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色馬上黑了下來,街邊逐漸亮起了燈。
段莘莘氣呼呼的大步走在小巷子裏,後面跟着一臉漫不經心的盛向予。
巷子裏沒有路燈,段莘莘只能摸黑靠着記憶和依稀看得見的牆壁前進,以往這段路都是盛向予打開手機手電筒照着走,但今天他故意似的沒有開,段莘莘更生氣了,只能硬着頭皮一頭霧水的往前走。
巷子裏安安靜靜,只有身後輕輕的腳步聲讓她感到心安一點。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段莘莘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只好停了下來,回頭,藉著月光看清了身後離她幾步遠,臉上一副“我看你能堅持多久”的表情的盛向予。
十三歲的盛向予,臉上的嬰兒肥已經完全褪去,露出完美的下顎線,雙眼皮也變窄了些,顯得眼尾弧度剛剛好,個子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不止,已經到了青春期。
段莘莘看着他,覺得和前世記憶里長大以後的盛向予越來越像了,她記得,初二的時候盛向予基本上完全長開,個頭猛躥,到了一米七五。等到高中以後,他會完全成了男人和少年的結合體,散發著荷爾蒙,直接長到一米八七。
而還是孩子完全沒有發育的段莘莘,此刻和盛向予站在一起,像極了一個奶糰子。
她氣鼓鼓的瞪着盛向予,“你幹嘛不打開手電筒?”
盛向予一臉無所謂,聲線因為變聲期而有些低沉,“我看得見,為什麼要開?”
“你!.”段莘莘氣的忍不住跺腳,“可是我看不見啊!”
“關我屁事。”
他自顧自的越過她往前走,似乎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
段莘莘看着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突然往前跑幾步一下子跳到他背上,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瞬間接住她,手托着她的腿,同時回頭驚訝的大聲道,“段莘你做什麼!”
段莘莘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說!為什麼要寫我的名字?還讓我跟你姓?”
盛向予稍微發育出的喉結動了動,有點難以開口。
其實他不止在試卷上寫過她名字。草稿紙上,課本里,就連每晚睡前看的課外書上,他一遍又一遍,寫的快要認不出那三個字,把她的名字一筆一劃寫好再合上書,他幼稚的以為這樣就能把她永遠留在身邊。
從小到大,盛望因為工作特殊常年不在家,趙茹也一樣,所以五歲起,他學會自己獨自生活,家裏停電了,他一個人踩着小板凳查看電錶,那時候他就明白,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依靠任何人,他敬佩那些強大又孤獨的人,他想成為那樣的人。
所以一直以來,他沉默寡言,獨立思考,認為和人打交道不是特別重要,所以無形之中封閉了自己的內心,也讓自己逐漸沉淪在自我里,一直以來他都矇著一層霧看這個世界,從不交心,現在也一樣,殊不知這樣會讓他越來越偏執下去。
他的世界是蒼白又孤單的,有時候在操場看着那些結伴而行打打鬧鬧的學生,他也會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些不太一樣,自己似乎喪失了某些東西,比如這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活潑好動,他也會惆悵,自己這樣的性格究竟是對是錯。
也罷,就這樣按照自己的想法又未嘗不可呢,大家不需要規定人必須按照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去生活。
他就這樣一直沉默又封閉着,直到遇見段莘莘。
她的笑容就好像一把打開他心扉的鑰匙,輕而易舉進入他的內心,改變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無形之中讓他找回了曾經喪失的東西,因為段莘莘,他學着交朋友,所以認識了張陽。
十三歲的盛向予還不懂什麼是喜歡。他只知道段莘莘對他來說很重要,和他的父母一樣重要,他想把她永遠留在身邊,所以想在自己周圍留下儘可能多的她的痕迹,寫她的名字便是其中一種。
令他沒想到的是,段莘莘三個字寫多了已經成了習慣,周考的時候他剛寫完一個盛字,緊接着就寫了她的名字,到最後交卷也沒發現,是老師當著全班提起他才發覺。
如今欠揍的張陽把這件事告訴了段莘莘,她如今的質問,他無話可說,因為他如此自私的心思不能告訴她。
背上軟綿綿的觸感和壓力無比真實,情急之下他鬆開手,她來不及反應就摔在了地上。
段莘莘捂着自己痛到死的屁股,抬頭看着黑暗中盛向予的身影,“盛向予!你怎麼這麼無情啊!我們一起上下學這麼長時間,我以為你已經把我當成你的好朋友了!”
好朋友……
盛向予彎腰想要拉她起來,卻被她一把打開,“才不要你拉我!”
段莘莘痛的呲牙咧嘴,忍着痛站起來,她看不清眼前盛向予的臉,只能模糊的看着他的輪廓,“盛向予,你是不是討厭我?”
盛向予幾乎下意識回答,“不是。”
“那你為什麼,總是欺負我?”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鬆開她的手,良久說不出話,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特殊又重要的存在,具體是什麼,他不懂。
月光重新灑在地上,段莘莘這次看清了盛向予無措的表情,這才想起他現在年紀尚小,很多事情想的沒有那麼透徹,於是氣也消了大半,“你以後,不要再欺負我了,你對我好一點吧。”
盛向予抬頭,望着那雙清澈的眼睛,“好。”
“那你……那你和我道個歉,我就原諒你啦!”
盛向予薄薄的嘴唇輕動,聲音輕飄飄的傳出去,“對不起。”
至於為什麼要道歉,他心裏沒有一個明確的理由,只知道這樣做段莘莘會原諒他,會繼續和他做好朋友,是他想要的結果。
聽到盛向予第一次和她道歉,段莘莘開心的跑到他面前,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樣,“好啦,那我原諒你啦!快點把手電筒打開,這裏好黑我看不見。”
盛向予回到家時,母親趙茹在沙發上坐着講電話,沒有聽見他回來的響動。
“知道了知道了,盛望明天不在家,就定在昊天酒店吧。”
“討厭啊,誰要聽你說那些……”
“嗯嗯好,那就下午三點……你……你記得帶東西啊。”
趙茹掛了電話,臉上抑制不住的笑和紅暈被玄關處的盛向予一覽無餘,他漆黑的瞳孔映出趙茹明顯嬌羞的表情,猛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母親……在和誰打電話?那個人一定不是盛望。
趙茹發覺兒子回來了,表情一下子變回平常,慌張的快速把手機收起來,“小予回來了?餓了吧?洗手準備吃飯了。”
盛向予把書包放在一邊,換了鞋,“嗯。”
趙茹看着餐桌上低着頭沉默的盛向予,給他夾了一塊肉到碗裏,“小予,明天媽媽有事得很晚才回來,你爸他工作也忙,所以明晚你自己把菜熱一下,好嗎?”
盛向予筷子停頓了一下,盯着那塊肉,輕輕開口,“好。”
回到房間,盛向予靠在門上,怎麼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猜想。一定不是的,母親那麼溫柔賢惠,她一定是有事,一定不是和別的男……
想到這裏,他手攥成拳,狠狠捶了一下旁邊的牆,再慢慢睜開眼,手關節的劇烈痛感讓他保持清醒,這才抑制住了內心齷齪的想法。
他走到窗戶前,對面樓下亮着燈,透過玻璃,他看到段莘莘乖巧的坐在書桌前,手拿筆認真的在做作業,小臉看不清表情,枱燈照在她的上半身,身後的影子跟隨着主人小腿一晃一晃。
過了一會兒,段莘莘發覺好像有人在看她,抬起頭望去,屋內的燈光太亮,她看不清外面,只看到對面樓上開着燈,她一雙眼睛朦朧的望着,捕捉不到聚焦點。
她看不見他,也不知道他在望着她。
樓上樓下,是隔着厚厚一層圍牆的兩個世界,他隱在黑暗裏,她身處光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