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焦大為啥能憑一罵一哭出名
正文:
在《紅樓夢》裏,焦大作為配角,作者只給了他兩次出場的機會。一次是第七回醉酒罵人,一次是第八十八回為賈府被抄大哭。尤其是第七回的罵人,總是被人津津樂道。可見,他罵的實在精彩!作者寫焦大罵人這個情節,究竟有什麼樣的用意呢?
我們先看一下焦大罵人的原因。
[因天黑了,尤氏說:“派兩個小子送了秦哥兒家去。”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鍾告辭起身,尤氏問:“派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麼?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
可見,焦大罵人的起因是管家賴二派他去送秦鍾,他不願去。他是這樣罵賴二的。
[“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裏的焦大太爺眼裏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
尤氏說:[“……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着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着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
以上可知:
其一、焦大醉酒罵人是常態。原因可能是尤氏以為的居功自傲,不願被人隨意使喚;也有可能是焦大作為賈府家業創業的有功之臣,對賈府後人以及下人們敗家行為感到不滿,感到憤怒而有意為之;還有可能是焦大作為賈府創業者對賈府的未來感到擔憂和痛惜。當然,還可能是焦大對賈府後人不尊重為賈府立過汗馬功勞的功臣,感到憤慨。
其二、晚上派焦大送秦鍾,是管家賴二故意的安排。因為尤氏專門安頓過“以後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所以,賴二在晚上支派焦大送人,是與尤氏的交代違背的。賴二為什麼故意違背女主子的交代,書中沒有說。原因,既可能是賴二對秦可卿不滿,故意將送秦鐘的事情安排給喝醉酒的焦大,引焦大罵人,借焦大之口,表達自己的不滿。也有可能是焦大一向以功臣自居,倚老賣老,經常對他這個年輕的管家不買帳,所以焦大故意在晚上支派焦大,引他罵人,讓主子主婦們厭棄他,由此收拾了他,或者正如鳳姐所說,把他遠遠的送到莊上去。這樣,賴二這個管家以後辦起事來,就少了阻礙。不然,因為有焦大這個刺頭起混,不聽話,搞的他樹立不起威信來,也不好管其他人。所以,這就是個賴二排除異已的行為。還有可能是賴二知道尤氏一向軟弱可欺,連賈珍也一向不把她放在眼裏,他深得賈珍信任,就是得罪了尤氏,也無關緊要,正所謂奴大欺主。藉此在其他下人眼裏顯示自己的地位和權威。另外,相關的人還有來看望秦可卿的鳳姐和寶玉,他們有自己的車轎跟隨從。賴二故意支配醉酒的焦大,引他罵人,如果是專門讓他們聽的,就是有意在張揚寧府的不堪。對他來說,並無好處,可能性不大。換個角度理解,鳳姐跟寶玉就算知道了寧府的不堪,想管也管不了。所以,賴二的行為也不好理解為伸張正義。
其四、通過尤氏介紹焦大的過往,讓我們知道了賈府的創業史。知道了創立這份家業的艱難困苦,來之不易。用這樣的創業史跟賈府後人揮金如土,厚顏無恥的行徑互相對比,表達了創業與守業之間叫人啼笑皆非的關係。特別是這段創業史寫在賈珍竭盡所能,操辦秦可卿喪禮之前,其對比效果更是醒目。讓人看了,更感到觸目驚心,痛惜萬分。
其五、焦大是賈府歷史的唯一見證者,他的一生,既見證了賈府的創立,也見證了賈府的歷史變遷,最後八十八回的那一哭,又見證了賈府的滅亡。所以,作者才讓他的年歲活的那麼大。由此看出,作者安排他做一個醉生夢死的酒鬼,也多半是隱喻賈府幾代人那醉生夢死的生活。安排他在夜色茫茫中送秦鍾回家,也可能有給賈府“送鍾”的隱喻。
我們接着往下看。
[鳳姐也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眾小廝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着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正罵得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出來。眾人喝他不住,賈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那焦大那裏有賈蓉在眼裏?反大叫起來,趕着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和賈蓉說:“還不早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裏,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了“是”。眾人見他太撒野,只得上來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裏去。焦大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眾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以上可知。
其一、這個曾經主動喝馬尿,省下水來救主子的焦大,如今卻被主子的後人捆綁起來,塞了滿嘴馬糞!看了,實在叫人心酸。他受到這樣的折磨,只是因為他看不慣賈府後人的敗家行為,說了幾句實話,發了幾句牢騷而已。言詞固然激烈,但卻都是字字濺血的酒後真言!特別是他那句“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慷慨之言,既叫人感覺氣勢磅礴,又叫人感覺悲壯萬分!
其二、焦大罵人,只是喝醉了才罵,清醒時卻不罵。醉話常被人當成瞎話,胡話。作者這樣安排焦大的言詞,給人一種似假還真,似真又假的效果。正所謂會聽的聽門道,不會聽的聽熱鬧。正因為焦大是喝醉了罵,這話讓沒醉的主人聽了去,縱使尖刻,但似乎也沒有處置他的道理,因為等他酒醒的時候,他全可不認帳。所以,焦大縱使罵了那麼難聽的話,還可以留在寧府里繼續冷眼看他們胡作非為。可見,焦大這個人,平日裏是清醒的看,糊塗的罵。這樣才成了寧府里的一個不倒翁。
其三、焦大的存在,最像賈府的一部“史記”。賈府從創業,發展,到滅亡,完完整整都被他看在眼裏,記在了心裏。
我們看一下他八十八回的那一哭,雖是續書,讓人存疑,但也可以作一種理解吧。
[焦大見問,便號天跺地的哭道:“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倒拿我當作冤家!爺還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爺受的苦嗎?今兒弄到這個田地,珍大爺蓉哥兒都叫什麼王爺拿了去了,裏頭女主兒們都被什麼府里衙役搶的披頭散髮,圈在一處空房裏,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象豬狗似的攔起來了。所有的都抄出來擱着,木器釘的破爛,磁器打的粉碎。他們還要把我拴起來!我活了八九十歲,只有跟着太爺捆人的,那裏有倒叫人捆起來的!我說我是西府里的,就跑出來。那些人不依,押到這裏,不想這裏也是這麼著。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那些人拚了罷!”說著撞頭。眾衙役見他年老,又是兩王吩咐,不敢發狠。便說:“你老人家安靜些兒罷。這是奉旨的事,你先歇歇聽信兒。”]
大家看他的哭述里,全是賈府被抄的實錄。所以說,他就是賈府一部活着的“史記”。
其四、焦大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是驕傲自大,或者叫居功自傲。所以,他做事有一種趾高氣揚的架勢。讓賈府的主子和下人們都厭煩。他的樣子,很像那些做了一件輝煌事,就躺在上面享受起來,再也不思進取的人。是一種典型的靠吃老本生存的人。這種人由於不能與時俱進,終究要被新生事物所取代,漸漸失去生存的空間。他的不受人待見,告訴我們,做人要謙遜,要不斷進取才好。
其五、焦大的故事裏,暗含着皇帝與開國大臣,創業者與守業者的雙重隱寓;以及任何事物都有產生,發展,消亡的歷史規律的揭示;甚至還有與人相處的藝術。所以,意義深廣,耐人尋味。
其六、作者寫焦大罵人,還有一個目的是罵給鳳姐寶玉聽。在書中,這一罵的作用主要是幫寶玉開情智。就全書來說,這一罵的作用是揭露東府只有門口兩個石獅子是乾淨的現實。即,“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這些人生活的糜爛,已經到了深入骨髓,不可救藥的地步。
綜合以上可知,焦大雖是個配角,又只出現兩次,還是一個小人物,但在他身上,作者凝練和濃縮了厚重的歷史與現實,所以被人津津樂道,很值得我們研究,幫我們汲取生活的營養。
(本篇完,請接着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