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取淚人
當秋木槿進入第四面鏡門，眼前一晃再次搖身化成一位男嬰。
男嬰名曰堇如意，卻從出生就從未如意過。
如意的父親早早離世，他與母親則相依為伴。
可他母親在常年的勞累下一直體弱多病，隨着季節的變化，疾病也愈加嚴重。
一日，大雪飄零，如意看着已經卧床不起的母親，只能默默抽泣。早就身無分文的他們，已經把看病求醫當成了一種奢侈。
可看着奄奄一息的母親，如意還是打算去試上一試。
來到醫館，如意跪於大夫跟前，磕頭祈求，口中答應着他的一切請求。
看着才五歲多的小如意，如此懂事孝順，大夫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看你可憐，我倒是想到個辦法。最近帝王在收五歲的小孩，你若願意，把你自己賣了，拿錢來換醫藥費吧。”
像是被指出了一條明路。
小如意果然不負他望，拿着自己的賣身錢，換取了藥費，救治了自己的母親。
只是她的母親病好之後，再也找不到了小如意。
到了帝王那裏，離開母親的如意根本無需被人鞭打，整日裏就是以淚洗面。不過，他的淚和帝王所需的量比起來還是太少。
只用了兩個月，再也經受不住的如意，最終還是倒死在鞭打中。
……
再次站於鏡門，秋木槿發現自己的白髮已經多了許多。就連眼角似乎多了幾分細紋。年級輕輕的她，瞬間便像是蒼老了許多。
能為自己的母親所死，其實此刻的心中竟然沒有那麼痛。畢竟，這一生太過短暫。
當秋木槿進入第五面鏡門，眼前一晃再次搖身化成一位男嬰。
這名男嬰名曰終離，一生碌碌無為。到了中年平日裏都是打些閑工度日。
說來或許是運氣好轉，到了四十經人介紹竟取得一位賢妻，沒過幾年竟然又喜得貴子。
可謂老來得子，終離恨不得天天把孩子捧在手中含在口中。
自從有了這個貴子，終離也開始奮發向上，一改往日的閑散。
但人到中年又無過人之處，何來養家餬口，直到一日他得知帝王現在正在急找取淚人一職，且報酬豐富。
雖然不明白什麼是取淚人，但看着豐厚的報酬還是不免心動。
直到開始被帶進帝王的府邸，開始明白取淚人是幹什麼時，他的心就徹底慌了。剛剛為人父的他，無論如何對着和他孩子一樣大的孩子們也下不去手。
但進入這裏就是有來無回，他下不去手就也同樣被打，直到最後，不知是為了妻兒還是為了最後得到的報酬還是為了自己活命離開這裏，他還是選擇了作為一名取淚人。
每日裏，他在鞭打每個孩子時，心中都在做着同樣的一個祈禱。
他看到無數的孩子被打死在眼前，看到無數的孩子哭成了瞎子，看到無數的父母整日哭倒在帝王城外等待着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能走出城門。
如同一個麻木的傀儡，當他再次抬手打向新送來的孩子時，手和心幾乎同時都停在了那裏。
“終暖！你也被抓來了。”看着自己想了無數次的畫面，終離突然顯得倒是有些平淡。
“爹。娘死了。”小終暖同樣顯得平常。
“好，爹現在就帶你出去。來，讓爹抱抱。”說著，終離彎身便緊緊抱住了孩子，粗糙的臉朝着孩子已經花了的小臉上蹭了兩下，然後俯身如牛就朝門外出去。
……
“爹沒保護了你們。”再次站於鏡門前，秋木槿只是這麼一說。
神情同樣有些獃滯的秋木槿，心裏只有痛，剛剛死去前，他的孩子還是被那些人搶走了，無力。
“你還要繼續嗎？去嘗盡人間百味？感知百生？”一道慈祥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秋木槿身後。
可秋木槿依舊神情獃滯，然後沒有回答，猶如傀儡般就再次踏入。
九十九道法門，九十九面人生。
鏡中一世，鏡外一瞬。面面黃粱，生生荒涼。
已經記不清這是到了第幾面鏡門，一個面目蒼老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站在鏡子前。
“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裏。”看着鏡中陌生的自己，秋木槿不禁再次問了出來。
“還剩最後一面鏡門了。”尹壽突然再次出現在她的身後。
“嗯。進。我進。謝謝你老先生。”秋木槿蒼老的聲音回答道。
秋木槿邁出蹣跚的步伐，頭也不回的進入了最後一面鏡門中。
最後一次進入這個鏡門中的世界，她再熟悉不過。
前面的九十八道門，他化成了這裏的一切角色，從小孩到老人，從一介凡夫到帝王相侯，從大家閨秀到紅塵女子，在這裏她受到了九十八次不同的人生，她每重人生的記憶都在此刻重新匯聚在一起。
酸甜苦辣，她感受到了人生百態。她突然發覺自己可以完整的看清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每一處風，每一滴水，每一棵草木，每個人眼神中的心情。她都感受到了，感受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這次，她化成了一滴淚。
一個正在哭鬧的小孩，它從眼中落入一支白色的瓷碗裏。
它被搖搖晃晃倒入一支小缸中，又被倒入一層紗布中。
穿過紗布，它落入熱騰騰的鍋中。
後來，它的周圍就被填滿了食物。
最後，它隨着食物被咽入肚中。
它在帝王的身體中，一動不動，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自己開始變得稀薄，直到最後徹底消失在他的身體中。
……
“恭喜你，穿過了百生門，遊離百回世間。你已經悟成大道。”尹壽此刻與年邁的秋木槿並肩而站。
“你也曾經穿過了這裏對吧。”秋木槿此刻判若兩人，雖然年邁，但眉目之間已是仙氣凜然。
“你來了，我就要走了。”尹壽望着眼前萬里山河。
兩人此刻站於一座山峰之巔，群山在下，特別是眼前一座被紅楓染后的大山，格外刺眼。
“嗯，這裏除了有點寂寞，其它也挺好的。”秋木槿言笑道。
“呵呵，是也。相信有天你的有緣人也會進來代替你的。”尹壽說罷，身形化為一道殘影便落於紅楓漫野的山上。
“我的離開，也就打破了這裏的封印。這個人會跟我一塊離開的。”尹壽回首又向秋木槿說道。
“嗯，無論是誰離開，這個世界該面對的，終歸是要面對的。”秋木槿神情自若。
“嗯。”尹壽說罷，兩手看似輕輕一揮，漫天的楓葉飄零。
隨着楓葉在風中的滾動，一個身形消瘦，青衣銀飾的男子緩緩從裏面走了出來。
“姜央，看來你和這個世界還有幾分薄緣。”尹壽麵對這個滿身青色刺繡的長衫男子，語氣中多了幾分輕蔑。
“無論再過多少年，這個世界需要我。”男子說話倒是有幾分書生氣。
三言兩語之後，兩人的身影就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堆楓林前。
偌大一個世界，此刻只剩一個孤獨的身影黯然立於山間。
也不知是這個世界忘了她，還是她選擇忘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