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千年
可怕的暴風雪終於停止了，但並未帶來太大的變化，只是積雪又厚了一點點，泥土又堅硬了一點點，龜縮在巢穴中的雪狼肚子又空了一點點。和亘古不變的冰凍世界相比，這些實在微不足道。
不過，對長途跋涉的旅人來說，這些可不是能夠忽視的變化。雖然可以繼續趕路，但前方等待着他們的，將是更加艱難的道路，以及飢腸轆轆的猛獸。
隆起的山巒已經被遠遠甩在了身後，眼前是一片廣大千里、荒蕪貧瘠的土地——永凍荒原，塔倫斯大陸北端環境最惡劣的地區之一。
商隊裏的人全都裹着厚厚的衣物，用布帶紮緊袖口和褲腳，生怕露出一個微小空隙，讓刀削般的寒氣有機可乘。在這種可怕的環境中，任何一個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不過羅迪是個例外。他沒有戴起滿是絨毛的皮帽，也沒有穿上近乎臃腫的棉大衣。他身上還是那件單薄的布袍子，在風中晃晃蕩盪，沒有半點禦寒功能。但他看上去並沒有半點不適，恰恰相反，他好像更加精神了。
“傻子總是不怕冷的嗎？”商人們不由得低聲道，不過隨即就被灌了滿口的雪花。他們立刻閉緊嘴巴，收起了多餘的閑言碎語。
示人以弱，是為了混入到人群當中；特立獨行，是為了震懾心懷不軌之徒。羅迪顯露出不畏寒冷的特質，不光是因為沒有多餘的衣服，更是要彰顯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並不被信任，也沒那個必要。他只要跟着商隊走到人類的聚集地，然後就可以一拍兩散，各走各路了。
“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我不是好惹的！”無形之中，他在其他人的潛意識裏留下這樣一個信息。
地面早已結了厚厚一層白色的冰霜，上面還鋪着雪，一腳踩上去，光滑無比，很容易就失去平衡。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避開每一個凹陷和凸起。
羅迪心中一動，一股莫名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安。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遠方。
在他身後是那個名叫雷諾的男子，身材魁梧，手腳粗大。他翹着眉毛瞪了一眼，低聲吼道：“小子，看什麼看！”
羅迪疑惑地晃了晃頭，問道：“大個子，你有沒有感覺到哪裏不對勁？”
“當然有了！”雷諾冷哼道，“有個人好端端就停下來不走，這就是最大的不對勁！”
“是嗎，我怎麼覺得有人盯着我呢？”羅迪聳聳肩，繼續向前走。
“你在我前面，我不看你看誰……”雷諾悶聲咕嚕了一句，也跟了上去。
“大個子……”
“幹嗎？”
“這附近有什麼特產嗎，我的意思是，比如能把人喉嚨撕碎的某些東西？”
“當然有了，這裏什麼時候也不缺那些東西！不要命的盜匪、狗娘養的獸人、晴天比陰天還少的天氣……對了，還有雪狼，發了瘋的雪狼……怎麼，敢和龍打招呼的大英雄，連這些常識都沒有嗎？”
“這種小貨色，我當然不會留意了。”
“哼！等真要遇上，你哭都來不及了！”
隨着前方的一聲吆喝，兩人終止了談話，開始各忙各的。
現在是中午，天仍灰濛濛的，看不到太陽。
常年在外的人都有自己判斷時間的方法，到了該吃午飯時，就由頭領發出信號，然後搭設帳篷，準備休息。
商人們有自己的***，羅迪則同冒險者混在一起，彼此說說笑笑，倒也毫無生疏之感。
每當到這個時候，他嘴巴開合之間，各種詼諧搞笑、半葷半素的段子就一個接一個抖落出來，讓幾人噴飯不已。或者再穿插幾段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添加點評書相聲。雖然格調不高，水平有限，但卻大受歡迎。
在這枯燥單調的日子裏，這可是冒險者們最好的娛樂了。
“真可惜，你要是再會彈琴唱歌，就完全可以做個吟遊詩人。隨便到哪個酒館，都能賺個盆滿缽滿。”米拉一臉憧憬地說道。她也經常到酒館和街頭表演戲法，但是賺的錢少得可憐，僅僅勉強維持日常的開銷。
她曾經見過幾個著名的詩人來城裏表演，其實法術水平很一般，但是嘴上功夫厲害，幾句話就能調動起周圍人群的氣氛。而且那些好聽的曲子和史詩般的故事，全都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或許，我真的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吧……”想到這，女孩的眼神黯淡下來。
一個月前，米拉尊敬的老師，一個4級的老法師，無辜地死於酒館的一場亂斗。一把隨手拋出的餐刀，恰巧落在了這個可憐人的脖子上。自小便跟着老師浪跡天涯的女孩就這樣失去了最後一位親人，面對着陌生的城市，她完全不知所措。
米拉的老師水平很有限，不是天賦不足，而是因為魔法學院的進修課程貴得離譜，即使普通人家積攢一生也未必能湊足。出於同樣原因，老法師也不被法師公會承認，唯一能得到的待遇就是被人不屑地稱作“野法師”。
老師口袋空空，作為弟子的米拉同樣一貧如洗。她並沒有什麼偉大的願望，只想吃飽飯，不至於餓肚子。
好在世間還有一個不需要任何資質的職業，那就是冒險者。雖然僅僅是最低級的法師，但在同樣低級的冒險者中間也算得上是稀缺資源。幾經比較下，米拉加入了信譽良好、公認可靠的“巨劍”小隊，跟着坎通他們承接了這次護送任務。
“不過，我的將來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女孩心裏完全沒底。
“對了，我聽說這附近有一種叫冰狗的動物，你們知不知道？”見米拉在那裏悶悶不樂，羅迪立刻話題一轉，談論起雪域中的野外生物。
“那是什麼，從沒有聽說過！”法里克搖搖頭，看向薩德斯。遊俠同樣搖頭以對。
“是我記錯了嗎？”羅迪暗自納悶。他明明記得巫妖的藏書里，多次提到這種北方常見的動物，既狡猾，又殘忍，是人類的大敵。
“那個冰狗有什麼特徵？”坎通問道。
“一種很大的狗，白毛，藍眼睛，不畏寒冷，就像冰雪世界的寵兒。”羅迪照本宣科地念着，旁邊冒險者的眼睛越睜越大。
“這不就是雪狼嘛！”
“就是，就是！”
“啊，我想起來了！”米拉突然說道，“我聽老師說過，在某些古老語言中，是經常把狼稱作狗的，顯得自己比較有威勢。不過那好像是古代……差不多一千年前的說法了。”
“一千年前！”羅迪瞪着眼睛，張大了嘴巴。
“天啊，那個該死的老巫妖，絕對是嚴重落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