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師尊
錦櫟帶着慕玹一路御劍回到清珏,剛進了攬月閣的門,便被駐靈殿的弟子傳信告知:“萬靈之森已經修復了。”
萬靈之森是清珏派世代秘密守護的一片靈地,駐靈殿的弟子日夜守護在萬靈之森,觀萬靈之森之盛衰,察人間之興亡。
簡而言之,萬靈之森是一塊縮小版的人界,可以通過看裏面各片樹林的生長程度,知道人界哪一處出現了異動。
萬靈之森與人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若萬靈之森被人而已損壞,也會給人界帶去不幸。
兩百年前仙魔大戰,魔尊陀彌邪派手下暗中偷襲了萬靈之森,致使萬靈之森成為了一片廢墟,這些年來清珏派一直在盡全力修復萬靈之森,今日終於使萬靈之森恢復了原貌。
慕玹回到清珏后,一連躺了三天才迷迷糊糊的掙開了眼;確切的說,他是被餓醒的。
慕玹一隻手揉着眼睛,一隻手撐着床板坐起,睡意散去后,他才發現錦櫟趴在自己的床邊,即使是閉着眼,看上去也比之前憔悴了不少。
師尊……
慕玹想要叫他,卻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嘴。
他輕輕地俯下頭,仔細地看着錦櫟露在外面的半邊臉,不放過一絲一毫。
師尊的睫毛很長很漂亮,就像是一面小小的扇子一樣,可是眼下的烏青卻比之前更深了,想必這幾天,師尊為了照顧自己,依然沒有休息好;師尊的眉毛也是細長的柳眉,即使是不畫眉,也依然勝過萬千粉黛,可是即使是睡著了,師尊依然皺着眉頭。
天下需要師尊操心的事情數不勝數,可是我只希望師尊能夠快樂無憂。
似乎是感受到了動靜,錦櫟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慕玹立即收回了目光,端端正正地坐着。
錦櫟睜開雙眼,發現慕玹已經醒了,心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阿玹。”錦櫟剛剛醒來,聲音還有些悶悶的。
“師尊。”
錦櫟:“你已經昏睡三日了,怎麼樣,身上可有不適?”
慕玹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一下睡了這麼久,他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只是覺得……有點餓了。”
錦櫟扶着床沿站起,道:“我給你熬了粥,我去給你端過來。”
言罷,錦櫟便快步走了出去,慕玹本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錦櫟走得太快,慕玹的嘴張得都沒有她的腿跑得快。
很快,錦櫟就端着一碗粥回到了床邊。錦櫟捏着玉勺在碗中攪了幾圈,然後才遞給慕玹。
“小心燙。”
慕玹接過粥,道:“謝師尊。”
慕玹舀了一勺白粥,在嘴邊吹了吹,然後吃進了嘴裏。
錦櫟:“怎麼樣?”
慕玹笑了笑,道:“挺好的。”
錦櫟的廚藝慕玹是知道的,正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錦櫟樣樣都好,可做飯,就是她的短板。在慕玹剛上山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師尊是個廚房小白,那時候慕玹還小還得長身體,時常半夜突然就覺得餓了,然後師尊每次給他帶來的,不是白粥就是清湯麵條,他的師尊,甚至連飯都不會煮,要麼煮不熟,要麼全都糊。
慕玹心不在焉地在碗裏打着圈,錦櫟見他半天不吃一口,又問道:“怎麼了,是沒有煮熟嗎?”
“不是不是。”慕玹連連否認,“煮熟了。”
錦櫟想着自己常年就只會做這點東西,吃久了可能的確也會心生厭煩,她又道:“阿玹,你先忍着吃點,現在太晚了,伙夫們都已經回去了;師尊也想讓你吃點好吃的,可是師尊真的只會做這些……”
“師尊,徒兒沒有覺得師尊哪裏不好……”慕玹解釋道:“徒兒只是覺得愧疚,讓師尊照顧了這麼久……”
錦櫟:“你是我的徒弟,師尊照顧徒弟本就是應該的。”
慕玹抬眼恰好對上了錦櫟的雙眸,這一刻他只覺得,師尊的眼裏灌滿了溫柔,而這一份溫柔,是獨屬於他的。
慕玹感覺臉頰頓時有些發燙,他又別過了臉,道:“徒兒剛剛一直在想,師尊有沒有吃東西……”
錦櫟輕輕笑道:“師尊不需要吃東西。”
是了,錦櫟已經是仙人之軀,早就不食人間五穀了。
慕玹連着休息了幾日後,身體已經恢復如初了;一日夜裏,一抹黑影在月光中墜下,潛入了攬月閣。
這是一片世外仙境,小樓低矮,花樹果樹載滿了院子;桃花樹下,幾個孩童在和小狗嬉戲,不遠處的房檐下,慕玹正在紙上寫着什麼,而錦櫟則在他身旁研着磨。
一切都是這樣祥和美好,就和平常人家一樣……
慕玹寫好了一副字,把毛筆放在筆架上,突然間,天昏地暗,雷聲震耳,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模糊重影,慕玹撐着晃動的桌子,下意識地想要拉着住身旁的錦櫟,可當他轉過頭去時,錦櫟的雙眼中卻流出了血淚。
慕玹:“師尊……”
還未等慕玹反映過來,錦櫟已經抽出了璲虛,一劍刺入了慕玹的心臟……
慕玹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大口喘着氣,薄薄的裏衣已經被汗浸濕,他一邊抹着額頭上的汗,一邊火急火燎地下床,正欲往杯子裏倒茶,卻發現茶壺裏什麼都沒有。
他只好踉踉蹌蹌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涼風灌入衣襟,慕玹才感覺心裏冷靜了不少。
他轉過身背靠着牆壁,閉了閉眼,然後順着牆壁滑到了地上坐着。
錦櫟流着血淚的樣子一直在他腦中循環,更奇妙的是,璲虛刺入心臟時的痛感簡直過於真實了,那一刻,他真的感覺,自己就要死了。
他拍了拍額頭,努力壓制着自己不要想這些。
放空良久,他才睜開眼起身,準備繼續入睡。
坐上床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有一絲不對勁,他似乎在房間裏感受到了一絲靈力波動。
他捏着被子斜眼朝着屏風後面看去,低聲道:“是誰?”
司空貌頓了頓,緩緩從屏風後面走出。
他依舊黑布蒙面,雙手環胸,一副傲慢的姿態,就像是進自己家一樣。
慕玹看清了來人,直起身子,道:“是你。”
司空貌緩步向慕玹走近,道:“你可真是大逆不道,竟然敢覬覦自己的師尊。”
慕玹鳳眸微眯,看着司空貌的眼神中帶着審視的意味。
慕玹輕笑,道:“你費盡心思,不會就是為了窺探我的夢境吧?”
司空貌嗤笑,道:“小朋友,你年紀還小,可能並不知道你的師尊是六界最無情無義的女人,你可別被她平時那一副假仁假義的模樣給騙了。”
“師尊她不是。”
司空貌又道:“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當年魔尊焇熅對她是多麼痴心?可縱使焇熅對她千萬般好,最後還不是被這女人一劍刺死了。”
慕玹冷笑,道:“叔叔,這故事我從小到大已經聽師叔長老們說過無數次了,我當然知道,焇熅,不就是我師尊的……舔狗嗎?”
“你說什麼?”司空貌攥緊拳頭,“清珏派的人都是這樣跟你說的?”
慕玹看着他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才覺得爽快,他眉峰微挑,道:“原本我還是將信將疑,可今天聽你這樣說,看來,是真的了。”
司空貌雙目欲眥,抽出腰間的短劍縱身一躍,朝着慕玹刺去,慕玹微微側身,又從身旁的劍架上抽出了昀華劍,與司空貌對峙。
司空貌的短劍抵着昀華,道:“好一個名門正派,你們從上到下可真是厚顏無恥!卑鄙至極!”
“卑鄙?”
司空貌手中的短劍被昀華撬飛,慕玹一腳把司空貌踹到了窗口,一路上全是瓷器摔碎的聲音。
司空貌的頭重重地撞在牆壁上,腦子裏還在嗡嗡作響,慕玹卻瞬間挪動到了他的身邊,揪着他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
慕玹的面容在司空貌的眼前逐漸放大,明明只是個孩子,可眉眼間的狠戾,卻讓他突然心生懼意。
明明之前還不是這樣的,是我因為把他的心思說了出來?
慕玹看着司空貌,嘴角突然揚起,笑得燦爛極了。
可接着,那笑容燦爛的孩子就在他的臉上落下了重重的一拳。
“若說卑鄙。”
“何人能出閣下之右?”
“嗯?”
“我告訴你。”
“在我面前。”
“沒人可以說師尊半點不好。”
“你是個什麼東西?”
“你根本不配提我師尊的名字。”
慕玹每說一句話,就朝着司空貌的臉上打上一拳,幾句話下來,司空貌已然是鼻青臉腫,他木訥地歪過頭,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我不是個東西,可你師尊,比我還不是東西。”司空貌轉過頭,看着慕玹的眼睛說道。
慕玹抓着司空貌領子的手又緊了緊,他抬起下巴,猛吸了一口涼氣,然後笑着把他摁在了地上。
“舔乾淨。”
慕玹指着地上那口帶着血的唾沫道。
見司空貌一動不動,慕玹歪了歪頭,拖着尾音道:“怎麼,有意見?”
“很好。”
慕玹把司空貌的頭摁在了地上,像是拖着一塊抹布一樣,揪着他的衣領子反覆在地上摩擦。
“阿玹?”
錦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慕玹身體一愣,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阿玹,發生什麼事了嗎?”
“師尊……”
司空貌趁着這個空檔堪堪地抬起頭,此時的他,狼狽極了。
“小朋友,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慕玹轉頭瞪着司空貌,由於長時間的拖拽,司空貌臉上蒙面的黑布早已經七扭八歪。
慕玹看着他那張可怖的臉,道:“你這張臉,真讓我覺得噁心。”
司空貌慌亂地扯起蒙面的布,可能是因為這張與焇熅長得一樣的臉,司空貌感覺這句話從慕玹口中說出來,比從別人口中說出來讓他難受一百倍。
錦櫟:“阿玹……”
慕玹放開司空貌,低聲道:“我今天暫且放過你,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言罷,慕玹擰起司空貌,把他從窗邊丟了下去。
“師尊!”
慕玹笑盈盈地打開門,哪裏還有剛才揍司空貌的那股狠勁?
錦櫟是聽見房間裏的動靜過來的,她越過慕玹朝房間裏看了看,果然是一片狼藉,桌子柜子全都倒在地上,瓷器的碎片也散了一地;她又擔憂的從上到下看了看慕玹,看到他手背上的血漬,連忙把他的手拉了起來,確定了這不是慕玹的血后,錦櫟心裏的石頭才墜了地。
“怎麼回事?”
錦櫟心疼地問道。
慕玹皺着眉,眼裏凈是委屈,道:“是那天的蒙面人,他來找我了。”
“他來找你做什麼?怎麼樣,你身上還有哪裏受傷了沒有?”
慕玹從錦櫟手裏抽出手,搖頭道:“沒事,他聽見師尊來了就從窗口逃走了。”
錦櫟鬆了一口氣,又恢復了之前不苟言笑的模樣,道:“看來,清珏山的禁制要加強了。”
慕玹看着師尊,想到了白天江睿師叔給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