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趙康利

就像是圍城寫的那樣，圍在城裏的人想要出去。

一個人的恐慌很容易平復，並不足以為懼。但是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之中，那種像瘟疫般蔓延的情緒如同決堤洪水，奔騰翻湧着，唯一宣洩點就是那條樓梯。

尤其是阿丑，他和田芯離出口樓梯大概只有十五米的距離。那條裝飾着彩鑽扶手的白色理石樓梯，就像是通往天堂的階梯一樣，讓阿丑把眼神的焦點緊緊盯在上面。

這近在咫尺的天堂之路讓阿丑的心急速跳動，他忘記了西堯和周易還在這個拳擊場中央，深陷在尖子和老杜手下的重重包圍之中，吉凶禍福難以預知。阿丑已經沒有心思管這些事情了，他只有一個念頭在腦海里閃爍，那就是要帶着田芯逃出去，只要她安全，自己的心也就安了。

但是隨着這聲槍響，門口棚頂處一排排巨大的燈同時照射出強烈光線，刺痛了阿丑的眸子，使他不得不閉上眼睛阻隔這刺眼的燈光。

田芯和其他人也都用手遮擋燈光，這時候吵鬧怒罵喝斥叫嚷半天的大廳突然安靜了下來，時間彷彿停止了一般，似乎在等待什麼到來。

幾個黑衣男子隔開人群，像是割草一樣分開條通道，兩個中年人邁着穩健地步子走在前面，緊跟着是一個老者，最後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這一行十餘人都是一身黑褐色的唐裝，上面紋飾着各種龍鳳麒麟玄龜等瑞獸祥雲圖案，在每個人左胸口上都綉着兩個剛遒有力的瘦金體字——康利。

趙康利！

尖子、老杜離很遠就認出走在最後面的那名三十多歲的男子就是趙康利，包括周易、阿丑和田芯等在場的觀眾都認出了他。

在這個城市裏，你可以不知道市長叫什麼名字，但是絕對不能不知道趙康利這個人。你可以沒去過市政府，但是絕對不能錯過他的康利街。

康利街是遼東市商貿中心區的一條步行街，這裏匯聚了大大小小的賣場和遊樂場，只要不是世界上絕版限量的貨品，在這裏都能買到。

整條街都是趙康利自己的，所以被叫做康利街。

而趙康利本人也是整個遼東市黑勢力的幕後老大，從他一腳踏進遼東市的那天起，他就把辦公室建在了市中心的一座最高的建築里。

趙康利曾經對人說，這個辦公室他很喜歡，在這裏他能看到全城所有地方，有一種被自己掌握的感覺。他僅僅用了七個月時間就把遼東市的勢力集團重新洗牌，全部貼上了趙氏標籤。而遼東市也被趙康利分成了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四個區域，分別由尖子、周家等人打理，自己則坐鎮中央控制大局。

各城區的內部問題他從不過問，唯一的要求就是無論是誰當上主事人，必須要站在自己的隊列之中。這也是老杜能掀翻周家的主要原因，若是趙康利說一個“不”字，借老杜十斤熊膽他也不敢做那樣的事。

周易瞳孔緊縮，手中銀刀懸停在老杜腳踝上。只有幾公分的距離，但是周易卻沒有切下去。他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作為一個從小就生活在遼東市黑勢力家族中的男人，周易很清楚這個被譽為遼東市**神話的趙康利實力有多麼強大。

縱然自己是菩薩刀的傳人，但是在趙康利面前，周易手裏僅僅就是一把刀而已。

周易不會輕狂到以為自己握着銀刀，就可以在趙康利眼皮子底下指手劃腳，但是他的確心有不甘，所以銀刀還是保持剛才的姿勢，牢牢逼住老杜的腿。他還不清楚趙康利此行的目的，面對着趙康利這樣一個傳奇般的人物，他心裏還是有一點忐忑。

趙康利拍着雙手，從容地走在老者的身後。

現場還是一片寂靜，只有趙康利的掌聲在空曠的頂棚里回蕩。直到趙康利走了幾步之後，周圍才慢慢地響起一陣陣問候聲，“趙爺！”“趙爺！”“趙爺……”趙康利一一頷首致意，薄薄的嘴角微微翹起，在鷹鉤鼻子的映襯下連笑容也顯得陰鷙許多。

剛才拳擊場內就像是一鍋熱油潑進一勺冷水，瞬間翻滾起來，所有人都瘋狂地往外沖。

當趙康利走進現場的時候，這鍋沸騰的熱油彷彿被抽掉薪火，立時失去溫度冷卻下來。每個人都向著他的身影望去，趙康利本身就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這些年很少有人能看見他，只是在他辦公的那幢大樓上有一張他的巨幅掛像。

今天突然出現在這裏，而且還是在這樣一個混亂場合，人們目光里不禁都有了各種期待。

除了周易、尖子和老嘎。

老嘎一遍遍重複撥打着張局長的號碼，隨着話筒的女聲一遍遍重複那句話，尖子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尖子不是傻子，趙康利突然出現和張局長電話關機，若說這二者之間一點關聯都沒有的話，那未免也太巧了吧？他忽然嗅到一種陰謀和被算計的味道，但是在趙康利強大實力面前，自己也無力回天。

到目前為止還摸不清趙康利的來意，但是事態畢竟還是還是按照朝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觀望，尖子暗嘆一聲。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趙康利一行人走到拳場中間。

圍在西堯和周易周圍的打手們紛紛讓開一片開闊地，周易的眼神和趙康利進行了一次冰冷地交鋒。

“趙爺！”尖子搬過一張椅子，垂手站在趙康利的身邊。

趙康利坐在椅子上，連看都沒看尖子一眼。翹起二郎腿，撣撣褲腿上的灰，向周易問道：“你就是周家的周易？”

周易死死地抓住老杜剩下那條沒有受傷的腿，銀刀懸在腿上幾公分的上空，隨時準備切下去。“是，趙爺。”周易回答很客氣，語氣卻很冷，兩手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你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趙康利道。

周易道：“多謝趙爺關心，我在這裏替家父家叔謝過趙爺了。”

尖子罵道：“小兔崽子，聽你的口氣是很不滿意趙爺了？”一手指向周易，“趙爺都來了，你還不放開杜老大，難道在趙爺面前還想動刀子？是不是找死？”他現在是能把這一池子水搞多混就攪多混，如果周易受激控制不住情緒，當著趙康利的面廢掉老杜的話，那麼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尖子。

“趙……趙爺……”老杜側歪着身子，嘴裏含混不清地朝着趙康利叫嚷。

趙康利手指輕輕彈着扶手，“小朋友，你先放了老杜，咱們一切好說。我趙某人做事雖然談不上公正，但是說話還是算數的。”

尖子又往前邁一步，大聲喝斥：“你聽見沒有？趙爺要你放下刀！”他沒有提老杜，反而把刀字的重音扯得老長，生怕周易忘記手裏還有一柄菩薩刀。尖子現在恨不得從周易手裏把銀刀搶過來，狠狠地給老杜來一下子。

周易沒有動，只是用目光逐一打量趙康利身邊的兩個中年人和那個腰桿筆直的老者，最後才盯着趙康利不停跳動的手指，“趙爺，這麼說老杜是你的人？”他在提醒趙康利，他和老杜之間只是家族恩怨，與趙康利並沒有瓜葛。

“呵呵，你要是用手裏的菩薩刀問我的話，我轉身就走。但是要是以周家人的身份的話，那麼我們就要坐下來好好談談了。”趙康利笑道。

周易眼神一緩，他知道就算是師傅在這的話，趙康利也未必就怕了。但是此時放了老杜，未免功虧一簣心有不甘，“趙爺，小子為父叔報仇雪恥理所應當。老杜既然能不顧舊日情分，斷我父叔手足，就該知道會有這一天。”

趙康利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說著手一伸，身後黑衣人遞過一支雪茄，趙康利夾在手中，另外一人立刻掏出火柴點燃。趙康利並沒有放在嘴裏抽，而是手指一彈，雪茄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的弧線直奔周易而去。

周易的心頓時沉到谷底，這支雪茄分明是趙康利的最後通牒。自己一手制住老杜，一手持刀，若是接住雪茄勢必要分出一隻手，放開老杜。若是不接的話，就是劃下道來要和趙康利決戰到底了。

這就是一道黑白分明的選擇題，但是它背後的意義卻絕對不是黑或者白那麼簡單。

周易有些痛苦，趙康利的實力不是現在的自己能抗衡的。縱然西堯是身手不凡，加上自己一把菩薩刀或許今晚能廢掉老杜之後全身而退，但是拒絕了趙康利的橄欖枝，就意味着在今後的日子裏要無時無刻地面對他的刀子，這個局面無論是誰都不想碰到的。

恍惚之間，那雪茄已經飛到周易面前。接與不接，決斷在即。

兩根瘦長的手指輕輕地捏住這支雪茄，然後在手中一捻，雪茄便碎了。僅僅燃燒一點的雪茄忽然變成細碎的灰，飄散在空中。

西堯擋在周易身前，吹掉手指上的灰，頭上的馬尾來回擺動，一襲黑衣飄飄如同畫中人。

趙康利雙手抱在胸前，身子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並沒有對西堯的動作不滿，而是饒有興緻地看着他，“這支雪茄是哈瓦那處女在大腿上卷制而成的，一根就要上百美鈔，嘖嘖嘖……真是可惜！”說是可惜，語氣卻並沒有半分可惜的味道。

“可惜么？我倒是不覺得，”西堯笑道。

“哦？”趙康利笑問道，“為什麼？”

“可惜的不是這雪茄，而是那些女孩子的腿。”西堯道。

趙康利道：“看起來你很自信。不過，小朋友自信是需要本錢的……”

西堯捋捋馬尾，笑而不答。

老杜那被挑斷筋腱的腿軟塌塌的癱在地上，腳踝處鮮血汩汩流出，洇濕周圍好大一片。

趙康利的到來，讓老杜慢慢安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沒有人能在趙康利面前殺掉他想要維護的人。

老杜的眼神里滿是哀求，雖然下巴被卸掉無法正常說話，但是唇齒間含混地發出一聲聲嗚咽，讓人心生憐憫。

拳擊場裏很靜，沒有人敢發出一點點聲音，哪怕是一個屁。全場裏的人都凝神觀察着這幾個人的對峙，誰也不想錯過趙康利的每一個動作，因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改變一些人的命運。所以在除了老杜的哼哼之外，能聽見的只是人們濃重的呼吸。

趙康利摸摸鼻子，“你就是那個叫西堯的？”

西堯微笑道：“是的，趙先生。”

“趙先生……嗯，我的確是比你先生的，雖然我不喜歡別人這麼叫我！”趙康利忽然大笑，轉頭對身後老者道，“忠叔，後生可畏啊！”

忠叔在椅子後面垂手而立，面無表情道：“少爺，菩薩刀已經至少十年未曾現身江湖，那周家小子不過就是他的一個傳人而已，雖然刀法凌厲，卻難當菩薩二字。這黑衣少年從身形功法上超然脫俗、靈動飄逸，我看倒像是道家中人。”

尖子搶前一步道：“趙爺，這西堯就是一個臭算命瞎子，會幾手詠春拳……”

趙康利眼神在他面上一掃，尖子覺得如同被刀子割過臉頰一般，竟然隱隱生痛，登時連退幾步閉口不語。

“青城？峨嵋？”趙康利說出兩個道武雙修的門派，見西堯沒什麼反應，接着道：“茅山？不像，那些茅山宗的弟子都像陰魂一樣。湘南山？也不像，老怪物手下的殭屍妖靈比人都多，個個鬼氣衝天的讓人討厭。那你應該是道德宗、南蒼山的，他們總是練那些玄門道法，看上去好像隨時能白日飛升似地。”

“趙先生不必猜了，敝門上下不過十餘人，如何能與先生所提到的各大宗派媲美。既然是不入先生法眼，就不用說出來讓師門蒙羞了。”西堯一副淡然的樣子。

趙康利斂住笑容，“這麼說來，兩位小朋友是一定趙某人划道接招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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