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罪無可恕
太弟殿下語氣里甚至帶了點央求的意味:“阿姐身體這樣不好,即便醒過來,也再經不起折騰了。你出宮去吧,好不好?”
陸蘊緊抿着唇,低垂眼睫,沉默不語。
偌大的殿內一時間空氣滯留,氣氛僵持。
他這般作態,蕭濘也拿他沒辦法,憤然跺了下腳,扭頭走了。
陸蘊的肩膀慢慢鬆了下來,唇角不由得帶出一絲苦笑。從前哪裏能想得到,有朝一日,竟會被比自己小上十多歲的孩子教訓一番呢。
真是……自作孽。
無人之際,素來戴着溫潤如玉面具的男人,眉眼間流露出深重的落寞和哀殤。
他不過是想留住心愛之人,難道這也錯了嗎?天下眾生蠅營狗苟,誰不曾為一己私利籌謀?
而他可以為蒼生百姓鞠躬盡瘁,為江山社稷死而後已,如今只不過這樣一點小小的心愿,卻這樣步步生錯難以達成。
如果她不是帝王就好了。
都說帝王之愛不可攀求,只要她不再是帝王,想必彼時一定會異於今日吧。
***
錦色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還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儘管是以植物人的形態。
真的可以說是十分戲劇化——也許用十分已經不足以形容,說它百分戲劇化都不為過。
在現代世界,她竟然根本沒有完全死亡。當初她感知到的心跳停止,只不過是暫時性的休克。
而心肌炎引發的大腦缺氧則讓她成為了植物人,說起來有點搞笑——她在古代世界用針灸術治癒了一個植物人小姑娘,結果回過頭來一看,自己也是一個植物人。
當然,也許她根本沒有去過什麼古代世界,也沒有治癒過什麼小姑娘,她只是做了一場荒誕離奇的怪夢。
“小妹,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的話。”身穿白大褂的金絲眼鏡醫生站在二十四小時運行的氧氣艙外,眼睛看着裏面沉睡的美人,額頭輕輕抵在氧氣艙外壁上。
他可能只是在自我安慰,但卻不知道錦色是真的能聽到他說話。
她只是沒辦法回應,甚至連動動眼皮都做不到。
姬存晞無論是作為一個醫生,還是作為一個哥哥,都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救治姬錦色的辦法,但是他也為此深受打擊。
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傳統針灸療法竟然對他的妹妹絲毫不起作用,他親自操手施針,但不見半分起色。
這讓他不僅對自己的醫術、也對針灸之術產生了懷疑。
“哥哥沒用,不能親自救你。”姬存晞目光溫柔地看着氧氣艙內的年輕女孩,低聲說道:“我不得不寄希望於西醫。我為你聯繫了全國最好的腦科醫院,已經制定出了一套完備的手術方案,兩天後就可以進行催醒手術。”
“小妹不要怕黑,你很快就會醒過來了。”
錦色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催醒手術,真是要對她進行強制催醒嗎?她又不是系統,激活就行了,硬催起來真不會徹底要了她的命嗎?
雖然她現在和死了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錦色這樣想着,忽然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呼喚聲。
好像是在叫陛下……
她閉着眼睛,整個人都彷彿置身在黑暗之中。
無邊黑暗裏,傳來聲聲低喚,每一聲都是在低沉而又哀傷地叫着陛下。
錦色一瞬間頭疼得厲害,到底那個古代世界是夢,還是這裏才是那個古代世界的夢?
陛下或者小妹……她到底是誰,她又在哪裏?
***
因為女君的情況,溫靖恭近幾日也頗為愁眉不展,每日都過去清泉宮看看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這是要去哪裏?”他剛進殿門,就見江晚楓拿着藥箱往外走。
“水牢裏的那人招了。”江晚楓言簡意賅地說道。那刺客不分日夜地被放着血,為保她不會真的死掉,江晚楓會定時去打理她的傷口。
就在今日,人終於扛不了無時無刻不在失血、偏偏還聽得清清楚楚的折磨,開口招了。
“那你這是要去鳳棲宮?”溫靖恭轉了個方向,跟在他後面,“正好一道同去吧。”
東源小殿下被安置在鳳棲宮偏殿,江晚楓知道了那孩子所中何毒,想必是要拿了解藥去救人的。
路上聽江晚楓說了銅花枝上染的什麼毒,溫靖恭也不由得生出幾分悚然之意:“五步蛇毒和見血封喉,隨便其中一樣都足以置人於死地,那刺客竟還用了混毒?”
五步蛇又叫銀環蛇,有記載稱之為“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嚙人,無御之者”。
見血封喉則是一種毒植,又叫做箭毒木,它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劇毒,一經接觸傷口,即可使中毒者血管封閉,血液凝固,窒息而亡。
“人心可畏。”江晚楓說完這一句,隨即便沉默下來了。他想到了女君至今生死難測,不也正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他那時不過厭惡她逼迫自己入宮,便眼都不眨地把無解之毒下給了她。
可若說起來,她其實沒有傷他一分一毫。
人心可畏,造化弄人。
誰又能想到有今日呢?
從前是她死了,他就能專心救師妹,現在卻是師妹醒了,他才能專心救她。
歲寧宮
“貴君可是在擔心鳳帝陛下的安危?”秦勝俯身為倚在美人靠上的美人斟滿茶杯,輕聲問道。
“貴君不必憂心,就算那位真的崩逝了,北盛也永遠給您留着寧王的位置。”
“是嗎?”秦桑梓低低問了一句,不像是在詢問確認,倒有幾分嘲諷的意思。
秦之緣當眾辱他,未曾留半分薄面,而至於秦皇秦之淵……就像那時陸蘊所說,那個人可是弒父殺兄、踩着累累白骨上位的,自己在他眼裏又算個什麼東西?
北盛哪裏有他的一席之地?母妃在世時,尚有個念想在那裏,可母妃早已仙去多時,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哪還會有他立足的餘地?
秦桑梓喃喃道:“我的確是擔心陛下,擔心的不得了……”但卻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害怕她死掉。
他想起很早之前她說,等千秋節北盛使團來京,便遣他隨之回國。可真到了這一天,她不僅隻字未提,反而從秦之緣口下護他。
他又想起宮裏人拜高踩低,有段時間歲寧宮日子艱難,她聽聞以後,一句話他便再也沒有短過宮中用度。
她甚至親自救過他——在他想用毒殺她以後……
如果她死了,他就真的罪無可恕了。
沒有人能夠再予他寬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