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憤懣
依照王穎指引的方向,陳偉同與程英兩人來到客棧,因為還要等王穎,兩人也沒有直接入住,而是叫了幾樣小菜,坐在窗邊欣賞河面上往來不息的花船。
陳偉同的意圖未能得逞,心裏略微有那麼點遺憾,不經意間發出了一聲輕嘆。
一旁的程英聽到,竟以為他在感懷國事,不由得也皺起了眉頭,嘆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邊關戰事緊張,國朝上下卻不思抗敵,妄想着偏安苟存,這般風景也不知還能殘存多久。”
陳偉同正盤算着什麼時候也包下一艘大大的花船,到時想怎麼浪就怎麼浪,忽然聽到程英吟出杜牧的詩句,心底的那點綺念瞬間消散,他是知道歷史走向的,南宋朝廷的不堪在這場戰爭之中體現的淋漓盡致,文臣腐敗、武將怕死,最後的那點骨氣全消耗在了崖山之上。
不過距離蒙古大軍攻破襄陽,還有將近十五年的時間,若以南宋的綜合實力,全國上下全力備戰,逆勢崛起也絕非天方夜譚。
想到這裏,陳偉同暗自搖頭,別的都不說,崖山之上,十萬軍民齊蹈海,多麼慷慨悲壯,可那十萬人寧肯跳海自盡,也不敢面對蒙古鐵騎,多麼荒唐。
同樣是死,哪怕咬下敵人一塊肉呢。
所謂困獸猶鬥,可他們連最後一搏的血性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悲壯”二字供後人憑弔。
但陳偉同也更加知道,華夏的文明之火絕不會就此熄滅,蒙古雖強,國祚不過百年,漢人雖弱,卻終會喚醒血性,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不稱臣、不納貢、不和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後世的朱家子孫能夠做到,當世之人憑什麼做不到。
“程姑姑不必憂心,說不定有一天,那位忽必烈王子會在咱們面前跳舞呢。”
陳偉同正說話間,卻見王穎已經去而復返,身後還跟着他的那位兄長。
一進門,王安就搶到兩人桌前,撲通一下結實跪倒,說道:“多謝二位恩公搭救我妹,王安身無長物,只有這條性命相報。”
“快起來,快起來。”陳偉同說著就站起身來,伸手扶住王安的胳膊往上一托,卻沒想到這廝力氣不小,一下子竟沒托動,只得提了一口真氣,才將他扶起來。
幾人又說了會話,定下了主僕名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替王穎辦完脫籍手續之後,一行人就雇了條小船前往臨安。
剛踏上碼頭,陳偉同就見一人遠遠奔來,口中大叫:“啊呀,不好啦,叔衡兄被京兆府的差役捉走了。”
一群貢生正在河邊詠柳,乍然聽聞這個聲音,紛紛轉頭望向了正跌跌撞撞跑來的儒生。
“京兆府為何拿人?”
說話的這位一身青袍,明顯就是這群貢生的首領。
那位儒生緩了口氣,說道:“誒,我也是聽叔衡的書童所言,說他昨夜在月下吟詩,撞見鄰家小娘子在秀樓偷看,這一看看得他失了心智,竟翻牆躍入鄰家院牆,要與那小娘子私會,不料卻被那小娘子院中的下人發現,當場就將他給捉住了,今日一早,那家主人就派人往京兆府遞了訴狀。”
“省試在即,叔衡兄滿腹經綸,今科必定高中,若因此事錯過省試,豈非可惜。”青袍男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對四周的貢生作了個團揖,說道:“我欲往京兆府一行,為叔衡兄求情,諸位可願同往?”
“同去,同去。”
一眾貢生紛紛響應,就連許多跟他不相識的貢生也跟上了隊伍,一下子,趕往京兆府的讀書人竟塞滿了半條街道。
“咱們也去看看?”陳偉同看向程英,見對方點點頭,便興緻勃勃地跟上了人群。
而這時,兼任京兆府府尹的戶部尚書馬光祖剛剛下朝,一聽讀書人圍了府衙,急忙差人查明了緣由,當場決定升堂問案,一群圍觀的貢生見升堂問案的是馬光祖,都知道這人有“南包公”之譽,為人剛直不阿,也熄了求情的心思,靜靜等着那位犯事的貢生過堂。
馬光祖問完案由,對堂下站着的青年厲聲問道:“王復,你既為貢生,為何夜闖私宅,做出這等不知廉恥之事?你可知該當何罪?”
宋朝優待士人,即使成了被告,那位王復王叔衡依然站在堂上,而原告邵家老爺竟跪在他的腳旁。
“孟子曰: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這話出自《孟子告子下》,王復沒有馬光祖的詰問,反而用孟子的話反問了一句,不等馬光祖答話,他又自答道:“摟之乎,摟之也。”
“好。”
堂外旁聽的一群讀書人轟然喝彩,馬光祖臉上的怒氣也一掃而光,一如外面的讀書人,對王復毫不掩飾地讚賞道:“看來你確有幾分學識,那本府就以此事為題,你來做篇詩文看看。”
邵家老爺雖然沒有功名在身,但也讀過些書,當然也聽出了王復的狡辯,可堂上的府尹老爺非但沒有問罪的意思,反倒出了個什麼考題,心中頓時不忿,叩頭拜道:“老爺容稟,小女昨夜受辱,心中悲憤難耐,今日一早竟投繯上吊了,若非家中下人及時發現,我父女已陰陽相隔,望老爺明鑒。”
馬光祖挺高的興緻被邵老爺一番話說得蕩然無存,不過他心底的確很喜歡王復,打定主意要維護這個讀書人。
就在這時,書吏捧着王複寫好的詩文呈到了案上,馬光祖一看那一行行行雲流水般的詩句,眼中異彩連連。
“好字,好詩,這等才情若是不能科舉才是國家之憾,”馬光祖示意書吏將詩文遞給陸家老爺,“邵翁,這王叔衡昨夜確實唐突了些,可他相貌英偉,學識也非比尋常,本府與他保個媒,你若同意,昨日之事便是個誤會,令嬡的名節無損,你家也多了個佳婿,你意下如何?”
“哈,馬尚書果然不愧有南包公之名。”
“如此最好。”
“兩全其美。”
公堂外的貢生聽到馬光祖保媒,紛紛喝彩起來,邵家老爺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也不敢在這個時候拒絕,否則的話不光是得罪一個馬光祖,恐怕全臨安的讀書人都會說他不識抬舉了。
混在人群之中的陳偉同與程英對視了眼,都看出對方眼中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