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榮與寂寥 第二節
.初冬的索菲亞地區，剛剛下過第一場小雪，天氣還不算太冷。但聖佛朗西斯城中的居民已經開始換上冬裝，各式各樣的皮裘，大氅開始出現在行人身上。不僅僅是貴族富家，就連普通民眾也都是如此——特別是女性，但凡有些家財的，這時候全都不約而同把自己裹在一身毛皮中，再配上許多華貴富麗的首飾，唯恐被其他女人小看了。
這種互相誇耀財富的奢靡習俗在青龍騎士雷昂執政時期曾經被遏制過，不過當索菲亞人重新成為聖佛朗西斯城的主人之後，這種風氣又很快恢復起來，而且比以前更加盛行，甚至影響到皇宮中——雖然宮中侍女當值時穿着的衣飾服裝早有定例，但在空閑下來以後，她們依然會換上家中送來的各種華貴衣物首飾，相互攀比一番……
“哎喲喲，這可是市面上最好的紅狐狸皮，好像前兩天才看見有商人販運來的，想不到這麼快就有成品皮裘了。”
——幾隻白皙手掌輕輕在火紅毛皮上來回撫摸着，音調中帶着說不出的羨慕。
“市場上賣的哪有這麼快，這是我家裏僕人直接去山區獵戶手中收來，又直接送到裁縫鋪去定做的！”
——回答的聲音中則充滿着驕傲之情，女人的虛榮心，就這樣在同伴們羨慕的眼光中得到了最大滿足……
此時此刻，在索菲亞皇宮後方的小花園中，一群女子也正象往常一樣嘰嘰喳喳鬧個不休。宮女們居住的屋子就散佈在這小花園四周，不當班閑暇下來的女孩們大都喜歡聚集在這裏聊天，也順帶着賣弄自家的衣裳首飾。
能夠被送入皇宮中的女孩，哪怕僅僅做侍女的，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其中很多甚至是顯赫貴族之女，從小時候起就被送入宮中，除了擔任侍女宮使以外，主要就是學習索菲亞王家的禮儀風度，以便為將來嫁入勛貴世家做準備。這些姑娘們本來就出身高貴，在皇宮中接觸到的又都是王族親貴，這樣磨練幾年之後，自然而然就培養出一身氣質風韻——索菲亞國引以為自豪的“貴族風度”，很大一部分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傳承下來。
不過這也使得宮中女子個個都眼高於頂，驕傲萬分，誰都不服氣誰的。所以很快，便有人出言打碎了皮裘主人的驕傲：
“紅狐狸皮算什麼，前兩天克瑞斯首相拿來的那件皮裘才叫珍貴呢——那可是真正的白狐狸皮啊！在這片大陸上根本看不見，只在地獄之島上才有出產的！”
“是啊是啊，我當時正好在場，那件皮裘可漂亮了，毛色是完全的純白，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色，狐狸頭的眼睛竟然還是用藍寶石鑲嵌，拿到市場上，價值絕不會低於千金的。”
“啊，克瑞斯首相拿這麼貴重的禮物進宮，是進獻給陛下的么？”
“才不是呢，還是送給那個病丫頭瑪妮雅的……首相當時可是親自把皮衣給她披在肩上哪！那份溫柔與體貼……唉，我們這輩子是不可能見到了。”
“哼，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上輩子修了什麼福份，居然能得到首相大人如此垂青！”
“人家可是把自己一半的生命奉獻給了首相哦，也難怪首相這樣待她。”
“切！這種無稽之談也會有人信？我看她無非是仗着那副小鼻子小臉兒的好模樣兒，把首相大人給迷住了才對。”
“啊，想不到克瑞斯首相喜歡的竟然是這種類型……早知道我也把自己打扮成小姑娘模樣了！”
“嘻嘻，那你還得有天生的尖耳朵才成啊……”
話題就這樣被牽扯開來，宮廷中的女人們除了相互之間勾心鬥角之外，最大的樂趣當然就是對所有事物評頭論足——有多少謠言風語都是出自於此。平日裏當班值宿的時候還謹慎些，一旦空閑休息下來，那可就毫無顧忌，就連皇帝阿斯爾也是她們私下談論時的笑料，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望着這群衣着華貴，坐在園子裏唧唧呱呱說笑個不停的富家姑娘，旁邊一個衣着單薄的黑髮少女輕輕嘆了一口氣，眼中不自覺的顯出羨慕之色。她上前兩步，似乎是想加入進去，但看人家身上個個都裹着暖洋洋的皮氅，而自己卻還是一身宮裏配發的單薄衣裳，實在顯得寒酸，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正在猶豫之際，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
“阿月，你來。”
來自中京國的女孩愕然回頭，卻見皇帝的女侍衛官玫蘭霓絲正微笑着朝她招手，待女孩走過去之後，玫蘭霓絲遞給她一個鬆鬆軟軟的大包裹。
“瞧瞧這是什麼。”
阿月充滿疑惑地打開包裹，隨即便發出一聲歡呼——包裹裏面是一件嶄新的裘皮大氅！雖然只是市面上普通的樣式，材料也是最常見的灰狐狸皮，但有了這件衣裳就已經足以確保她不會在那些女伴中間受到歧視了。
“這裏的冬天其實不算太冷，不過既然大家都有，你當然也不能沒有。”玫蘭霓絲顯然很清楚宮廷里的狀況，她拉起阿月的手，徑直朝那群宮女走過去，“有機會多和大家一起聊聊天，也便於你儘快熟悉這裏的語言。不要怕，她們不敢找你麻煩的。”
當她們靠近時，那幫談興正濃的女孩全都站起身來行禮——玫蘭霓絲不但是皇帝的女侍衛官，同時也肩負整座皇宮的管理職責，正是她們的頂頭上司，這些女孩子再怎麼驕傲也不敢在她面前裝腔作勢。
熟諳這些女子秉性的玫蘭霓絲當著她們之面，親手將皮衣披在阿月身上，同時微微笑着：
“阿月姑娘可是來自中京國的尊貴客人哦，和我們住在一起，你們誰也不許欺負她。”
“哎，傑克佛里特大人的朋友，我們哪裏敢得罪呢。”
旁邊一個乖巧的侍女立即笑着答言，同時伸手將阿月攬到她們身邊去，玫蘭霓絲點點頭，知道這個中京女孩算是被接納了，於是便放心轉身離去。果然，身後很快便傳來嬉笑討好的聲音：
“那麼，阿月大小姐，你想聽什麼故事呢？”
“我想聽青龍騎士雷昂的故事！多說一些他的事迹好不好？”
…………
宮廷里的事情，並不總是能夠那麼妥善完美的解決。特別是在索菲亞的皇宮中，那些秉性高傲的貴族女子們不可能永遠都樂意接納“外來者”，雖然她們接受了來自中京國的異鄉姑娘阿月，但對於另外一批同樣是來自異鄉的女孩子，她們就採取了截然相反的態度。
那些女孩就是從風之王國西里西亞遠道而來的天騎士們，她們初到索菲亞的時候受到了最為隆重的款待，居住條件自然也是最好——她們被安置在索菲亞皇宮之內，而且還是專門用於招待國賓的客房。一開始，宮中的侍女也都是按照對待國賓的禮儀恭敬相待。可是這些“國賓”是要長住的——時間一長，最初的神秘感過去，當長着翅膀的天馬不再讓索菲亞宮女們感到害怕之後，這些西里西亞女孩在宮廷侍女們眼中也就“原形畢露”了。
“呀，什麼天馬騎士，說到底也就是一群鄉下野丫頭罷了，只不過騎着帶翅膀會飛的坐騎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是啊是啊，她們每次上街都要鬧笑話，卻偏偏是被當作最尊貴的客人對待，真是可笑極了！”
“上一次陛下設國宴招待她們的時候，那幫鄉下妞兒居然把用來洗手的花茶當作飲料搶着喝，害得陛下和其他大臣也只好跟着喝洗手水，那才叫大笑話呢……”
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很快便在宮女們中間廣泛流傳，這樣一來她們自然不可能再尊敬那些“客人”了。當然，宮女們最多只是私下裏嘲笑一番，絕不敢當面表露出來。可在另一方面，西里西亞的天騎士們一向自由隨便慣了，她們完全不懂得索菲亞宮廷的禮儀規矩，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放在心上，行事起來無所顧忌，自然和門禁森嚴的宮廷習慣格格不入。
例如，索菲亞的皇宮每天到了傍晚黃昏時就要封鎖宮門，禁止出入了，可這條規矩在天騎士們面前完全不適用。她們甚至不知道要跟門衛打招呼，而是直截了當從空中飛出去，或者遊玩，或者赴約…小說整理發佈於．《》．cn…往往到很晚才三三兩兩的陸續返回，宮中值宿衛兵們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匹匹天馬從他們頭頂上飛來飛去，就算有心勸阻也無可奈何。
此外，在西里西亞，人們的主要活動都是在室外進行，天騎士們到這裏也依然保留了這個習慣。她們經常在皇宮花園裏頭玩耍嘻鬧，心情好的時候乾脆就在草地上燒烤野味聚餐，這樣玩耍過之後草坪上自然是一塌糊塗，但那些天騎士姑娘們卻從不在乎——反正過些日子草坪就會自然長好的——在西里西亞向來如此。但這裏卻是索菲亞的皇宮，地面上隨時隨地都必須保持整潔乾淨，連一絲一毫的髒亂都不能被容許——於是每次收拾殘局，重整場地的任務自然是落在了侍從們身上，雖說粗重活都是由雜役做掉了，但終究給宮使們帶來許多麻煩。這些宮廷侍女個個都是嬌小姐出身，平時伺候皇帝大臣倒也罷了，可卻如何願意忍受那些“鄉下妞”所帶來的麻煩，幾次這樣一來，抱怨的聲音馬上就鋪天蓋地，甚至一直傳到宮廷總管，女神官玫蘭霓絲的耳朵里。
玫蘭霓絲自然不會因此去和天騎士們爭執，她反而盡量約束宮中女子，要她們謹慎言行，同時還修改了宮中條例，讓衛士們不必干涉天騎士的行為。但命令終究無法改變人的思想，宮中女侍們對那些“不懂規矩的野丫頭”自然是越來越反感。
假如雙方的矛盾僅僅在於這些生活上，習慣上的不同，那麼情況還不至於太壞。畢竟有皇帝與首相的命令在，宮女們心中縱有不滿，亦絕不敢與國賓貴客正面衝突。但另外所發生的一些事情，卻使得那些西里西亞姑娘在宮中女子們眼裏的印象徹底惡化，幾乎到了被仇視的地步——因為，每個女人都是有忌妒心的。
首相剋瑞斯對瑪妮雅的悉心愛護毫無疑問是引發這種嫉妒的最主要原因。克瑞斯素性瀟洒不羈，他既然下定決心要對瑪妮雅好，那就抓住一切機會，在所有場合都大大方方的把這份情意充分表達出來。就他而言這是完全的私事，自然不會去考慮旁人的觀感。就算偶爾注意到了周圍女性所表現出的羨慕與嫉妒，他也根本不放在心上——每天要處理的事情已經太多，不可能再去考慮幾個宮女的感受。
而除了瑪妮雅以外，其餘的天騎士姑娘們也都受到朝中青年貴族大力追求。有首相大人的榜樣在前頭，那些貴族俊彥們自然也都全無顧忌，想盡一切辦法去討心上人的喜歡，比如正在大力追求那位紅髮暴力女婭西麗卡的巴爾哈姆斯伯爵大人，為搏佳人一笑不惜學那街頭浪蕩子的作派——有一段時間居然天天晚上抱着豎琴跑到人家姑娘的窗下彈琴唱歌，就算屢次被戲弄嘲笑也不改初衷……而他們在宮廷中的一舉一動，幾乎馬上就會通過宮女們的口耳相傳在索菲亞貴族圈中流傳開來，眼看着國中前途遠大的優秀貴族居然都被一群鄉下妞兒勾了魂去，怎能不令索菲亞本土的千金小姐們痛心疾首。
女人的小心眼很快就展現出來。於是乎，不知不覺間，西里西亞姑娘們發現她們的生活不再象以前那麼舒服自在了。首先是客人所居住的屋子裏頭，以前每天都有專人清潔打掃，更換床單被褥，噴洒香水……等等，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打掃清理次數逐漸減少，從原先的每天一次減少到三天，五天……乃至於到最後乾脆取消。
其次，就是在禮儀規矩上也大打折扣，本來按照索菲亞宮廷的要求，內侍在宮中遇到任何人——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大臣客卿，都必須低頭行禮，同時停下腳步讓到旁邊，待對方過去以後才能繼續行走。一開始宮女們倒還能照此辦理，反而讓天騎士們很不好意思。但是此後隨着對這些“客人”態度的改變，宮廷侍女的驕傲漸漸顯現出來，先是正式行禮變成了點頭示意；然後就僅僅停一停，人還讓到旁邊；到最後乾脆連路都不讓了，直接趾高氣昂地擦肩而過……採取了完全無視的態度。
西里西亞的女孩們並不遲鈍，她們很快覺察到了這些變化。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女孩們並未意識到這是針對她們的不滿與敵意。她們本就不習慣被人這樣無微不至的伺候，省略掉那些繁文縟節反而更讓她們感到放鬆。然而，事情遠未到結束的時候——就在中京國姑娘阿月被宮女們接受為同伴后不久，某一天，一場大風波終於爆發出來。
事情起因在於那些靈性十足的天馬，這些天馬原本應該是被安排在皇家馬廄里的，但天騎士們將之看作夥伴，便常常違規把天馬帶到皇宮花園裏一起玩耍。牲畜當然更不懂得皇家規矩，於是花園裏各種名貴的奇花異木常常成為好奇天馬口中的零食，特別是當主人沒看住的時候，這些饞嘴傢伙們甚至會偷溜到皇家苗圃中去……連吃帶踩，大肆糟蹋，多高的籬笆都攔不住——這終於讓內侍們逮到了機會。
不敢直接和人發生衝突，內侍們把滿腔憤恨都發泄在了不會說話的天馬身上，她們狠狠用棍棒和皮鞭教訓了這些帶翅膀的入侵者，卻不料這些天馬靈性太足，挨了打以後竟然飛回到主人身邊去哀鳴求救。西里西亞的天騎士素來將坐騎看得比性命更寶貴，一看到天馬身上竟然有了傷痕，很多女孩們當即哭起來，比自己挨了打還要傷心。而一些性情剛烈的，例如暴力女婭西麗卡等人則馬上氣沖沖的去找“兇手”算賬——孰不料內侍們也早有準備，她們一窩蜂聚在被破壞的一塌糊塗的皇家苗圃中，等婭西麗卡等人到達之後，雙方立即發生爭執。動靜越鬧越大，最後甚至連瑪妮雅都被驚動。然而，當瑪妮雅來到現場，面對着一片狼藉的苗圃花園時，她也感到無可奈何。而這時候內侍們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當著瑪妮雅的面，她們開始一樁樁一件件的數落起天騎士們如何破壞宮禁，擾亂秩序，損毀環境的種種“惡行”來……
“你們每次在花園裏野餐，事後我們都要花兩三天時間來清理收拾，你們知道么！”
“這花圃裏頭，大多數苗木都是奇異珍稀的品種，有的甚至要花費十多年時間來培養種植，竟然給你們那些坐騎偷吃掉了——難道我們還沒權利生氣！”
“晚上只要你們有人在外面沒回來，我們這邊負責門禁燭火的姐妹就不能睡覺，她們是一定要等到宮裏所有人都睡下才能睡的——你們在外面逍遙自在的時候想到過么？”
…………
婭西麗卡等人越聽眼睛越大，若論伶牙俐齒，天性質樸的西里西亞女孩當然遠不是這些宮廷女子的對手，況且她們也從不知道自己的率性而為在這裏竟然是如此“大逆不道”……很快，原本是想來討公道的天騎士們發現自己反成了被指責的對象，而身為天騎士首領的瑪妮雅，更是被一大群憤怒的宮女圍在中間，群雌粥粥，十多條手臂都氣勢洶洶的指着她——宮女們趁機把對平日裏對瑪妮雅“獨霸”首相剋瑞斯全部關懷愛意的滿腔憤恨統統都發泄出來，言辭愈發激烈。
中京女孩阿月心驚膽戰地站在宮女們中間，看着她們圍攻中間那個臉色蒼白，即使身披白狐狸皮裘也依然顯得單薄脆弱的半精靈少女。眼見瑪妮雅的面色愈發憔悴，她有些緊張的拉一拉旁邊一位相熟宮女的衣角。
“大家……別再說了吧，再鬧下去，她怕是要昏倒了。”
“哼，她在克瑞斯首相面前裝病也就罷了，在咱們面前，這一套可行不通！”
那宮女兩手叉腰氣沖沖的回答，隨後又加入指責的人群中，這時候瑪妮雅終於支持不住，身體晃了兩下，斜斜軟倒下去，旁邊婭西麗卡連忙衝上來扶住她，衝著周圍眾女憤怒叫道：
“你們還有沒有同情心啊，這麼欺負一個病人！既然我們這麼令人討厭，那我們回去好了，以後再也不麻煩你們！”
說完，婭西麗卡就氣沖沖的抱着瑪妮雅往外走，同時回頭招呼周圍的天騎士同伴：
“大家一起走罷，我們去向克瑞斯先生辭行，然後就返回西里西亞去！”
此言一出，剛才還是一片熱鬧的苗圃花園中頓時一片寂靜，所有宮女們全都呆住了——她們當然清楚此事鬧到首相面前的後果。若真是因為她們的言行趕走了天騎士，不要說首相剋瑞斯饒不過她們，就算是素來被認為懦弱的皇帝阿斯爾怕也不會善罷甘休……先前宮女們一心只想要發泄憤怒，竟然沒人慮及這一層，此時見對方當真發作起來，幾個頗有頭腦的女官頓時慌了手腳。
有人上前試圖勸阻，但這回輪到天騎士不理睬她們了，眼看對方一大群人真的朝首相書房那邊走過去，嚇壞了的女官們連忙飛奔去請來玫蘭霓絲控制局面。可婭西麗卡的脾氣本就暴躁，這時候心疼瑪妮雅無辜挨罵，竟連玫蘭霓絲的勸說也不能令她停止——無論後者如何苦苦相勸，婭西麗卡依然堅持闖進首相書房前面，硬是把正在同諸大臣商議國務的克瑞斯給拖了出來，一直拖到那些喧鬧宮女們的面前……
看了看眼前這一群氣呼呼的天騎士，克瑞斯冰冷的目光又緩緩從宮廷眾女身上掃過，那些女子無不顫慄心驚，幾個為首的女子甚至嚇得跪倒在地上。就連玫蘭霓絲此時臉上也充滿尷尬和羞愧之色——事情鬧到如此地步，她這個宮廷事務的管理人也免不了一份責任。
“我們還是儘快回去的好，免得留下來招人討厭！”
婭西麗卡已經看見那些宮女害怕的樣子，但她依然再次重複了剛才的要求，顯然是余怒未消。克瑞斯的眉頭微微皺起，沉吟片刻，他衝著婭西麗卡點點頭：
“生性自由的天騎士長期居住在宮廷內，確實是多有不便，是我們疏忽了。”隨即，他從懷中取出索菲亞首相的印信遞給紅髮暴力女，“拿着這個，去找巴爾哈姆斯伯爵，讓他負責在城外修建天馬騎士的專用兵營，修建的位置隨你們挑選，最好離皇家騎士團的駐地近一些，以後便於聯繫。”
一番安排下來，竟是完全沒理會婭西麗卡要求回去的言辭，婭西麗卡不高興的皺着眉，但克瑞斯此時的神情讓她不敢辯駁。片刻之後，她忽然伸出手，指着那邊的大群宮女：
“那，克瑞斯先生，你不打算處罰她們？”
望着這個天真爛漫的女孩，索菲亞的首相臉上現出一絲笑意。
“很抱歉，婭西麗卡小姐，後宮事務並非王國首相的職權範圍，我無權處置。”
說著，王國首相轉頭朝玫蘭霓絲那邊笑了笑，後者朝她點一點頭以示感謝。於是克瑞斯轉身走向書房，顯然是打算就此了結此事，不過剛走了幾步，他又轉過身，顯然是想起什麼。
“郊外寒冷，瑪妮雅，你的身體恐怕吃不消，就不要出城去了。”
宮女們臉上再一次顯出妒意，然而，讓她們更吃驚的話還在後頭。
“長期住在宮廷中也不好……這樣吧，從今天起，你搬到我的府邸中去居住，我這就陪你過去。”
此言一出，周圍眾女無不大驚失色，就連玫蘭霓絲也感到難以接受，囁嚅片刻，她輕聲說道：
“這樣……恐怕不太合適吧。不妨讓瑪妮雅小姐和我住在一起好了，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
克瑞斯淡淡一笑，搖頭拒絕了女神官的提議。
“沒什麼不合適的，瑪妮雅遲早將成為那裏的女主人，早一點晚一點並無差別。”
周圍頓時一片寂靜，克瑞斯的目光緩緩從那些宮廷女性臉上掠過，最後還是落在瑪妮雅身上。後者臉兒緋紅，低着頭都不敢看他，克瑞斯卻毫不避諱，微笑着上前挽住對方，兩人手挽手一起離開了花園。
在他們身後，馬上再度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親自把瑪妮雅送到自己的府邸中，並且囑咐老管家好好照顧之後，克瑞斯又返回到首相書房。大主教海因，財政官渥斯德等人正在那裏等着他，一起商議關於此次求親米蘭的事情。
副使莫利菲亦站在書房中，他剛才已經把米蘭城的情況向各位大臣彙報了一遍，此時正在等待“天才二軍師”共同的決斷，好儘早返回米蘭城去。阿古利亞國的忽然介入確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連海因與克瑞斯在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都感到十分詫異。
不過“天才二軍師”畢竟不是平凡之輩，在最初的吃驚過後，他們立刻做出了同樣判斷：
“阿古利亞不足為慮！”
阿古利亞與米蘭並不接壤，即使結為同盟也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反而平白得罪相鄰的兩大強國——精明絕倫的阿爾伯特父女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因此，即使阿古利亞方面拿出“皇后”頭銜作為誘餌，他們也不可能成為有力的競爭者，對於這一點，海因與克瑞斯很快就達成了共識。
但這並不是說阿古利亞人的介入無關緊要，因為由此而產生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
“卡奧斯人會有什麼反應？”
所有疑問最後都歸結於這樣一個問題，帝國方面是否會因此相應提高他們的求婚條件，這才是最讓“天才二軍師”傷腦筋的。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卡奧斯人也能意識到——阿古利亞這一手純粹虛招，不去理會它，這樣我們雙方都可以按原來的步調行事。”
海因低聲推測道，但克瑞斯隨即搖頭否決：
“不太容易——他們一定也會猜度我們的打算。而假如我方調整了策略而他們不變，他們就會在這一場競爭中落後了。”
“如果要想不落後，他們就唯有搶先提高自己的條件，但這樣一來反而逼得我們不得不跟着提價……結果我們雙方還是處在同一條起跑線上，只是雙方付出的代價都更大。”
“囚徒的困境啊。”
克瑞斯皺眉嘆息道，旁邊渥斯德，莫利菲等人聽着他們的對話，只感到莫名其妙——思路完全跟不上。所以也就根本不敢插嘴，只能老老實實做看客。
考慮片刻，克瑞斯抬頭看着海因，目光中蘊含著一絲複雜的意味：
“我們有沒有辦法可以了解到帝國皇太子的打算？或者，乾脆通過某種渠道把我們的打算泄漏給他們也可以。”
海因亦用同樣複雜的目光回應着克瑞斯的注視，過了片刻，他緩緩搖頭：
“恐怕不行，就算我們得到了消息，也並不能確定消息的真假。同樣的，即使我們放出了訊息，對方也未必肯相信——另外，就目前而言，並沒有這樣的渠道。”
兩人對視片刻，之後，克瑞斯首先移開目光，略微喪氣的說道：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們只能按照最壞的情況來考慮。”
“嗯，最壞的情況就是——卡奧斯人也願意拿出皇后稱號作為條件，這樣一來我們就沒什麼勝算了，除非……”
“除非我們這邊也拿出同樣的條件：答應讓莉蓮娜成為索菲亞國的皇后。”
克瑞斯語調冰冷地接口道，海因點點頭：
“假如我方也許下這個承諾，那麼我們的贏面反而更大一些——畢竟卡奧斯那邊僅僅是皇太子，就算奧利佛立了正妃，也要待登基之後才能封后。而我們這邊，只要莉蓮娜一嫁過來就可以坐上皇后寶座。不過，相對的，我們這邊所付出的代價也會更大……”
“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啊！”
這時候財政官渥斯德終於能夠跟上“天才二軍師”的思路了，他剛一理解兩人交談的內容，就立刻大聲的發表了反對意見。
“莉蓮娜的性格脾氣，兩位大人應該比下官更清楚！讓她以王妃的身份進入我國朝廷，本就是萬分冒險的事情了，如果再給予她皇后的地位，那後果不堪設想啊！”
克瑞斯看了看這個精通財政事務，但在政治上卻略顯遲鈍的中年漢子，微微一笑：
“那以伯爵之見，如何解決此事呢？”
“我們還是按原定計劃行事，如果米蘭人覺得與我們聯姻有利，那就結下這門親事，否則，就算了。”
渥斯德很直接的說道，克瑞斯與海因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兩人都緩緩搖頭。
“如果這樣應對……渥斯德伯爵，恐怕不久以後我們就不得不和米蘭人兵戎相見了。但是我們的海軍敵不過冰龍海騎士團，而我們的陸軍在面對帝國鐵騎時也並不佔優勢，從前都是依靠消耗戰去拖垮對方，可現在如果把米蘭的財力考慮在內……”
海因溫言向渥斯德做出解釋，而克瑞斯則很乾脆利落的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不行，無論如何，不能讓卡奧斯和米蘭聯手，這才是我們最主要的目標。”
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克瑞斯雙手按住桌面站起來：
“海因主教，您精通王國律法，就請您介紹一下，倘若冊封莉蓮娜成為索菲亞皇后，她對於朝政的影響能夠達到多大地步？”
“從法理上來說，莉蓮娜即使成為索菲亞國的皇后，也不可能僭越皇帝。皇后的地位再怎麼尊貴，畢竟只是第二位，只要陛下健在，皇后是沒有太多理由干涉朝政的。”
涉及到如此重大的問題，就算海因也不得不小心翼翼，逐字逐句的斟酌着言辭。
“然而，假如考慮到皇位繼承權的問題……坦率的說，克瑞斯首相，如果冊封莉蓮娜為皇后，從法理上說，受到影響最大的並不是陛下，而是您。”
“……我？”
克瑞斯一時愣住，但隨即便醒悟過來，海因會意的笑了笑，但看見旁邊渥斯德與莫利菲都是一副茫然之色，只好多說幾句，解釋清楚。
“您是阿斯爾陛下的表兄弟，萊塔爾皇族並沒有其他血親，倘若陛下沒有子嗣或其他繼承人，那麼他身後就應該是您繼承索菲亞的皇帝位。但是如果冊封了莉蓮娜作為皇后……按照王國律法，皇位的繼承人就是莉蓮娜了。所以，是否冊封莉蓮娜為皇后，不僅僅是對於索菲亞朝廷關係重大，也和首相大人您的權益息息相關——所以這件事情，說到底，還是要由您來決定。”
隨着海因平淡的話語，屋子裏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覺的投注到克瑞斯身上。這些年來克瑞斯在朝廷中能夠大權獨攬，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才能突出，另一方面，也確實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但卻從來沒人敢公開談論這件事情，就連克瑞斯自己也一直刻意迴避着。
然而此刻，在大主教海因從容不迫的論述之下，王國首相剋瑞斯終於將不得不直面現實。不僅僅海因，渥斯德等朝臣對此感興趣，就連身為克瑞斯心腹的莫利菲，此刻也不禁用好奇目光注視着自己的主君——對於索菲亞的皇帝位，他究竟是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