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劍鳴簫嘯 第十五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第一卷:劍鳴簫嘯 第十五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兩仙道既去,寺內便更深夜靜。

屋子裏的人陷入了沉思:這塊地盤經仙道一攪和,突然喧賓奪主,顯然行均方丈變成了主持,七宿還得聽從其徒兒符存的安排調度,清涼寺今後該如何打整?大家該何去何從?

一年之計在於春,清涼寺百廢待興。

擺在行均方丈面前的重任就是使清涼寺儘快恢復正常,好在方丈有修定寺多年治理經驗,首先明確寺院精減開支項、緊衣縮食,寺僧必須以開墾所屬清涼寺的荒山田畝實現自給自足,然後明確了漠北七宿的分工責任,比如桑南斗負責協助符存對寺內各項分工進行巡查、外出化緣,諸道外聯等事項,閻金牛承擔清涼寺安全保衛責任,常婺女、吳子虛負責清涼寺的衛生伙食,顏月危、朱紅室負責寺院的生產供應事項,章水壁負責外來僧侶香客的迎送安頓事項。

“荒田野地開墾出來了,可沒有種子播種,這有什麼用嘛!白忙活一陣!”朱紅室抱怨道。

轉眼又到一年陽春三月,清涼寺陷入了捉襟見肘的困境,大夥想盡一切辦法維持生計,可眼下似乎山窮水盡,無計可施,難道唯有打家劫舍才是出路?大夥不再像往常那樣幹活,相互爭吵不休……

“桑南斗,這幾個月,你們化緣,化到了什麼嘛!屁都沒有!”閻金牛質問起來,怒目圓睜、鼻孔快冒煙似的。

“你什麼意思啊!你閻金牛負責安全,也還是好耍不中用嘛!”桑南斗不服氣,將氣話頂了回去。

閻金牛一聽此話,氣得直冒煙,揮舞拳頭,怒吼道:你小子越來越猖狂了,吃老子一拳!

“夠了!夠了!”符存見場面失控,不由怒喝道:你們爭強好勝,能爭出什麼來?如今困境,非任一人所致,像你們這樣相互指責,即使你爭得上風,在目前困境面前,你又贏得了什麼?你爭口舌之利目的何在?無非,責難同仁而逃避自己之責矣!先賢有云: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大夥見符存生氣發話,便強壓怒火,緘口不言,給了少許面子,但苦臉拉得老長。

“大道理解決不了肚子的咕咕叫啊!”常婺女不屑一顧地拋出一句話后,扭頭一邊,臉色陰沉。

眼前吃不飽,長此以往,似乎也看不見長治久安的希望,就難有靜心領悟這些大道理,此乃人之常情也!

符存見大夥情緒越來越大,厲聲說道:我聽聞嬰兒的慾望就是餓了非要吃飽,否則啼哭不止,他們不理會娘親是否有乳汁以及是否充足,是否該節制一些食慾,更談不上要去關注些修身處世之道理,你們如此嚷嚷不休而對困境無能為力,跟嬰兒的慾望又有何異?

“不爭,怎麼上進?怎麼會有作為?”吳子虛問道。

“我講的爭,就是你們那種毫不意義、庸人自擾的指責爭吵、爭端、爭奪;不爭並非不進取,而是你的進取盡量讓人感受不到衝擊感,猶如溫水煮青蛙而蛙逃不出淺鍋,春雨潤物細無聲而使萬物復蘇茂盛……”符存繪聲繪色地說道。

桑南斗擊掌贊道:妙哉!少爺不愧博覽聖賢書,參悟得如此之深刻道理,在下受教了,佩服!佩服!

閻金牛聽得撓頭抓耳,煩躁地說道:你桑南斗整天只知道拍馬屁!這些大道理好生空洞!還不如我拳頭打一下見痛癢!

符存見閻金牛很不服氣,質問道:真如此嗎?之前仙道呂洞賓攪了你們霸佔的清涼寺,你閻金牛為何不敢一拳頭打向仙道呂洞賓呢?

“嘿嘿!仙道那麼厲害,閻金牛肯定不敢主動挑戰喲!”章水壁咧開嘴笑道。

“仙道張果老並末與你們爭鬥,而你們對他言聽計從,服服帖帖呢?”

“仙道沒有人敢冒犯哦。”

“可見他收拾了你們,而你們猶如溫水青蛙,莫敢與之爭。”符存笑道。

閻金牛聽得一頭霧水,便道:仙道有本事,與之爭,猶如以卵擊石,無論他與我們爭與不爭,我們都得讓着他嘛!這麼簡單的道理還要搞這麼複雜么?

“哈哈哈,爭與不爭,取決於你爭鬥得贏么?”符存追問道。

“當然啰!”

“那你怎麼事先知道爭得贏與否?”

“有眼睛看嘛!”閻金牛不耐煩說道。

符存心想不讓他領悟透自己說出的那句話,今後跟隨自己,定會給自己惹出許多事端來,於是繼續說道:你肉眼判斷,與我打鬥,你能贏么?

七宿一聽此話,倒吃驚不小,面面相覷,然後又相互小聲議論起來……

“你們照實說來便是,無須顧慮。”

閻金牛看看雙手,感覺手掌痒痒的,但又說道:你小小年紀怎麼打得過我們喲!

“這樣吧,你肉眼判斷能勝我,那我就讓你再長點見識!閻金牛你儘管使出所有招式來吧。”

閻金牛又仔細打量了一番符存,心想少爺身板和個頭都不如自己,就憑我一身蠻力就能把他壓扁,他只是讀書比我多,說話一套一套的,哄人還差不多,要硬拼,豈能是我的對手哦,便笑道:哈哈哈,少爺,並不是我唬你,我走東闖西,見識和經歷不少,贏你輕易得很!我的判斷沒錯,還是不比為上!

其他人心想閻金牛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要跟他爭個高低,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桑南斗心想自己與少爺最為親近,外出化緣,常與他討論兵家韜略,卻從未聽他說起自己武藝修為,雖然他曾說過拜陽玄子為師,得其贈送秘籍,卻並末向其學藝,而行均方丈武功修為如何?是否授其武藝都從末聽其說過,如果真要跟閻金牛這樣歷經世事的蠻漢比試,少爺定要吃虧,若留此敗筆,今後在七宿面前有心理陰影,有損威儀。

“少爺想讓大家真正明白‘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的道理,我們都已經明白了,不是么?”桑南鬥上前,對着其他人說道,暗示其他人勸止該項比試。

“少爺說不爭,自己還要與閻金牛爭高低,這豈不是說著道理做着違反道理之事喲。”顏月危嘿嘿笑起來。

理愈明、踐愈行。對於‘爭與不爭’的深刻理解和參悟,小到人與人之間相處,大到國與國之間相交,都極其重要。

“爭,要有必勝之道義且讓人感受不到衝擊感、冒犯和侵略感,可謂之得道進取,故兵家曰:出師有名,得道多助;凡人常因小利、小事等不順自己意願而起爭執,結果是蠻橫者無理霸道而遭人詬病、其家業難興,軟弱者奮起爭鬥而傷痕纍纍,是為不智也。”

符存停頓一會兒,見大家默然不語,又繼續說道:自古不爭有三,其一、有不爭的實力,讓對手望而生畏,不戰自退,故兵家曰: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乃不爭的最高境界;其二、利害猶小、不屑一爭,其利其志在遠大也;恰如韓信忍受胯下之辱也!其三、無力以爭,委曲求全也。可見,顏月危你說我之爭是無名之爭、失道之爭嗎?若我不爭,也不符合我剛講不爭的三種情況了,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輸給閻金牛而失少爺之體態,你們有所不知,我時刻警醒爹爹對時勢的預判,我們蟄居此地,非長久之計,今後我們走出此地,將會面對更為複雜的人際利害關係,今不悟透此道,談作為何易!我今天定要與閻金牛比試一番以悟道!”

大家見符存心意已決,就不再多勸了。

閻金牛摩拳擦掌,感覺很久沒人跟自己較量,好生沒趣,今天讓少爺和大夥再見識一下自己神威仍不減,於是抱拳施禮道:既然如此,在下要冒犯了。

“你一天嚷嚷不休,看你有多大本事,儘管都使出來瞧瞧!”

符存話音剛落,閻金牛就運足氣力使出一招‘猛虎下山’撲面而來。

符存側身一閃、借力打力,以迅雷之勢后掃其腳彎處,只聽得噗通一聲,閻金牛便重重地向前摔了去……

“算你僥倖!”閻金牛從地上爬起,心裏很是不服氣,又接連使出‘老鷹抓小雞’、‘旋風卷落葉’等招式,緊攻不放,可符存不緊不慢,令閻金牛氣急的是還沒觸碰到符存身體,好似一股力量硬生生把他滑彈開去,數十招下來,閻金牛已是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觀看的人覺得好生有趣,笑得前俯後仰。

“不服!不服!”

“有什麼不服?”

“你總躲閃着我,這叫什麼比試嘛!”閻金牛灰頭土臉,有力無處使,毫不服氣。

“你這是‘人窮怪屋基、屋漏賴瓦稀’!我要攻擊你,豈能給你躲閃之機!”

“來啊!來!攻擊我啊!”

符存二話不說,點地一躍,躍出丈余高,推山之勢使出一掌“泰山壓頂”襲向閻金牛……

“咦!好傢夥……”圍觀的人見少爺輕功非凡,驚嘆不已,鼓掌歡呼。

閻金牛不敢怠慢,見少爺來勢洶洶,趕緊運力相抗,豈知少爺瞬息間又轉換招式,趁金牛下盤空虛之際,側身一腿飛出,像利箭一般正中下懷,疼得金牛嗷嗷直叫。

“能在眨眼間完成調虎離山之式,罕見!實屬罕見啊!”吳子虛讚嘆不已。

其他人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精神振奮。

閻金牛豈能就此罷休,揉揉手腕,氣急之下,亂拳如暴風雨般向少爺擊去。

符存不緊不慢,腦海閃現師父曾以“柳葉四疆”封住了陰玄子的“覆雨難收”的招式,立即使出該招,封住閻金牛的亂拳,旋即一招“拜觀音”,反掃閻金牛後腳彎,閻金牛用力過猛、防不慎防,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此時掌聲、歡呼聲一片。

不覺行均方丈已來到,神色莊重、面無表情……

“師父前來,有要事吩咐嗎?”符存見方丈前來,趕緊迎了上去。

“年初安排的任務完成如何?”

“寺院的荒山田畝已開墾,無賴無種可播種啊!”

行均方丈掃視一周,見寺院乾淨,佛尊整齊肅然,每個人都畢恭畢敬站立侯着。

方丈緩緩說道:今聞懿宗崇奉佛教,於三月廿九日,遣使赴法門寺迎佛骨,雖遭群臣多上疏諫阻,甚至有人言稱憲宗即因迎佛骨而駕崩者,但懿宗聖意,聲稱,‘朕生得見佛骨,死亦無恨!’,於是,廣造浮圖、寶帳、香輦、幡花、幢蓋,皆以金玉、錦繡、珠翠裝飾,從法門寺至京城三百裏間,道路車馬晝夜不絕……

“寺院向來是在官府支持下發展興盛的,清涼寺與官府衙門失修久矣!看來是再建立聯繫的時候了。”桑南斗看到清涼寺生存發展的契機,高興地說道。

“不可,不可!官府必然會盤查我等!”閻金牛大呼不可。

“天有造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爾等誠心悔過,何慮之有?”方丈心想朝廷如此尊崇佛道,用不了多久便會大赦天下,繼續說道:過幾日老衲便前往縣衙求一些種糧回來播種,你們要繼續鬆土除草,月底有望耕種了。

立春后,雨水淅淅瀝瀝,山路低洼不平、泥濘難行,大家都盼着方丈早日出行。

這天終於等來天色放晴,方丈在僧眾目送下遠去……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霜夜與霜晨;遄行,遄行,長途越渡關津,惆悵役此身;歷苦辛,歷苦辛,歷歷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一段《渭城曲》送別,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過了數天,方丈招集僧眾到方丈室議事,大夥進入方丈室時談笑風生、興緻很高,但見方丈雙目微閉、一臉肅冷,令人不免擔憂方丈前去官府,恐末討得什麼好處……

“師父前去縣衙,難道縣老爺沒有答應資助我們清涼寺嗎?”

過了一會兒,方丈睜眼掃視一周,面色凝重,緩緩應道:縣令雖應允資助清涼寺穀物二十餘擔,但須我等自己去取。

“二十餘擔?”

“二十餘擔,縣令真是我們的活菩薩啊!”

“莫高興早了,福兮禍所伏,這些糧食本身就是是非之源!”方丈憂慮道。

“師父所言極是!官府不出人力,就憑我等人手是搬不回來的!”符存沉思片刻又說道:當今飢荒四起,大大小小的山頭都有匪賊佔據,虎視沿途各道動靜,我們長途搬運財物,必遭山林悍匪攔路搶劫,弄不好人財兩亡,既使搬運回來,也會讓匪賊時常惦記,勢必引來諸多是非啊!

“如此說來,縣令之所以許下海口應諾二十餘擔,是量我們不敢也不能取走如此多的穀物啊!”桑南斗對着閻金牛激將道。

閻金牛從來都是經不住些許激將,像鬥牛一般氣沖沖地吼道:你們忘記了我們曾經就是以販賣私商為生,走東闖西,什麼匪徒沒見過喲!這小小二十餘擔,何足掛齒!

“往時不同今日,閻金牛休要逞能!代北地區,唐軍與沙陀軍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而土匪流寇更是到處劫略、肆無忌憚!這二十餘擔,你能有什麼辦法?”

閻金牛一臉不在乎,憋着嘴說道:這還不簡單,以假亂真法可保安全取回那二十餘擔。

“以假亂真?如何以假亂真法?倒詳細說來聽聽!”

閻金牛欲言又止,心想:每次獻計,我都口無遮攔地全盤道出,顯得一文不值,這回,哼哼……我也要賣回關子,得讓他們好好求我!

桑南斗一見閻金牛神情,便已揣摩其八九分心思,哈哈大笑道:你閻金牛每次說的方法計謀都是小兒科,不中用啊!這回也好不了多少,不說也罷,也罷!

桑南斗此話一出,氣得閻金牛鼻孔直冒煙似的,瞪着桑南斗道:你,你桑南斗說話怎如此狗眼看人低呢!告訴你們,我這‘以假亂真法’,堪比歷史上有名的‘瞞天過海’……

其他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閻金牛一看,顯然大家都不信自己有妙計,便着急道:如何以假亂真呢?首先去村寨里租借一輛馬車,準備數十個口袋,去時口袋裝滿枯葉,並高舉各大寺院銘牌,立一大旗曰“葉滿佛國、去回勿擾”,若有山賊來盤查詢問,就說唐皇崇奉佛教,從法門寺迎佛骨至京城,各地官府要求寺院辦此儀式,若要強行查看袋中物,我等定讓他們吃點苦頭,最後佯裝敗北,讓他們查驗為枯葉,回來時把口袋外圍裝些枯葉,內裝種糧,這樣就保種糧安全無恙了。

閻金牛說完,望向方丈和符存,只見方丈仍閉目養神,而符存雖不置可否,但微微點頭,顯然對此計有些讚許的神情,又迅速掃了一眼桑南斗,桑南斗顯然在思索中……

“行啊!士別三日,更須刮目想看!”桑南斗讚許道。

閻金牛聽到這句話很受用,高興得像小孩一樣蹦跳起來說道:那就這樣定了?

“不可!”

如此斬釘截鐵的兩字,把大家的注意力頓時集中到行均方丈這裏……

方丈驀地睜開雙目,只見其雙目炯炯有神,掃視一周后嚴肅地說道:首先,我們正是以清涼寺名義才獲得官府的資助,不可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假用官府的某些名義,‘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爾等豈不是搬起石頭砸清涼寺的腳?第二,我們清涼寺與其他寺院同為佛教弘法道場,不可為了達成自己目的而捏造事實給其他寺院帶來危害或隱患;第三,如今正逢青黃不接,各地都需要種糧,而官府倉庫多半空虛,而我們清涼寺雖為鎮國道場,能享受官府厚待,但若多取一分,則會造成更多饑民,於修行之人來說,於心何忍!

“如此說來,我們就不去領了,我等只有餓死才好!”

“閻金牛,此言差矣!我們申請的是種糧,而非想把多餘的種糧當齋食!”

方丈早己看透閻金牛的心思,說此話時便明確這次申請的是種糧,而不得有非份之想!

符存心想這群莽漢只顧不擇手段達到目的,那會想得那麼寬泛和深奧,更難明白師父講的道理了,於是便以七宿能懂的俗話說道:縣令得知清涼寺情況后,便爽快許諾二十餘擔種糧,並要求自行一次搬走。諸位試想:憑我們寺內人去全部一次搬走,可能嗎?閻金牛說租牛車或馬車?既然能租得起牛馬車,還缺種糧?也許說搬回種糧后,以種糧當租金償還,但這又違逆官府專項專用,這行得通么?若大張旗鼓去聯合其他寺院去搬,這與申報時不相當,涉嫌唆使其他寺院向官府索要資助,影響惡劣,若要追究,豈不犯了欺瞞唆使之罪?可見,若我等力求二十餘擔,縣令豈能言而無信呢?因此我等恐將一無所獲,反獲其罪啊!曾記得道家一句話‘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可見多麼貼切啊!

符存說完此話,把閻金牛震住了,大家紛紛點頭贊同,

方丈見大家達成一致意願,便緩和語氣道:若我們適當取點種糧播種和養護好,等有收成了,不僅可自給自足,還可接濟更多急需救助之人,這樣的修為豈不是善積德,得善報?自古云:厚德載物,德以配位,福報不遠矣!我們做任何事不可只圖一時貪念和享用,應力所能及惠澤眾生,積善修德。

方丈平日幾乎很少對七宿講法誦經,今天便以此為契機算是一次修行普法,最後,喟然嘆道:老衲歷經世事,從不見鑽入牛角尖者,得之謂多;人之立世,看問題,宜多角度看,方知權衡,‘禪海一滴水,方納四周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那縣令許諾二十餘擔時,方丈是不是已主動要求減少啊?”

方丈並不直接回答此問題,而是比擬道:老衲聽聞,‘九牛取一毛’、‘大海取一瓢’,給予者不關痛癢而取者易得;老衲又聽聞,‘得隴望蜀’,‘得尺進丈’,給予者易施而受者意欲膨脹。

至於取多少種糧,以什麼方式取,經方丈如此一說,大家都不敢輕談主意,只是默默等待方丈交待遵從便是。

過了一會,方丈向顏月危問道:你估算一下寺院開墾的田地需要多少種糧?

顏月危向閻金牛望去,而閻金牛低頭悶想,並末理會他,又向桑南斗看去,桑南斗面色木然,最後自個兒掐指算來,便吸了一口氣,乾咳幾聲,壯了膽兒說道:四五擔就夠播種。

“那就取三擔,由七宿前往去取,符存帶上老衲書信一同前往,這樣如何?”

“這樣應該能安全取回種糧!”符存應道。

“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前往?”

“明晨寅時就得出發。”

七宿離開方丈室后,都忙着去準備隨身用品,把防身兵器擦試了一遍又一遍……

預則立,不預則廢。

七宿去縣衙取糧很是順利,回來時,一路晝伏夜行,不日就安全回到了清涼寺。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時光如梭,不覺已是夏秋之際,悶熱的午後,寺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叫聲和喧嘩聲……

“誰這麼咋咋呼呼!把老子美夢攪沒了!”閻金牛正打盹,被吵得很煩,罵罵咧咧走出寺院。

只見一堆人圍着三兩個挑夫,問這問那,閻金牛一看那挑夫打扮就知是販私鹽、走江湖的,喝道:爾等為何大呼小叫,難道天塌了啊!把老子美夢吵沒了!該怎麼賠償!

“老兄真是高人啊!天真的塌了!”

“胡說八道!天怎麼會塌?”

“天子駕崩了!”

“啊?”

其中一個中年挑夫,看樣子英武神勇,捋着一把長長的鬍鬚,上下打量閻金牛一番,然後朗聲笑道:兄台,你的美夢沒了,不是要賠償么?你要什麼,我便許諾什麼,哈哈哈……

“我要什麼,你賠什麼?”

“那是當然!”

“喲!你們販私鹽的,當真富得滴油了?”

“販賣私鹽,哪裏說得上富哦,只能是夾縫求生罷了!”

“算你說了句大實話!我要什麼,你許諾什麼,那來如此大的口氣?”

“我從來都是說實話,就怕你沒那個膽量敢要!哈哈哈。”

“有什麼不敢要!我要你賠我一壇老酒,讓我醉回美夢!”

“一壇酒?哈哈哈,這個要求太簡單了吧!隨我到山東,天天有你美酒喝!別說一壇酒,跟我們干,天下便有你一份!”

“你們想造反?”

“造反?如今關東大旱,饑民流離失所,朝廷和縣衙無視民生疾苦,反而強征暴斂,所幸天降吉神王仙芝,替天行道、能為民請命,只要他登高振臂一呼,天下有志之士便會紛紛歸附……”

“王仙芝?哈哈哈,那傢伙一轉眼就成吉神了……哈哈哈……咳咳咳……”

閻金牛這假和尚,好不正經,一聽王仙芝是吉神,便笑得前俯後仰,一不小心,把自個兒嗆得夠嗆,乾咳不止。

“你這出家人,怎地出言不遜?”

那中年鹽販對閻金牛言行很是不滿。

閻金牛緩過氣來,使了一個眼神,走近那中年鹽販,附耳輕言道:我是閻抱,山東荷澤人氏,神仙賜名金牛,王仙芝認得我,我們還同道販過私鹽、一起闖過江湖,嘿嘿嘿…沒想到好久不見,那傢伙有點本事就想造皇帝老兒的反了,有種!

那鹽販見是同鄉同道,便喜上眉梢,拉住閻金牛的手,哈哈大笑起來:他鄉遇故知,幸會,幸會!

“聽你口音不像山東荷澤人啊?”

“我祖居山東,在河南河北一帶販賣私鹽,經常來往山東,也算山東老鄉吧?”

“算!算,他鄉遇故知,幸會!”

閻金牛興緻勃勃地向鹽販問這問那,探聽到朝廷太監亂國,縣衙放鬆對販賣私鹽的壓制,吉神王仙芝已密結數十好漢,籌集糧餉、暗造兵器,密謀揭竿而起……

“看老兄虎背熊腰、狀貌雄毅,不如加入我們,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經鹽販一番賞識和誇讚,金牛飄飄欲然,口裏雖不置可否,心實已嚮往矣!

“老兄意下如何?倒也表個態嘛。”

“唉……”

閻金牛長長嘆口氣,接着又說:我已不再是往日的我了!

“怎麼會呢?只要你認為是,你就是你!”

“我這一輩子只能守護一個人!沒什麼出頭啰……”

“守護一個人?”那鹽販好奇地追問道。

“不想跟着我,你想走便走,沒人捆着你!”

大家驚見說話者乃一少年,正從清涼寺走了出來,後面跟着五六人……

閻金牛一見少爺,自感說話失當,面色通紅,便閃到了一旁,呆若木雞。

那鹽販一見便明了一切,凝目瞧向符存,見其氣宇軒昂,年紀雖小,但目燭唇合間,顯得決然沉毅,心想此人小小年紀便得這些大漢追隨,來頭非凡,便上前拱手行禮道:請問小兄弟貴姓,何方人士?

符存打量着面前這個大漢,只見其身高八尺余、髯長二尺、方面大耳、金剛眼、劍峰眉,雄姿英偉,乍一看恍若關公再世,讓人肅然起敬。

“免貴姓符,河南陳州宛丘人氏,請問你是?”

“哈哈哈,原來是老鄉啊,幸會,幸會!”

符存還禮道:兄長也是宛丘人氏?

“我雖不是宛丘,但我們同為河南人,我乃河南濮陽尚氏,名君長。”

“君長,君長,國君之長,好霸道的名字啊!”桑南斗接話附合道。

“請問這位仁兄是?”尚君長見桑南斗其貌不揚,但出言不凡,便向符存詢問道。

“他便是人送外號‘小諸葛’的桑南斗。”

“小諸葛?桑南斗?”

尚君長琢磨片刻,長嘆一聲後繼續說道:在鹽幫盛傳着‘小諸葛’桑維漢的故事,可惜本人從未謀面,後來聽說他被官府緝拿入大牢,被凌遲處死,可惜其才啊!

符存感覺說錯了什麼,正要挽回,但見桑南斗搶先道:看來這位好漢也是惜才之人啊!慶幸的是,那個小諸葛沒了,不是還有我這個小諸葛么?這個江湖上的某個角落還有千千萬萬個小諸葛呢……

“哈哈哈,這位仁兄,機言巧智,不愧為小諸葛啊!見到你們,是我三生有幸!”

“那裏,那裏!”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們遠道而來,談天論地,恐有另謀吧?”

“小兄弟果然洞察秋毫!古人云: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如今天下諸侯割據、朝綱不振,民生十分疾苦,誰能為黎民百姓做主?實不相瞞,我等欲順應天意,走訪各地,聯結有志之士,為民請命,不知小兄弟與眾位英雄豪傑是否願與我等共謀大業?”

山高皇帝遠,如此叛逆之話,在亂世已不足為奇。

“我雖年少、歷事不多,但常聞每逢亂世,謀天下者,多以替天行道為幌子收買人心、招兵買馬、以達稱王稱霸,就說近代隋末亂世,一時間湧現出多少諸侯割據勢力啊,比如李密的瓦崗軍、李淵的太原唐軍、王世充的江淮軍以及竇建徳的河北軍等,他們為了逐鹿天下,連年爭戰,百姓苦不堪言啊!在眾多諸侯王中,誰是明主?誰又有能力來主宰天下?冒然間不得而知,若要擇主而伺,還得聽其言、觀其行吶……”

“高見,高見啊!小兄弟果然才智超凡脫俗,若我們吉神王仙芝得小兄弟輔助,必得天下!”

符存未曾想過自己在他人眼中竟如此重要,但心想僅憑我這幾句論調,便把我捧上了天,這也太誇張了吧!便拱手道:兄長過獎了!小弟哪有這個能耐哦……

“少爺,方丈有要事讓你去見他!”正在符存說話間,一位新入寺的小和尚急匆匆趕來。

符存向鹽販簡單告別後,立即隨那小和尚進入寺院,只聽得身後那尚君長仍高聲力邀符存等人入伙。

方丈閉目打坐,面無表情。

“師父可有急事吩咐?”

“據遠遊的普善和尚捎來口信,說你娘親病重在床,希望你學業修成,早日回府。”

“啊?”符存一聽說娘親病重,又多年不見,甚是情急,心想此地離家路途遙遠,自己又不知回鄉的路,更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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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的劍與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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