接受的範圍,那又何必給我們添加額外的要求呢?”
“相聲是我們飯碗,觀眾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我們自己便把這些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唐雲風說完了,侯耀紋聽完了。
最後爺倆誰都沒有說話,都看向遠方,想着自己的心事。
……
……
次日下午。
火車如期啟動,走時還吼了幾嗓子,好似在跟壯麗的高原說再見。
唐雲風爬山回來,就開始有點不舒服。
請了一位老藏醫瞧了瞧,說是高原反應。
不過問題不大,稍微吃點葯,調理休息一下就能好。
於是,上車后,他就一直躺在小房間裏靜養。
但睡的已經很飽了,唐雲風便拿着紙筆,靠在床上改編《鬼吹燈》。
轉眼都出來一個月了,回去肯定得繼續錄製評書的。
半個月前,大朋還給他來過一回電話。
一是關心慰問,二是報告喜訊。
原來隨着《鬼吹燈》的持續播講,《開心茶館》的收聽率也一路高歌猛進。
最後竟然成功的打破了,燕京台有史以來的最高記錄。
而且勢頭不減,數據依然在持續提升。
他們台里領導也非常激動,又加大宣傳力度,助力《開心茶館》去衝擊同行的最高記錄。
此事若成,那大朋和燕京電台都將揚名業內。
隨之而來的,什麼升職加薪,通通不在話下。
所以大朋很是激動,也對唐雲風說了很多感謝的話。
唐雲風當他是朋友,如此關鍵時刻,沒理由不儘力幫忙的。
不過,他有些疑惑。
自己現在這樣,在評書一道應該出名了吧?
可為什麼又沒有其他電台、電視台啥的聯繫他呢?
回去問問吧。
與此同時,為了不影響唐雲風休息的侯耀紋,又跑到了隔壁小房間。
屋裏還是只有他和老搭檔石福寬,倆老頭正在喝茶。
不時,石福寬喝了一口茶,問道:“昨天都談過了?”
侯耀紋輕嘆一口氣:“嗯,就是結果……”
石福寬接茬道:“這孩子不樂意?”
“你早就猜到了?”侯耀紋既奇怪,又不奇怪的看着搭檔。
石福寬點點頭,咂巴一下嘴:“這一路上,那幾個也確實不爭氣啊。”
“無論年紀比小風大的,還是小的,手藝都比不過這孩子。”
“手藝次一點也就罷了,關鍵肚量也不行,總是弄些有的沒的。”
“在蘭州小公園演出是一回,他們去永登又是一回,這要放在早年間,如此無藝又無德,還想掙到飯來吃?”
侯耀紋昨天回來后,就自己琢磨了一晚上。
想來想去,也想到了這些,最後又煩的一直沒睡好。
此刻再聽這些話,他不想接茬兒,旋即話頭一轉。
“這孩子說了一句話,讓我觸動很大。”
“哦,什麼話,說來聽聽。”
“他說啊,相聲的未來一定在民間,而不是體制內。”
石福寬聽聞,心裏頓了一下,皺眉道:“他真這麼說的?”
“嗯,原話,也看的出來是他的心裏話。”
石福寬把目光轉向車窗外,顯得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轉回頭:“也許他是對的,不過他給自己選了一條最難的路。”
侯耀紋認可的點頭,又非常無語:“誒,老石,你說我這算不算師門不幸?之前把我想把德剛弄進來,結果因為亂七八糟的原因沒弄成。現在小風這邊倒是乾乾淨淨,哪哪都好,可他自己又不樂意,你說說,這都怎麼回事兒?”
石福寬哈哈大笑:“要不通通逐出師門算了,省得給你添堵。”
“去你的吧。”
侯耀紋白了搭檔一眼:“我這倆徒子徒孫可都是寶貝,滿相聲門你去摟一摟,都找不出一個比他倆手藝還尖的人來。”
石福寬笑容不減:“那怎麼著,拉又拉不來,扔又不捨得,那往後你怎麼弄他倆?”
“能幫就幫唄,這還有什麼說的,都是給我磕過頭的。”侯耀紋想都沒想,便理所當然道。
石福寬搖搖道:“這怕不容易啊,畢竟體制內外隔着一層,你有力也使不上。”
侯耀紋睡不着的原因,也有這個因素在內。
不時,他突然一拍大腿:“誒,《全國相聲大賽》不是快舉辦了嗎?”
“嘶~~~”
石福寬倒吸一口冷氣,詫異道:“你不會是想推薦小風去參加吧?上一界你推薦小郭去,最後可弄的不怎麼愉快啊,他是只拿了個第……第幾名來着。噢,對,是第三名吧。”
“那怎麼著?一朝被蛇咬,我還得十年怕井繩啊?”
侯耀紋梗着脖子,相當不服氣:“就這麼定了,一會兒我就找這孩子說去。”
“我看你呀,還是先找小郭通通氣吧。”
石福寬趕緊勸道:“這孩子鐵了心要跟他師父走,那咱就不能讓他們爺倆心裏隔出距離來。你先找小郭聊一聊,再由他出面跟小風說,這樣多好。”
“誒,還得是你,老石,心比我細,行,就這麼辦。”
……
……
火車經過兩天兩夜,終於回到了燕京。
這是唐雲風坐過最久的一趟車,整個人到下了車,耳朵里都還哐且哐且的。
這份幻覺,直到他回到家,才終於消停。
然後唐雲風又想起來,好像分別時侯耀紋瞧自己的眼神神秘兮兮的。
不光他,另一個老頭石福寬也笑容里很有內容。
搞不懂。
唐雲風推開家門,見師娘王慧正坐在沙發上織毛線。
“師娘,您今天沒出去啊?”
王慧回頭一瞧,立刻驚喜的站了起來,然後迎上來,不斷打量,不斷摸。
“哎呀,怎麼瘦成這樣啦,人也黑了不少,你在外面沒有吃飯吶?”
“路上的飯菜,哪有師娘做的好吃嘛。”唐雲風嘿嘿笑着,直接拍馬屁。
“我就知道,來。”
王慧拉着唐雲風就走:“知道你今天回來,我特意給你留飯菜了,趕緊洗把臉,我給你端出來。”
“誒,謝謝師娘。”
外面千好萬好,不如家裏好。
唐雲風放下行李,就跑進洗手間洗漱。
等簡單收拾一下,很快就坐在桌旁開始吃午……晚……算了,隨便什麼飯吧。
而趁着這會兒工夫,王慧又從屋裏拿出一疊報紙。
“來,小風,你瞧瞧。”
“什麼報紙讓我瞧?”
唐雲風含糊的問道,左手也已經騰出來翻報紙。
結果一看,竟然全是關於自己這一路上的報道。
王慧見他表情愣愣的,哈哈大笑:“怎麼樣,自打你出門,我就一直關注這些消息,看到有你的,我就摘出來。”
“您費這個心思幹嘛呀,有空多休息休息唄。”
王慧白了唐雲風一眼:“你這叫什麼話?你出那麼遠的門兒,我不得關注關注?萬一走丟了怎麼辦?”
說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唐雲風也跟着笑。
王慧笑夠了,又眼神發亮的看着他:“你還真能耐哈,走一路出一路名,媒體上全是誇你的,連你師父看了都直點頭。”
“其實也沒啥,就是到哪裏都認認真真演出,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嘛。”
“行,到這會兒都不飄,難得。”
王慧欣慰的頻頻點頭,旋即又問道:“你這一路上,口技、評書、相聲都演,都在宣傳,我怎麼沒看到唱京韻大鼓的報道呢?”
“呃……”
唐雲風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唱了呀,回回都唱。”
“真的嗎,可怎麼沒見報道上寫呀?”
“那……那是他們不懂的欣賞,咱京韻大鼓多高雅呀,是不是?”
“哦,那倒也是。來,趕緊吃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