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茉莉花開
一月後。
春日已經快要結束了,午後炙熱的陽光淋漓盡致地灑落在這個小小的院子裏,碎了清風。
溫葉庭躺在床上,許久以來總算有了一種強烈的想要睜開眼睛的感覺。他皺起了眉頭,眼睛似張微張,睫毛不停地顫動着,像是撲扇的翅膀。
經過一會兒的努力,他終於又一次見到了這個世界。
不知是太久沒有見過光明還是有些不適應,他覺得突如其來的光略微刺眼,眨巴着眼睛,仔細辨認了自己的身體。
抬起手來看了又看,又轉着頭向四周張望着,他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當初花間帶他回過的那個小院。
溫葉庭不自覺笑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沒事了。
於是他開始活動手腳,想要起身。幸好的是,這手腳倒也沒有因為長久時間的不活動而變得獃滯,很快他便站起來了。
他正打算去找她,他也不知怎的,就是知道她一定在。
剛走出兩步,就看到偃於秋端着水往屋裏走。偃於秋看到安然無事的他,高興得手裏的水都沒拿穩,灑了一地。
偃於秋興高采烈地沖了上去,又哭又笑,涕泗橫流般,緊緊抱住溫葉庭,“溫大哥,你可算醒了。”
溫葉庭被他這樣一抱,有些不好意思了,雖然他心裏希望此刻抱着他的人是她,但沒想到卻被偃於秋這小子捷足先登了。
他輕輕推開偃於秋,即使有一肚子想問的問題,但仍舊率先問了一句,“她在哪裏?”
偃於秋抹了抹那喜悅的淚水,卻又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麼說。
溫葉庭察覺到了什麼,立馬追問道:“你快說啊,發生什麼事了……”
“溫大哥你別急,姐姐她沒事,只是……她只有晚上才來,白日裏她都要替那個人做事。”
溫葉庭本鬆了口氣,但聽完又覺得哪裏不對勁,一頭霧水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這時,從門外傳來桑榆有些抱怨的聲音,“不是我說,你這也太能躺了,你再不醒來,興許就見不到她了。”
溫葉庭一聽這話,急得手足無措,自己自從服下那回生花的根之後就不省人事到現在,不用想也知道要讓他醒來定是要付出很多代價的。可要是他知道這代價全是關於她,他說什麼也不願醒來。
桑榆知道溫葉庭此時一定想衝動地去找她,於是先將他攔了下來,讓他好生坐下,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水,隨後開始講述起來。
“你能醒來是因為她去找了一個叫柏鎣的人,那個人不是什麼好人,自然也沒有什麼懸壺濟世的好心腸。所以,她答應了柏鎣的條件,白天留在柏鎣身邊替他研究一些什麼歪門邪道的東西,晚上把葯帶來之後,還要照顧你。為了防止你醒過來之後身體不靈活,她每天夜裏都替你活動筋骨。我看她的手都腫了說我來,她也死活不讓,那表現……表現像是要抓住最後的時間對你好。”
桑榆一口氣說了很多,他心裏也很亂,看到溫葉庭醒來他也高興,但想到溫葉庭醒來之後,她或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又覺得難過。
溫葉庭對桑榆口中的這個人十分陌生,但是也不知從何問起,只得壓制住內心那些複雜的情緒,一一問道:“那她現在在哪裏?這個名叫柏鎣的難道要留她一輩子?換種其他的報答方式不行嗎……”
桑榆瞥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一旁的偃於秋按捺不住,低着頭輕聲說道:“沒有人能找到柏鎣,哪怕姐姐,她每天天亮之時都是由柏鎣引回去的。”
偃於秋沒有回答後面的問題,溫葉庭便也懂了。可是,他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她為了他做了那麼多,這一次也該是他來做了。
他正欲起身,這時看到冬青從門口進來,看到醒過來的溫葉庭,那張蒼老的臉上堆出來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裏還嘀咕着:“姓柏的說一個月就會醒,還真是……”
溫葉庭倒很驚訝,“前輩,你怎麼也在這裏?”
“怎麼?我不能在這裏嗎?”冬青打趣地回道,“小子,你醒過來是件好事,但有句話我得告訴你,接下來才是考驗你的時候。”
溫葉庭聽冬青也這樣意味深長地說話,一顆心早已懸着,他迫切地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便轉向桑榆問道:“你給我說說我昏迷這段時間的所有事情,所有,一個細節也別放過。”
桑榆看着相當嚴肅的溫葉庭,便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講與他聽。從溫炎如離世到她假死,接着到回了安鄉,再到現在這個局面。
溫葉庭的手將茶杯捏得極緊,他沒想到這麼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一時半會兒竟有些難以接受。
在溫葉庭看來,她處決了溫炎如,也製造了假死,或許就是給自己最後的交代了,她已經做好了離開這裏的準備。
想到這裏,溫葉庭猛然又想起什麼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對了,最近可有什麼別的事?”
冬青聽到他這樣問,一下子就明白了溫葉庭在問什麼,走到溫葉庭的身旁,嘆了口氣,先安慰道:“你當時躺着,身不由己,何況這件事錯也不在於你。”
溫葉庭放下手中的茶杯,雙眼睜大,“真……打了?”
冬青點點頭,細細說道:“嗯,剛結束沒幾日。韋筠他打了你父皇一個措手不及,先是斷了與豫都的商貿,隨後又趁機從蜀州起兵,將豫都的邊境悉數佔領。豫都那邊一開始還想求和,韋筠就讓你父皇交出殺害朝顏的幕後真兇,可是豫都卻又遲遲交不出來。你的二哥,便帶着精兵與韋筠交戰了……”
“那……結果如何?”
冬青盡量平淡地回道:“韋筠勝了,還生擒活捉了你的二哥。你父皇給出的條件是割讓三個州的領地給秦都,還獻上了那個兇手……”
“幕後操縱人殺害朝顏的是誰?”溫葉庭顯然也很關心這個問題,急切問道。
“貴妃。”
“二哥的母妃?”溫葉庭覺得十分詫異,一個深居宮中的妃子為何會如此行事,竟然還知道花間她們的身份。
“沒錯,我們也沒想到。後來韋筠將貴妃審問了一番,這才知道,你父皇身邊的那個宦官就是貴妃的眼線,是他告訴了貴妃花間的存在,以及一些有的沒的。正因為他也不太清楚這其中的細枝末節,導致貴妃以為我們是去協助你建功立業的。要說這貴妃,也全然是為了她的兒子能當上皇帝,當時這溫炎如被貶到邊疆,她便以為這太子之位非二皇子莫屬了。誰曾想,那個宦官說這太子之位恐怕是你的。她惱羞成怒,想要從你身邊的人下手,所以也就盯上我們了……她要說聰明也聰明,要說愚蠢也愚蠢,當時她知道了韋筠的身份,害怕一不小心導致兩都禍亂,這才等到韋筠離開下手的。”
冬青這一通話,坦誠至極,他本不想告訴溫葉庭這麼多內情的,但又覺得瞞着他也不是個辦法。有些事情,總歸要讓他承受才是。
也的確如此,溫葉庭聽罷更是覺得慚愧,這說來說去,父皇竟然是想把皇位傳給他,而又正是因為父皇的這個想法,才導致貴妃對朝顏她們下手。
這種種的種種,癥結所在全是他。
可自己這樣一個人,又何德何能?
他了解自己的父皇,就算這次不幸戰敗了,但那顆想要一統天下的心卻沒有死。而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次戰敗,父皇更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勢必要讓秦都覆滅。
“那韋筠呢?他現在在哪裏?”溫葉庭又開口問道。
“在錦雲城,來信說這兩日會到安鄉來看望你。”
溫葉庭聽到這話,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欣慰的。即使兩都兵戎相向,但至少韋筠這心裏還是把他當朋友的,並沒有身份的差異、立場而變成對立面。
然而,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麼向韋筠訴說,總歸這件事的起因與他有關。
一時之間,溫葉庭感到心亂如麻,自己要面對的,要解決的事情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多得多。
偃於秋見屋內氛圍凝重,起身向溫葉庭說道:“溫大哥,你餓了吧,我去給你煮碗抄手,玉茗姑姑包的可好吃了。”
溫葉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此刻,桑榆開口了,“這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給你說了。眼下該你說說了,打算怎麼對付那個柏鎣?”
溫葉庭咽了下口水,“還得等我見到她才知道這個方法可不可行。”
桑榆看溫葉庭這樣說,目瞪口呆地問道:“你這麼快就想到辦法了?我在這兒足足待了一月,想破腦袋都沒想出來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萬無一失誰敢保證,但不試試又怎麼知道?”
冬青這個月也不是沒有想過等溫葉庭醒來,該怎麼救花間逃脫魔掌。當下聽他這麼一說,心裏倒也暢快了一些。
“行,那等花間來了,叫上我們一起商量。”
溫葉庭頷首,抬頭看向院中盛開着的茉莉,心中念道:“生日到了。”
“天賦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獨逞芳菲。”那些茉莉花,好似淡雅的害羞的姑娘,小小的一朵朵,卻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就像溫葉庭第一次見到的花間那樣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