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收網(五)
寧州城看上去似乎就快要下雪了,天空始終是灰濛濛的一片。
偶爾還有風吹在臉上,像刀刮一樣疼。
路邊有些水井和溝渠周圍的地面上都結冰了,天氣冷得讓人都不怎麼願意走出家門。
當趙豐年裹着一身舊皮襖子匆匆趕到刺史府的時候,甚至連陳平安都披上了一件看似厚重無比的獸皮大麾。
花廳的正中央放着一個三尺見方的火盆,陳平安正獨自一人靠坐在火盆旁邊的圈椅上,眼神怔怔的望着火盆里不斷搖曳的火苗,貌似早已神遊天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千戶大人!”
趙豐年的到來打斷了陳平安的沉思,他緩緩轉過頭來,望着趙豐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趙小旗來了呀,請坐!”
“多謝大人!”順着陳平安的指引,趙豐年保持着恭敬的坐到了火盆的對面。
不多時,徐福恰如其分的從偏殿端來了新茶,依次擺在了二人身邊的茶桌上,接着便拱手告退,順便虛掩了門窗。
“荒人祭司死了?”
陳平安一手端起了茶盞,另一隻手捏起了杯蓋輕輕划弄着茶湯里的浮沫,臉上似笑非笑道:“你今天來,是想尋老夫結案?”
“敢問大人,最近這段時間發生在寧州城裏的連環殺人案……是否可以結案了?”
趙豐年正襟危坐,暗自揣摩着陳平安的心思,聽得陳平安的話,他隨即點了點頭,試探着開口問道:“畢竟年關在即,百姓們的恐慌情緒還是需要多加安撫……”
“那就結吧!”陳平安抬眼深深的看了趙豐年一眼,隨即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貌似渾不在意道:“走大理寺的正規程序,先由曹芳那邊開具屍檢證明,而後再遞到布政司,交由刺史大人用印,快馬發往朝歌……”
“蘊塵司不需要存檔核實嗎?”趙豐年心中有些疑惑,不是很明白陳平安的意思。
“蘊塵司的主要職權在於督察百官,維穩天下!即便偶爾會有人下到州府協助當地的刑房處理些比較特殊的案件,但也僅需用玉簡記錄好辦案經過,再交由本司參謀府存檔即可,無需上報核實!”
陳平安笑了笑,言語不急不徐的解釋道:“畢竟,凡是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案子都歸大理寺和刑部來管,咱們呢……只負責那些常人看不見的地方!”
“可是大人,卑職尚未鍊氣,恐無法使用玉簡!”
“那就先拿筆記着吧!”陳平安輕抿了一口香茶,無所謂道:“每年上元節之前,會有人來驗收你的辦案記錄……”
“如此便好!”趙豐年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隨即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水,面帶微笑道:“多謝大人解惑!”
“呵呵!”
淡淡一笑,陳平安緩緩放下了茶杯,又嘆息着站起身來,踱步負手走到了窗邊,透過那花窗虛掩的縫隙,他直接將目光瞥向了遠處的半月拱門。
“大人是在等人嗎?”注視着陳平安的一舉一動,趙豐年稍顯好奇道:“若不然,卑職先行告退,就不打擾您了!”
“老夫在等你!”
“等我?”
趙豐年眼中頓時寫滿了疑惑,連忙站起身來朝着陳平安的背影拱手求問道:“請恕卑職愚鈍,不知大人言下之意為何?”
“你不想知道那三個荒人是誰殺的嗎?”陳平安聞言轉過身來,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趙豐年的臉,言語間儘是意味難明。
“難道不是大人嗎?”
趙豐年抬起頭來,臉上疑惑更甚。
“呵呵!”盯着趙豐年看了一會兒,陳平安的嘴角忽然揚起了一抹飽含深意的微笑,意有所指道:“老夫殺人,不喜見血……”
“那會不會是高大俊?”趙豐年陡然一驚,而後很快就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當即便脫口而出道:“這段時間,如意宗也在四處尋找荒人祭司的下落!”
“他沒有那個本事!”陳平安抬步走近了趙豐年的身邊,搖了搖頭道:“不單單是他,目前尚在寧州城內逗留的其餘各宗門弟子,也都做不到如此輕鬆的就擊殺掉一個擁有兩名鍊氣境扈從的……化溪境的荒人祭司!”
“……”
感受到陳平安眼中的那一抹不信任,趙豐年頓時就皺起眉來,旋即雙手一攤,臉上寫滿了無辜道:“大人不會是在懷疑這些都是卑職做的吧?”
“是你嗎?”陳平安並不否認兆豐年的判斷,看上去十分認真道:“你平時習慣用刀,剛好那三個荒人都是被一刀致命……而且其中有兩個沒穿衣服的荒人還被用刀切掉了下體,這很像你的風格!”
“呵!”
趙豐年不由得被氣樂了,連忙翻了個白眼道:“大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那可是三個修行者啊!我一凡人怎能殺得了他們?”
“也可能是趙晟啊!”陳平安的表情格外認真,接着又道:“聽聞你兄長天賦神勇,堪當為萬人敵!”
“我這真的是比岳王爺還冤!”趙豐年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顧忌陳平安的強大實力,他早就該暴跳如雷了。
“岳王爺是誰?”
“……”
“作為蘊塵司的偵侯!”
瞧着趙豐年那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陳平安不禁啞然失笑,當即收回了落在他臉上的目光,兀自俯身端起了桌上的茶水,緩緩道:“我們在面對問題的時候,理應學會大膽去假設,然後……再小心求證!”
“您這個假設,確實很大膽!”
聽到這話,趙豐年整個人都不好了,不自覺懨懨坐回了火盆邊上,貌似在抱怨道:“我哥前腳剛被他們打了個半死,後腳就能團滅了他們……莫不成,他躺在床上就把氣給煉成了?這難道不是萬中無一的男豬腳才能幹出來的缺德事嗎?”
“臭小子,聽不出來老夫是在和你開玩笑嗎?”
陳平安聞言放下了茶杯,忍不住開口笑罵道:“你還較真了不成!”
“我總覺得,您是在針對我!”
趙豐年抬起頭來望着陳平安,一臉的猶疑不定道:“打從您進城的那一天開始,就看我不順眼!”
“看你不順眼還能給你官兒做?”
陳平安故作生氣狀,提高了聲音,語帶質問道:“還能在你竊寶殺人之後幫你隱瞞?甚至嫁禍給別人?你是皇帝嗎?面子這麼大!”
“……”趙豐年直接被陳平安給懟的啞口無言,一時間竟有點裏外不是人的感覺。
“去結案吧!”
良久,陳平安閉上眼來隨意揮了揮手,神情漠然道:“沒了荒人祭司的掣肘,接下來你得抓緊辦好老夫交代你的事情!”
“是,卑職遵命!”趙豐年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向陳平安告辭,唯恐避之不及的逃離了花廳。
在趙豐年走後,陳平安放下茶杯重新坐回了火盆邊上,盯着那火盆中不斷搖曳的火苗,他的目光稍顯空洞,神情逐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