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憂花
如果你的人生還剩下最後一天,你要怎麼過它?
陳景輝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沒有想到這麼一個設想式的問題,自己竟然有要切實回答的一天。
如同星月所言,這並不是一場旅行,而是一次有去無回的流放。
陳景輝站在南門二A4居住站的道路上,有些茫然,略微不知所措。
很快,他擺脫了大腦宕機的狀態,心想,至少應該和南門二A4的朋友們再見上一面,還有那些一起工作的同事戰友,也要和他們做個告別。
至於告知上級部門自己的調動什麼的,那倒不用,星月已經處理好了這些雜事。
“……不過這也意味着,大隊長他們已經收到了我的消息,知道我要離開?嗯……現在是午夜,消防隊那邊只有值班的人還醒着吧?他們或許不知道我的事……”陳景輝想着。
此外,還有其他朋友要聯繫……
陳景輝正想着,突然,一陣鈴聲響起。
一道信息窗口在陳景輝眼前展開:
“通訊申請,備註ID:雪憂花。”
陳景輝微微一怔,他剛剛也想撥打這個通訊,只是考慮到現在還是晚上,她應該還在遊戲艙里玩遊戲,沒想到是對方先打來。
“喂……”陳景輝正接通,剛要說話,突然被打斷了,耳麥里傳出了情緒複雜的女性聲音。
“星月都告訴我了。她說,讓我找個時間和你聊聊會比較好。”
“你現在在那裏?我想當面和你聊。”
女孩極力壓抑着聲音中的顫抖,陳景輝聽了出來,他沒說話,熟練地點開增強現實眼鏡的地圖導航,隨即,他的表情變得極為複雜。
“我在你住的居民區外面。”陳景輝回答:“大門那兒。”
不知不覺間,星月和他一邊走一邊聊,居然走到了這裏。
“嗯。”
女孩回復的聲音略帶一絲哭腔,她很快掛斷了通訊。
陳景輝偏過頭,有些煩躁地走了幾步,他注視着增強現實眼鏡投射的星空,卻怎麼也沒法平靜下來。
雪憂花和他保持着一種奇妙的關係,她算是陳景輝最親近的女性朋友,但兩人的關係卻一直保持在好友之上,戀人未滿的水準……這在星際時代是極為罕見的,這個時代的人對於愛情的觀念比過去任何時代都要自由和開放,很多男孩每個星期會更換一個女友,女孩子也是,而婚姻和家庭越來越少。
陳景輝聽到了腳步聲,他轉過頭,看到通道里的燈一盞盞亮起,一個穿着白色睡裙,黑色長發亂糟糟的女孩氣喘吁吁跑了出來。
她沒有化妝,但混雜淚水和汗水的素顏也有一種別樣的柔弱美,小巧的,一張手就能撫摸的臉蛋看起來讓人各位心疼。
她的奔跑姿勢一瘸一拐的,陳景輝連忙衝上去扶住她。
“你至少穿個外骨骼吧。”陳景輝皺眉說道:“基因病對你骨骼的影響小,但你這樣跑還是容易骨折。”
雪憂花身上患有嚴重的基因病,這是遺傳的疾病,她的父母並非“設計人類”,而是自然人類,她的父母因為長期遭受宇宙射線的輻射,留下了基因缺陷,即使經過基因優化調製,誕下的她也遺傳了各種嚴重程度不一的疾病。
即使雪憂花在成長期間接受了各種治療,體內移植了不少移植體,連心臟都換掉了,卻還是被醫生斷言她不會活過30歲。
雪憂花沒有說話,只是咬着嘴唇,眼睛也看向別的方向,
像個可愛的陶瓷娃娃。
“還穿着拖鞋呢。”陳景輝說著,輕輕擁抱了下她。
擁抱分開后,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陳景輝微微嘆氣,替女孩梳理着頭髮,亂糟糟的髮絲從他指尖劃過,雪憂花的頭髮觸感並不好,非常粗糙,這也是基因病的後果之一。
“我想和你聊聊。”雪憂花說,她的眼睛紅紅的,有些發腫。
“嗯,我在聽。”陳景輝一邊幫她理頭髮,一邊說。
先前他還沉浸在被抽選中的不真實感里,現在陳景輝切實感到了,宇宙移民到底意味着什麼,怪不得星月稱之為“流放”。
意味着永別。
如果雪憂花突然要他留下來,要他放棄成為火種計劃的執行人……陳景輝自己都不知道會給出何種回答。
又是沉默了一陣,終於,雪憂花先開口了。
“嗯,恭喜你,被選中……成為火種計劃的執行人了。”
中央空調一陣微風傳來,陳景輝感到一絲寒冷,在“夜裏”,中央空調會把溫度控制在接近18攝氏度,而有的地方可能還會稍低一點。
他立刻看向雪憂花,她微微顫抖了一下。
“謝謝。”陳景輝說:“我先送你回去換件衣服吧,你這身衣服在夜裏會有點冷。”
她沉默着,被陳景輝拉着走了幾步,突然,她站在原地不動了。
“怎麼了?”陳景輝關切地問。
“不……”雪憂花搖了搖頭:“……陪我走走吧。”
陳景輝沒有多問,只是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去那裏?”
“去生態公園吧。”雪憂花這次立刻給出了回復,沒有怎麼思考:“那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吧。”
陳景輝感到自己的心臟像被看不見的手攫取住了,莫名的絞痛傳來。
“嗯,是哦。”陳景輝說,他感到自己的內心在動搖。
但雪憂花此時卻沒說話了,而是沉默地走着,甚至還輕輕推開了陳景輝的手,-不讓他繼續攙扶,刻意保持着距離。
陳景輝有些忍受不住沉默,問道:“星月……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
雪憂花搖了搖頭:“沒有。”
陳景輝知道,她撒謊了,雪憂花每次說謊都會緊張,聲音會略微提高一些。
他沒有追問,只是陪着女孩走路。
生態公園是居住站人們非常喜歡的地方,有植物,有花,有人工湖,有漂亮的草坪,維繫這樣的生態公園其實是個花費不小的數目,但就算在人類可以不依靠植物轉化二氧化碳的時代,人們也仍然強烈要求保留了這樣的公園。
夜裏的生態公園彷彿有月光在流淌照耀,人工製造的,皎潔的月光從天花板上流淌而下,溫柔地輕撫過身邊女孩的臉龐。
“黃玫瑰盛開了呢。”雪憂花突然說。
陳景輝這才把注意力從她身上移開,看向生態公園裏的花叢。
“我記得。”陳景輝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這裏開得是金色的,很可愛小巧的菊花。”
“那是六月菊。”雪憂花說:“聽說它在地球上,是一種很常見,路邊隨處可見的花。”
陳景輝說道:“那它一定很頑強。”
又是一陣沉默,陳景輝想了好幾個話題,卻都覺得不適合這個時候的氛圍。
最後,還是雪憂花打斷了沉默。
“我有話想跟你說。”她看向陳景輝,陳景輝從她的眼瞳里,似乎看到了某種決心。
這是她第三次說類似的話,但之前兩次都以沉默結局,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