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女兒家的秘密(並一章)
鐵扇嘆了口氣:“前幾日晚間我外出採風靈遠遠瞧見李少微,當時以為他沒發現我。今天見着聖女和李少微他們爭鬥,才發現正是在我前些日子採風靈的地方。我猜……李少微他們設伏是為了擒我,結果叫聖女撞破了。尊上要怪,該怪我壞事,更叫聖女失了金吒。”
“……我也本想去幫忙的。可眼見着聖女以五行靈盤引動天地之威到底將李少微他們給逼退了,也就不敢再多事——請尊上明鑒。”
“好哇,原來是因為你!”魑魅怒氣沖沖地盯着她,“你害我挨罵,又害我丟了金吒——神荼!我要罰她!給我來罰她!我……嗯……我拿五行靈盤煉她!”
神荼將手虛虛一按,看看魑魅,又看看鐵扇:“你這話是真的?”
“千真萬確。”
神荼便將眉皺起,思量片刻:“本以為李少微沒什麼大不了……可竟能從你手中強奪了金吒去,這初成的大乘可真是了不得。放着他們在外面,早晚都是禍患……那金吒也是個禍患。”
他轉眼看魑魅:“你是花了些日子去煉他的,他沒失神智之前,該從咱們這裏聽了不少消息去——五行靈盤還在你那?”
魑魅趕緊點頭:“我收得好好的……嗯,我剛才用的時候損着了,我還得花幾天給煉化煉化。”
“他們手上沒有五行靈盤,該解不了金吒的禁制,可留他在那邊終究不保險……”神荼抬眼喝道,“你在李少微手上吃了虧不能就這樣算了。給你十日的功夫,把金吒奪回來,或者毀了!”
魑魅又點頭:“嗯嗯,當然當然!”
神荼又不說話了,盯着她看。魑魅的心剛放下,立時又提起來。可稍隔片刻見神荼臉上露出絲笑意:“吃了個虧,倒是聽話了。好吧,饒你這回!”
兩人一出洞府,魑魅立即伸手將鐵扇一抓,飛去這白玉山東北方的一處小湖旁。落到灘頭她將鐵扇一放,瞪起眼睛問:“你想要做什麼!?幹什麼幫我說話!?”
鐵扇理了理衣衫,在心中略舒一口氣。
自目前為止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殷無念想得一點都沒錯。之前她以清光寶鑒接着殷無念傳訊,令她即刻往秘境之中求見,第一個要求便是探聽魑魅是否告知神荼五行靈盤已失。
殷無念原話說,“你看着吧,她肯定不敢說。要是她沒提五行靈盤只說金吒,你就要幫她圓謊。這事兒不難,神荼好糊弄。”
沒想到他說的全中了。
又說,“要你幫着她糊弄過去了,她必然還得問你幹嘛幫她。這時候,你就跟她要屍孫佼——嘿,我那天傳你混元魔體的心法,告訴你別練,可你肯定沒忍住,對不對?”
他也說中了。羅剎有半個鬼族之體,也要修行驅使陰魂之術。而混元魔體這功法主修魔念,對馭鬼術有極大幫助。鐵扇向來心高氣傲而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叫自己實力大漲的機會,之前聽說殷無念竟以此功輕鬆晉入大乘,的確沒忍住、撿着一些自己覺得沒什麼兇險的法子練了練。
鬼族功法是走捷徑的邪道,混元魔體更是邪道中的邪道。即便是“一些法子”,鐵扇亦覺受用無窮,撥開了許多從前看不透的迷霧。
於是殷無念再對她說,“你練的該是蠱惑人心之術。我猜魑魅得了我那功法,也練過了。我之前說你沒吃不過苦頭不該練這功,魑魅比你就更沒吃過苦頭了。神荼那個老變態本來就把她養成個小屁孩的心性,不練倒好,一旦試手,只會叫她更容易被我魔功所制。跟她要屍孫佼的時候,你就大膽施法,保證萬無一失。”
到這時候,鐵扇已不知道殷無念之前被擒究竟真是意外還是早有圖謀了。甚至不知道傳了自己魔功心法是不是也在算計之中。可無論羅剎還是鬼族行事,有哪會有人真的“心思純良”呢?她倒也並不在意,反而因殷無念的“坦誠”更將一顆心落肚。
此時她心中愈發沉靜,便冒險暗運魔功,依殷無念所言先做鋪墊:“父王從前責罵我也像鬼祖責罵聖女你一樣,我剛才不過是觸景生情了。”
魑魅愣了愣,立即哼了一聲:“父王?哼,羅剎王也配和神荼比?”
——她幾乎是立即就不在意“想要做什麼”和“為什麼幫我”這兩件事了。殷無念說得沒錯,到底是孩子般的心性。
“唉,我還年幼的時候,覺得父王對我百般好,做錯了事雖然要責罵,平日卻很疼愛的,不像他對那些兄長們,稍有不順就嚴刑伺候。”鐵扇見她臉色稍緩,立即小心散出魔念,低聲道,“可等我大些了,卻意識到父王對我的好是有代價的——他對兄長們寄予厚望,才無比嚴苛。但對我……只想日後將我送出去,才是那樣‘疼愛’。鬼祖自然不會像父王對我一樣對你,可瞧見聖女剛才的樣子,又記起我小時候來了。”
魑魅皺着眉看她,好像在琢磨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過了一會兒,她心中微微一跳,原本只是暫被壓抑下去的擔憂又泛上來了——丟了金吒神荼不生氣,那要是丟了五行靈盤呢?
她心中有些發慌,鬼使神差地問:“你父王幹嘛非要把你送人?”
鐵扇不動聲色:“父王是羅剎王,雖然入不得聖女的眼,但也算強者。強者沒有親情,只有利益歸屬。如我這樣的強者附庸,能用得上的,自然要拿出去用。聖女……要他們真會為什麼親情所困,又哪裏能修得到大乘呢?你失了金吒事小,可要叫鬼祖知道你再丟了五行靈盤……我只怕你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魑魅差點跳起來:“什麼五行靈盤?誰丟了五行靈盤?!”
她眼中凶光閉目,猛探出一爪扼住鐵扇的脖頸。可這下卻沒握牢,而只是虛虛地抓着。鐵扇強忍出手的念頭,平靜地看她:“聖女,我要想說,剛才就說了。”
“誰叫你不說了!?我現在就殺了你!”
“要殺了我這事可就瞞不住了。靈盤被人奪走,自然還能奪回來,你不要着急。”鐵扇說,“剛才你問我想要什麼——其實我只想賣你個人情,向你討屍孫佼。”
魑魅愣了愣:“欸?你要他幹嘛?”
“聖靈山下的時候屍孫佼壞我好事,我恨不得剝了他的皮。求聖女將他給我,叫我解恨!”
魑魅慢慢放下手,余怒未消地等着她:“你想得美!要說就去找神荼說吧!”
她轉身走開幾步,又轉臉過去看鐵扇。見她既不動也不說話,便停下腳步轉動眼珠兒想了想:“我要是把他給你,你真的什麼都不說?”
“一點兒都不說,什麼都沒看見。”
魑魅認真想了想,又皺起眉:“那也不成……留着屍孫佼還有用的。”
殷無念之前也提過倘若魑魅說這種話的時候該如何應對。只是如今真聽她說出口,鐵扇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怎麼能猜得這樣准?就因為他說,魑魅是個小屁孩的心情,極好把握?
“我猜聖女說的用處,是指拿來叫飛廉法師覺得還能從他身上榨出殷無念的功法吧。”鐵扇將殷無念此前教他的話慢慢說出來,看到魑魅臉上露出驚詫之情,“但既然他沒什麼用,何不用個人偶化成他呢?也免得以後不省心。”
“……你怎麼知道的?!”
“什麼?”
“糊弄飛廉?”
鐵扇笑了笑:“不但我知道,飛廉法師也該知道吧。唉,聖女,有些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魑魅緊皺眉頭:“說!”
“……這件事既然我也想得明白,那鬼祖該只怕是怕你到處玩鬧惹禍,才交給你這個差事,其實早知道瞞不過飛廉的。這又叫我想起我小時候,父王總是任由我玩鬧。那時候覺得是他寵愛我,如今回想,卻只是不想見着我硬了翅膀,脫離他的掌控。譬如五行靈盤……鬼祖交你保管,任你使用。可真要丟了,又得全怪在你頭上。說到底他們都是一個樣兒,並沒把我們看得多重……”
魑魅聽得小臉垮了下來,叫道:“閉嘴!誰叫你說神荼壞話!?你要死了!”
鐵扇嘆了口氣:“只因都是女兒家我才說了這些,聖女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魑魅恨恨地瞪着她,隔了一會兒,撇了撇嘴:“你當我不知道嗎?神荼也沒有多了不起。之前他叫我扮成白骨騙殷無念,他還不是沒上當?我丟了五行靈盤又怎麼樣,還是他叫我煉殷無念的,哼,之後又罵我。他叫我留着屍孫佼,我偏不留了,給你就給你!”
她伸手往臉上一抹,便剝下一張白皮面具,正是屍孫佼的面孔。又拋給鐵扇:“可你不許告訴神荼!”
鐵扇笑起來:“這是咱們女兒家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說。”
魑魅噘嘴看了看她:“誰和你女兒家?你只是個小娃娃。你們羅剎的祖宗生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成道了!”
又想了想:“你腦袋裏主意這麼多,那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幫我把金吒和五行靈盤都奪回來?”
鐵扇愣了愣,不說話。魑魅有些失望:“哦,你又怕了。”
“不是。”鐵扇出口氣,笑起來,“我只是在想怎麼會有人什麼料都得到——當然有法子。我知道一條往玉虛城內去的密道,聖女可以從那裏潛進去殺他們個出其不意。”
“……這事你剛才怎麼沒跟神荼說?”
鐵扇眨眨眼:“你知道我們羅剎擅長隱匿蹤跡吧?這些天我的人總和你們的人起衝突,我就想偷偷給他們一個教訓,於是安排些部屬隱藏暗處,打算綁幾個鬼將回來出氣。結果一不小心看見李少微那些人正從那條密道入城。可這事要跟鬼祖說了、他追問我怎麼發覺的,我豈不是要領罰?現在咱們兩個要好,我就只跟你說。”
“你這是瞞報軍情,真是大膽。”魑魅老氣橫秋地說。但又看看鐵扇,“算了,這回饒了你。密道在哪兒?帶我去!”
……
殷無念坐在玉虛城中一座暖風閣的欄杆上,一邊看閣外叫鬼氣侵染得無精打採的花木,一邊從納戒里一塊一塊地取靈石。他那手好像是個無底洞,靈石一落在掌中立即被抽個一乾二淨,化成紛紛揚揚的飛灰覆在地面上。
亭中洒掃的兩個童子都跟不上他禍害的速度,被石粉嗆得噴嚏連連,不得已只好找了一塊帕子蒙了半張臉,一邊洒水、掃地,一邊說:“法王,您要不要歇一會兒?叫小童給您準備點兒吃食……這個……您修鍊這麼久,總是該累了的吧?”
殷無念白了他們一眼:“怕累就要歇歇?怪不得你們被人叫來掃地。聽好了,修行貴在持之以恆,這才兩個時辰——法王我這回是打算煉上三天三夜。既然姜子牙叫你們跟着我、服侍我,那我不挪窩兒,你們就不許停。要敢偷懶——”
童子苦着臉道:“唉,好吧,不敢不敢,你不要向仙師告狀就是!”
“告狀?”殷無念挑眉一笑,“嘿嘿,我幹嘛跟他告狀?自有法子治你們——總知道我在哪裏出身、從前是做什麼的吧?”
兩個童子一哆嗦,立時不敢做聲了。
這時聽着李少微的聲音:“師叔祖,幹嘛為難他們?二位小道友且去歇着吧,一會兒再來。”
李少微抬腳邁入閣中,走到殷無念身邊站下:“剛才怎麼沒去殿裏議事?”
殷無念想了想,又笑:“哦,姜子牙之前跟我說,殷法王立下大功勞頓辛苦,暫且歇息歇息吧——原來之後就把你們叫去談事情了?”
李少微愣了一下:“有這事?啊……師叔祖,也許姜仙長他憂心玉虛之圍把你忘了……”
“哈,我又不像他一樣小氣。我要是他,也不放心跟幽冥大法師探討什麼應對之策。無所謂啦,玉鼎是他的師父,又是他的師兄么。他這回沒見面就抬手劈我,我還覺得他養心功夫不錯呢——你們都說了什麼?欸,要是你的姜仙長不許你跟我說,你也不用提。”
李少微苦笑一下:“沒有這回事——金吒同他說了他是玉鼎真人的弟子,認了個師承。然後咱們又打算等城內修士調息整頓之後先帶人突圍出去。可怎麼突圍又沒商量好,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城內凡人留在這兒。我跟姜仙長說是師叔祖你力排眾議,要帶靈石、丹藥來救人的,仙長還說師叔祖你知岸回頭、天性純良呢。”
“啊,他覺得我這麼好,沒叫你給我帶幾樣玉虛城至寶?”
李少微道:“師叔祖你缺寶貝?哎呀,是了,你的肉身毀在神荼那裏!你要什麼?我這兒有……”
殷無念抬起一隻手:“行了,我要你的東西像什麼話。再說如今我自己就是件法寶——突圍出去,鬼軍陣中的鬼氣一樣很難辦。你們就沒想過要釜底抽薪、先幹了神荼他們的老巢?”
“……問題就是找不到。”李少微嘆了口氣,“玉鼎真人有一座洞府在玉虛城外的山林中,姜仙長猜神荼他們就躲在那兒。可玉鼎真人那洞府變化萬千,是沒有固定的入口的。師叔祖你曾被帶進去過,出來之後都不知道那洞府在哪兒,我們就更沒有頭緒了。”
殷無念點點頭:“嗯。可要是我能找着呢?”
李少微一驚,又一喜:“真的!?那太好了!咱們去找姜仙長說!”
殷無念身子一軟,整個人滑到欄杆上枕着胳膊躺平了:“哎喲,姜子牙說我辛苦勞頓叫我好好歇息,我這還沒歇夠呢。他想要知道,叫他過來找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