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人不應值錢(免費)
“一切理論都是灰色的,只有生活之樹常青。人生不是道理的集成,而是實踐和行動之後的結果組成的境界。”
——《浮士德》
......
聽說過“傷亡事故率指標”這個詞么?
隧道工程相比其它常見的地面工程,有着最高的“傷亡事故率指標”。
舉例而言,假設某隧道工程的統計人工數是200人,死亡率指標0.51%,重傷率指標1%,輕傷率指標10%。
那麼在這個隧道工程的全流程中,死亡1人,重傷2人,輕傷20人,對於負責整個項目的決策組與責任法人而言,是一道數值紅線。
沒超,上頭理解你。
超了,上頭就得追責你。
“傷亡事故率指標”是經過科學的數據統計之後,客觀地闡明在某個行業的生產活動中,預期的“代價”的合理上限是多少。
在法律治國的時代,權利與責任大致是匹配的,決策層擁有了權利,便承擔了責任。
在律法稀缺的古時,權利與責任不存在強關聯性,只要決策層掌握了暴力機器,權利即可遠遠大於責任,‘道德良心’便成為了古典意義上的“最後一道制約手段”。
很顯然,在一個奇幻中世紀背景的人文環境中,魔鬼無需為自己的任何決定擔責,因為不存在能使他擔責的律法或法律。
“你,還有你,盾舉好,站這個位置。”
草地上,李迦束指了指兩名斯雷夫勞工,讓他們舉起牛皮鞣製而成的盾牌,互相間隔0.7米站定。
“嗯,然後你們仨,站這個位置,記得我怎麼講的么?”魔鬼扭頭,對着三名馱着大背包,左手拎着未點燃火把,右手拎着煉金熒光棒的平民招呼道。
三名平民連忙點頭,“曉得曉得,大人您剛才說過,如果火把熄滅,就立刻丟地上,然後彎折右手的這根魔法棒棒。”
經過一整晚的休整,眾人養足精神,在翌日清晨時分,正式準備進入那未知的異端地下遺迹。
由魔鬼指揮隊伍的排布。
對於這個地下遺迹,李迦束和阿爾卡蒂奧所知的信息很有限——蟑螂,廣......一人高的巨大蟑螂,曾從地窟缺口跑出,被貴族青年凍住,變成了戰利品——魔鬼唯一能確認的是,這處地下遺迹的手筆同樣源自夏蓋妖蟲。
還記得(第一卷中)林中湖的地下甬道么?
李迦束的打灰人直覺告訴他,那段頂層破了洞的甬道,是一個龐大的地下交通系統的一小段。
既然在數百年前,迫降此地的夏蓋妖蟲能夠在島嶼地下深處的大空洞之中建立一座城市,那麼它們顯然也有能力建造地下交通系統,並在島嶼地下更為淺層的其它區域,弄出多個獨立的設施。
在瞧見那凍結於冰塊中的巨型蟑螂的那一刻,魔鬼的第一反應是:“生物科技?”
說實話,若那巨型蟑螂真的是外星生物科技的影響產物,便能更加坐實島上居民們自祖輩流傳下來的‘五首大白鵝’逸聞的真實性。
當然了,拿不到手的,全是空談。
“阿爾卡蒂奧,你與護衛們想在隊伍中段還是末端?亦或者你另有打算?”魔鬼對貴族青年問道。
阿爾卡蒂奧與賓西兄弟倆交流了幾句,隨後答覆道:“我在隊伍中段,賓西與他哥在隊伍末端殿後。”
李迦束微微點頭,“沒問題,不過你還真是自信啊。”
“和護衛們分隔開,不擔心出意外么?”
“先保證退路。”貴族青年聳聳肩,“既然有奴隸兵打頭陣,那麼我讓戰鬥水平更高,經驗更豐富的護衛兄弟確保隊伍的後方安全,顯然更合理。”
“畢竟,若真遇到什麼巨大危險,我會立刻選擇撤退。”
嗯,潛台詞是:
撤退時,隊伍首尾倒換,護衛兄弟倆只要保證貴族老爺可以跑在最前頭,其他的平民和奴隸則殿後。
魔鬼‘嗯’了一聲,接着安排人手站位。
這支隊伍,一共13人。5名身強體健的斯雷夫人,5名簽了生死契的平民幫手,2名戰士護衛,1名貴族,以及1隻魔鬼。
最終的陣型,三四五二:
魔鬼和兩名舉盾的斯雷夫人站位最前排。
三名馱着大背包,一手火把一手煉金熒光棒的平民,與阿爾卡蒂奧站位第二排——當然了,貴族青年走在平民的身後。
至於另外三名斯雷夫人,則與另兩名平民一同推着幾輛雙輪小板車,站位第三排。
是的,雙輪小板車,裝載物資的那種小手推車。
儘管畫風很不美觀,甚至充滿了土鱉感,但它實用。
不適合背着的物資裝備,譬如鐵鍬、魔鬼手搓的千斤頂、管裝黑火藥等等,都載在板車上,由第三排的人員保管。
護衛賓西與他哥哥,則腰挎彎刀手持弩弓,背着冒險者的裝備,在第四排負責警戒後方。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
魔鬼拍了拍左右身側兩名持盾的斯雷夫勞工的肩膀,黃銅面具下的眼眸肅穆,盯着這兩人的容貌幾秒。
隨後,又看向另外三名斯雷夫人,以及那五名平民幫手,將他們的容貌儘力記住。
一個完美的打灰人,應該如同一個典範的魔鬼那樣,是純粹理性、精於計算、不被感性影響抉擇的秩序維持者。
(再次聲明,惡魔和魔鬼是兩個不同的種族,前者天然傾向混亂,後者天然傾向秩序)
很可惜,李迦束即不是一個完美的打灰人,也不是一個典範的魔鬼,尚不純粹,殘留着太多不必要的感性。
上輩子在泰拉藍星,自己母國的古代文化中,有三種不同的代詞以用於形容成大事者:
英雄、奸雄、梟雄。
很顯然,這三種代詞描述的是個人,而非集體。
集體有集體的鍋,個人有個人的鍋。集體的鍋不能讓個人背,個人的鍋也不能讓集體背。
李迦束很清楚,自己的決策——組織冒險隊伍探索地下遺迹,排布隊伍的陣型——會讓哪些人承擔風險,又會讓哪些人受益,都能一行一列地,在‘賬本’上計算清楚。
是啊,必須計算清楚。
人人討厭電車難題,然而當電車難題真的碾到臉上時,站在拉杆旁的決策者,必須做出自己的抉擇。
人命不應以單純的利益得失來計算,但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全都死的早。
實事求是,是李迦束在上輩子學習到的最重要的方法論。
而‘實事求是’這個方法論告訴自己,如果‘既要又要還要’的完美三角無法達成,那麼,必須保住主體,抓住主要矛盾,放棄次要矛盾。
“......跟上我,出發!”魔鬼轉過身,率先步入地窟的缺口。
其他人維持着隊形,緊隨其後。
魔鬼很清楚,他以利益得失計算人命,平衡預期的‘整體收益’與‘整體損失’,這是極為理性的選擇。
至於感性上的苦痛?這是他自己的私事。
正所謂,
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全都死的早,
但總有一些不那麼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在‘實事求是’與‘理想’的鴻溝之間,走着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