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破城
第十八章破城
接到榜文,姜起豹更是興奮異常,“快,綁了,用箭射出去,也叫那些賊兵知道知道,是誰在鎮守瀏陽門!”
李定國坐在設在水陸洲上的中軍大帳里,廖廖百字的榜文已經細細讀了好幾遍了!到達長沙轉眼就要一天一夜了,新牆河多半是守不住了,再也拖不起了!李定國騰地站起身了,是該下定決心了,姜起豹,姜起豹!這個突破口就選在他身上!
馮雙禮、馬進忠、張勝、郭有銘等主要將領全部被招進了大帳,李定國客氣地一抱拳,“諸位將軍,時間緊迫,本帥直接分派了!”
在場的十幾員戰將一齊躬身施禮道:“但憑大帥吩咐!”
張勝、郭有銘這些使慣了手的老部下不算,看得出闖營出身的馬進忠和北府的馮雙禮這副必恭必敬的模樣,絕不是裝出來的,李定國還是那副和藹的面孔,只不過眼波里還是有了那麼一絲傲氣。
李定國開始派將了,“我軍此來,不但為了拿下這座城池,更是要斬殺孔有德這條老狗,所以務必要全殲守軍,不能有一條漏網之魚。長沙城西面臨江,又臨近我們的大營,只要弛圍便可,還可使其無固守之志;主要兵力攻擊城池的南北兩面。但西面南北兩座城門角樓沿江處所還需多設軍兵炮矢,預備萬一殘敵退出城強行渡江時,可從側面打擊之;城東瀏陽門的守將有勇無謀,那裏將是我們真正的主攻方向。粵軍送來的攻城重炮、一部分咱們自己的大將軍炮配置於東南、東北二角及正南、正北兩面,使其能打擊城內各個角落;圍城之後,敷設鐵蒺藜數層在地,拖延敵突圍的速度。
具體兵馬分派,北面由馬進忠部負責,南面由馮雙禮部負責,着張勝領三千騎兵監視西面,郭有銘負責瀏陽門的偷襲,等攻城之時我自有安排。”李定國的中軍帥旗就插在南面妙高峰的山頂上,居高臨下,整個長沙城盡收眼底。眼見着各部隊已經全部到達預定位置,兩萬明軍,刀如山,槍如林,人如海,殺氣如虹。戰馬暴躁地嘶鳴着,騎兵斥侯往來飛馳。置身其中,不由得你不豪氣勃發,是啊!馬進忠,馮雙禮等人俱是能征善戰的宿將,真正用起命來,哪個不是吃人的老虎?
當明軍的隆隆戰鼓敲打震天響的時候,孔有德就站在南熏門的城樓上,負手而立。孔有德今天特意一身家常的江山萬代紋絳色羽緞長袍,腰系紅色絲絛,只是在腰間懸挂了一柄寶劍,被一大群身着重甲的將佐簇擁着,雖說是年近七十鬚眉皆白的老人了,但還是顯得那樣的卓爾不群、從容不迫。
孔有德的額頭和兩頰上生有十幾顆老人斑,高大的身材也已經有些駝背,也許是年紀大了,城牆下面那個豎立起無數面盾牌正在緩緩移動的巨大方陣,從城樓上看去不是太清晰了,仔細端詳了半天才可以分辨出在方陣中跑來跑去的是傳令兵們在傳遞命令,唯一可以一眼看清的只剩下那方陣中的旗號了。
在孔有德內心深處,突然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涼,在他模糊的視線里,滿人也好,他們這些拖着辮子的綠營軍也好,和下面的這些明軍,裝束沒有了區別,五官也同樣的模糊,就象是無數個隱約的影子,沒有聲音、沒有顏色地在孔有德眼前晃動。突然間彷彿有回到了早年間在登州巡撫孫元化手下做游擊將軍時的日子,捫心自問,所有這些人其實真有什麼區別嗎?
孔有德清澈的眼睛緩緩掃過了自己身邊,部下們有的緊張、有的興奮,更有些是一副默然的神態,孔有德悲哀地想到,不管英勇還是怯懦,他們中的大多數將看不到明天的太陽,可他們看上去卻好象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戰場上就是這麼殘酷,你不去殺人,就只有等着被殺了,孔有德收拾起年老后悲天憫人的情懷,從新回到了現實。“開炮!記住,要先試試能不能夠着賊兵的大炮,其次是那些攻城車,人先放在後面再說。”
於是,隨着城牆上響起火炮的轟鳴聲,城下面一字排開的明軍攻城重炮也開火了。清軍的火炮無論口徑、質量還是射程都比不上由粵軍提供的這些鋼製重炮,但仗着居高臨下,一時間和明軍斗得也算是勢均力敵。只可惜南城只有這一個城門,明軍除去正面,在東南角和西南角還各佈置了十門重炮,整個南側城牆全部被人家的炮火覆蓋。隨着兩側火力的加入,城牆上的大炮一門接一門地被打啞了。
隨後,每一輪明軍火炮的齊射,城牆上就會倒下一片士卒,斷肢、盔甲、槍械的碎片到處都是,而清軍就這樣默默承受着這一切。
眼看着明軍攻城的方陣越來越近了,一員游擊將軍將手中的令旗高舉,大聲吼叫道:“想活命,就不能讓賊兵攻上來,加把勁兒啊!火銃手趕快裝葯,上彈!”
隨着他的厲聲呼喝,城頭上一下伸出了上千枝槍筒,“打火,瞄準目標—射擊!”砰!砰!火槍爆豆似地向城下打去。
火銃手放完排槍后馬上退後,一排弓箭手上前彎弓搭箭對着城下一輪猛放,再退後,又是一排弓箭手,其後,已經飛快裝好彈的火銃手又準備好了,火器和弓箭交次使用,周而復始,一切都是冒着明軍的炮火,即使身邊的戰友不斷地倒下,也沒有一絲慌亂的跡象。南門的守軍總數不超過四千,十之七八卻都是孔有德從北方帶來的老兵,與其他清軍最大的區別,其實並不是勇敢,而是他們的韌勁與狠辣。
和李定國所見過的其他軍隊不同,孔有德的這些老兵並不對自己正下方的敵軍開火,而是把自己正面的敵人交給旁邊的人,只向自己左側或右側的敵軍放箭或者射擊。
這招太狠辣了,它巧妙地躲開了明軍頂在頭上的圓盾,專找沒有防護的側面下手,殺傷力自然成倍地提高。
可漸漸的,這些見慣了陣仗的老兵也開始含糊起來了。今個兒,到底遇見的是什麼兵啊!難不成個個被下了葯?在他們的印象中,人沒有不怕死的,之所以交戰中會有大股大股的人馬頂着弓矢往前衝鋒,純粹是被殘酷地軍令逼迫着;被少數渾不畏死的瘋子裹挾着,身不由己啊!
通常情況下,那些不怕死的瘋子死的比較快,一旦沒了這些瘋子,成百上千漢子組成的方陣就會有所鬆懈,這種變形一般會加速擴大,直至整個陣型的崩潰,真要到那一步,任你是孫武再生,也阻擋不了這支部隊的潰逃了。對於交戰的雙方來說,所謂戰鬥說白了就是比誰更能抗得住,真要能死傷四分之一以上陣型不亂,那絕對可以稱得上精銳之師了。
而眼前這支軍隊,太他媽的變態了,簡直個個都是那種真真不怕死的瘋子,即便是在這種任他們宰割的地步,也是死戰不退。仔細瞧瞧,沒瞅見有督戰隊啊?
這些渾不畏死的傢伙,即便明明知道盾牌遮得住頭頂卻遮不住側面,前面的雲梯隊連續在城牆前被密集的箭雨射倒。但跟在後面的兵士還是一個勁兒地往前沖,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就是身中數箭的傷兵也顯示出頑強的鬥志,很多人即便是在地上爬也是拖着雲梯往城根上前進。
眼看着如此密集的射擊還是沒有止住明軍的腳步,敵人的三丈長的雲梯已經有幾部搭上了城牆,清軍將早已準備好的滾木、大石塊雨點般砸下來,弓箭、火銃也不停地射擊。
城牆上清軍隊防守如同燃起了洶洶的烈火,這火焰,足以融化任何質地的精鋼。只可惜啊!攻城的明軍象是被李定國下了魔咒,腦子裏只剩下一戰登城這個簡單之極的念頭,這些人報成團儼然就是黃澄澄的金子,想要融化,哪有這麼容易?
眼看敵軍死戰不退,孔有德緊張地訊問其他各門的情況,“回王爺!北邊的情況還這裏差不多,好在有擇恩鎮守,應該不會有失的。西面希貴那裏和東面暫時還沒有動靜,您看,要不要抽調一些人馬來增援?”
孔有德眼睛一瞪,“增什麼援,這裏還沒那麼兇險,傳下令去,叫他們小心守備,如有差遲,軍法處置!”
一時間,南熏門周邊的城上城下死屍遍地,槍炮聲如雷,震天動地;火箭紛飛,煙焰瀰漫數十里。
眼瞅着南門外自己大軍的死傷早就超過千人,而且部下全部殺紅了眼,哪裏還是要做足戲的徉攻,分明演變成了奮力一搏。李定國雖然急在心裏,對坐鎮指揮的馮雙禮老大的不樂意,但他明白,士氣可鼓不可泄,現在可不是撤火的時候。
李定國點手叫過負責傳令的游擊,“多派幾匹快馬,去東門見郭有銘!告訴他,全力進攻,一切以儘快拿下瀏陽門為要!
說我的將令,戌時之前攻不下瀏陽門,左軍四營的將領一律斬首,攻下城池,無論是官兵,賞銀十兩,先登城者,賞銀五千兩!”
等傳令兵趕到東門,見到郭有銘的時候,瀏陽門的攻防大戰早就打響了。接到將令,郭有銘一把抽出戰刀,“小的們,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啊!想要的就隨我沖!”說著話,帶頭沖了出去。
這個時候的姜起豹後悔得都有心掄圓了給自己幾個嘴巴子,自己怎麼早就沒想到派人去搜搜校場呢?由於東邊地勢相對平坦開闊,所以長沙城清軍的校兵場就設在瀏陽門外。現在,姜起豹可以肯定,明軍就是在昨天夜裏,偷偷溜進早就空無一人的校場,躲藏到現在的!我說昨天夜裏,數千軍民亂鬨哄開瀏陽門偷跑,明軍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呢,感情布了這麼個局?可恨當初自己還為背河列陣,嚇退李定國沾沾自喜呢?真是丟死人了!
只可惜,戰場上完全是憑實力說話的!不管姜起豹如何自責,在明軍飛快地從校場的營房裏變幻出成千裝滿沙土的獨輪小推車以後,足足數十丈長的護城河瞬間被填平了。
而且更讓姜起豹害怕的是,這些明軍不知從哪弄來幾十隻大木桶,不顧生死地都堆在了弔橋下面自己夠不到的死角里。“他們要燒弔橋?”
很快,隨着一聲巨響,姜起豹目瞪口呆地看着由一尺粗細原木捆綁而成的重達千斤的的弔橋碎片象紙糊的一樣,被拋上了十幾丈高。“不好!”
將身子探出垛口觀看,“完了!”姜起豹背後不禁冒出了一層冷汗,厚重的城門已經被炸開一個大洞。
突然,一枝鵰翎箭嗖的射中了姜起豹的頭盔,嚇得他扭臉一看,大隊明軍已經舉着大盾狂奔而來。
快!速速在瓮城佈置好!”姜起豹獰笑着,“別以為能衝進外城就算破城了!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們!”
眼看着瀏陽門的城門被上千斤的火藥給炸出了一個大窟窿,郭有銘嘴都快裂到耳朵邊了,大聲吆喝着:“快!衝進去也是五千兩!”
在他看來,這長沙城八成就算攻下來了,簡直覺得大帥是不是太把這群廢物綠營兵當回事了,還用得着佈置詐敗嗎?可恨就給了自己兩千步兵,一千騎兵,那話怎麼說來着,書到用時方恨少啊!要有六千精銳在手,自己還會有什麼可顧忌的,這破城的首功說什麼也落不到別人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