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過幾天後,九月一日,青雅學校正式開學。
段莘莘穿着白襯衫和藍裙子,背着米白色的書包,和張若梅等在小區門口。
過了一會兒,趙茹急匆匆的帶着盛向予走了過來,段莘莘看着十二歲的盛向予,穿着白襯衫和同樣藍色的褲子,背着一個皮質的黑色書包,臉上依舊冷冷淡淡的,沒有任何錶情。
趙茹和張若梅在後面邊說笑邊走,段莘莘看着走在前面一言不發的盛向予,小跑了幾步跟上他,“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她當然知道他叫什麼,他的名字,曾經驚艷了她一整個青春。
盛向予依舊沉默着,像沒聽到一般往前走。
段莘莘決定自報家門,“哥哥,我在四年級三班,你在幾年級幾班呀?”
盛向予依舊懶得搭理她。
“哥哥,以後我們可以一起上下學嗎?”
盛向予似乎心情並不好,此刻嫌她煩,轉身對着她投了一個兇狠的目光,段莘莘這才知趣的閉了嘴。
從小區到學校最多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兩人到了學校便分道揚鑣,段莘莘走進自己的班級,找到位置坐下,新開學熱鬧得很,班裏嘈雜一片。
段莘莘因為個子蠻矮,坐在了第三排,同桌是個戴着眼鏡的男孩子,她把書包里的糖果拿出一顆遞給他,“你好,我叫段莘莘。”
男孩慢吞吞的接過,衝著她笑了笑,“你好,我叫張博文。”
其實大家並不是第一天認識,只是新開學換了位置,但她記憶力再好也根本不記得小學同學每個人的名字,只好從頭開始認識,她正要繼續開口說話,一旁正在吃薯片的男孩突然湊到她旁邊伸出手,“我也要。”
段莘莘扭頭,發現男孩塊頭比一般孩子大些,流着鼻涕,滿臉的霸道,便想起來是那個喜歡欺負人的小孩,叫李碩。
她從書包里又拿了一顆出來遞給他,李碩毫不客氣的剝開吃了,正要走時,她叫住他,“李碩。”
李碩回頭,“幹嘛?”
她心裏鬆口氣,看來沒有記錯,她繼續開口,“我給你吃糖,你可以也給我吃薯片嗎?”
李碩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剛拆開的薯片,迅速藏到身後,抬着頭霸道的開口,“我不想給你吃薯片,薯片是我的,你要是搶我就揍你。”
說完李碩快速的跑開了,又繼續找其他帶着零食的同學,段莘莘無所謂的聳聳肩,看了看書包里還剩下的十幾顆糖,想着等放學了就都給盛向予。
她想起前世,李碩也是如這般強勢愛欺負人,她從來沒有反抗過,直到初中孩子們逐漸開始發育,有些男孩子就喜歡調戲女孩子玩,有次李碩故意掀了掀她的校服裙子,被一旁的盛向予看到了,結果就是當天晚上李碩掀過她裙子的那隻手被盛向予硬生生掰斷了一根小拇指,養了好幾個月才養好。
從那以後李碩看到她就繞開走,看到盛向予更是恨不得找個坑把自己埋起來,生怕他再看見他。
段莘莘忍不住小聲的笑起來,她的整個青春,都被盛向予保護的很好,不曾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他寧願她恨他,也要離開她呢?
很快上課鈴打響,班主任換成了一位年輕溫柔的女老師,姓何,發了書之後下午便開始講課,段莘莘內心早已經是個二十多歲的人,學這些東西感覺自己有種莫名的幼稚感,但她還是裝作認真的在聽講,就那麼看似專註其實心不在焉的待了一下午。
青雅學校放學早,下午四點半便打響了放學鈴,她特意打聽過五年級比四年級晚十五分鐘下課,於是她快速的收拾好東西,背着書包跑到樓上,悄悄的在走廊的窗戶邊一個個尋找盛向予。
五年級一共六個班,她就那麼一個班一個班,一個人一個人的找,終於在一班靠教學樓外面的窗戶邊看到了盛向予。
他皮膚比周圍的同學白些,白襯衫乾乾淨淨,拿着筆一邊聽一邊低頭寫着什麼,面無表情的臉上寫滿了認真。
剛找到他,五年級的放學鈴打響了,老師從不拖堂,很快出了教室,她特意等在門外,盛向予出來的時候,班裏只剩下寥寥幾個人。
他走出教室,看了她一眼,然後冷漠的繼續往前走,她笑嘻嘻的跟上去。
出了學校,兩人回家的路上需要經過一條街,再走差不多五分鐘就到了,但盛向予卻突然拐了一個方向,往一條安靜的小巷子裏走去。
段莘莘跟着他也走進了小巷子。
她記得,盛向予每天放學就喜歡繞這條小路走,雖然會比大路多走十分鐘左右,但穿過巷子,會經過一家常年瀰漫花香的花店,還有一個廢棄的小公園,一座橋,才會到家。
她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回憶,這條巷子基本上都沒有住人了,所以總是很安靜,她記得上了初中以後放學基本天黑了,她怕黑所以每天都會抓着盛向予的校服衣角,他就那麼讓她抓了三年,抓到他的校服下擺有一角永遠皺巴巴的。
經過小公園的時候,段莘莘特意放慢了腳步,一直扭頭看着裏面,她清楚的記得,就是在這個小公園裏,那個鞦韆旁邊,前世的她曾經穿着最喜歡的白裙子,臉蛋紅撲撲的把手裏的情書遞給他,滿懷期待又忐忑不安。
也就是那天,他一如反常的掏出打火機,毫不留情的燒了她的情書,並且踩碎了她的自尊。
她青春里所有的悸動,都在那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那個鞦韆的見證下,消失的一乾二淨,從此以後的很多很多年,她再見他時,便是那個漆黑的夜晚。
段莘莘不禁心裏感到難過,不知不覺徹底停下了腳步,再回神時,前面的盛向予已經走遠,她趕緊快步跟上他。
又經過一座橋,這座橋對她來說也是一個悲傷的回憶,她的表弟段逸軒正是因為家裏壓力太大,無法承受,所以從這座橋上跳了下去。
段莘莘望着下面深不見底的江水,回憶着段逸軒被打撈上來時,已經被泡的腐爛發白的屍體。從那以後,所有人都認為段逸軒天生就是廢物,扛不住事,鄰里鄰外都在傳他爛泥扶不上牆,她記得前世在段逸軒的葬禮上,一群一群的人竊竊私語,那些無盡的詆毀盡數傳到她耳朵里,當時的她氣到發顫,卻無可奈何,不知當時段逸軒的靈魂飄蕩在葬禮里時,他該有多難過。只有她知道,前世的段逸軒曾經為了給她買生日禮物,悄悄的攢了兩個月的零花錢。
她心裏一陣難過,暗暗握緊了拳頭,發誓這一世一定不能再讓段逸軒學那該死的奧數,也一定要讓他快樂的活下去。
她回過神,扭頭髮現前面不遠處的盛向予正回頭目不轉睛的盯着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她立刻反應過來,收起心裏的思緒,大步跑到他面前。
“哥哥,謝謝你等我,我剛剛在看下面的水,真的好深啊。”
盛向予掃了一眼下面,回過頭繼續走。
大概還有不到五分鐘的路程,段莘莘一路都跟在盛向予後面,走到小區里,兩人要各回各家了,段莘莘突然小跑幾步繼續跟上盛向予,拉住他的胳膊。
“哥哥你等一下。”
他的胳膊纖細,從小身形就很勻稱,盛向予似乎很反感她碰她,剛拉住便一下子抽出去,又變回了那個帶着敵意的眼神。
段莘莘並不在意,拉開自己的小書包,把裏面的一把糖掏出來遞給他,笑的甜甜的,“哥哥,這個糖很好吃的,送給你。”
盛向予垂眸看了糖一眼,冷漠的開口,“不要。”
“我們班很多人都和我要,我都沒有給,特意給你留的,真的很好吃的,你可以嘗嘗。”
盛向予沒有再開口,也不再看她手裏的糖。
她知道他從小含着金湯匙長大,家裏根本不缺這種東西,他也不喜歡吃甜的,但她就是想把這個年齡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他,讓他明白世界上確實有人毫無保留的愛着他。
段莘莘抿了抿小嘴,乾脆把糖一股腦都塞進他白襯衫的口袋裏,然後調皮的笑笑,“嘿嘿,哥哥你就收下吧,就當我們成為好朋友的見面禮啦!”
說完她快速的跑開了,邊跑邊回頭衝著他做鬼臉,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十二歲的盛向予望着段莘莘的背影,小小的身子背着米白色的書包,上面掛了一個哆啦A夢的吊墜玩偶,隨着主人一起晃啊晃,開心的咧着嘴笑。
他又低頭,看着自己單調的白襯衫里,那滿滿一口袋五彩斑斕的水果糖。
彷彿他灰暗又蒼白的人生里突然出現的一縷陽光,毫無徵兆,又悄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