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列陣
第十章列陣
雖然明知依照軍律,開戰時刻,沒有主將的將令,擅離職守便是死罪,但飛虎營的主將曹之邦原打算是親自過去一趟的。
多好的借口啊!曹之邦知道,這軍中總是有那麼一批自以為是的傢伙在背後議論他們兄弟兩個,即便是當著你的面,也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而他自己也明白,軍營崇尚的是英雄、是實力,之所以想去,不為別的,就是想讓那些平日裏看不大起自己的小人們開開眼,看看這對於他們森嚴如鐵的軍紀對於自己不過是一紙空文罷了。怎麼著?這就是實力!不比你們能砍下幾顆人頭,殺散幾哨烏合之眾,強上百倍?
想到終於有機會成為注目的焦點,無數驚詫、憤慨,更多的還是那麼一點點的嫉妒眼神齊刷刷地投向自己,真是心癢難耐啊!
可即便再蠢,曹之邦畢竟也在這軍營中打熬了七、八年,知道此時不比他日,這回碰上的茬子硬得很。再說,叔父身邊還有於得成帳下的幾個外人,死罪是沒有的事,但萬一弄個灰頭土臉,可就划不來了。也就嘟囔了幾句,最終,他還是下定了決心,輕輕拍拍老哨長的肩頭,“帶上那個傻蛋,見到大帥學舌也好學個兒清楚!”
得了將令的老哨長,招呼上那個還在發愣地小卒高二虎,飛快地鑽進了樹林,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惜啊,滿心以為能見到大帥一面的高二虎,也就遠遠地看到山坡高處豎立的中軍帥旗,影影綽綽地看到個主將的背影,就被三個身穿紅色鎧甲的中軍親衛給攔下來了。
“站住!奔喪似的!是哪營主官調教的,怎麼一點規矩都沒學會?”
都是當兵的,不就是在中軍當差,神氣個啥?這話還是得憋在心裏,高二虎不傻,當然知道這些丘八平時眼睛都長在腦門上,囂張得緊,可也就楞着腦袋神色稍稍有些不恭,刷的一馬鞭,竟狠狠抽到了肩膀上,“小兔崽子,耍橫咋的!還敢不服氣?”
刷的一聲剛剛將馬鞭再次揚起,心想着這第二下怎麼也要耍出個花樣來,突然間,手腕竟被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把給牢牢擒住了。是自己大意?可這個老東西剛才還站在那個小兵的身後,什麼時候過來的呢?
軍中講究的是實力,另外兩個中軍親衛可是明白人,剛才也就覺眼前一花,人家就欺到跟前了。單憑這身手,兩個人對望了一眼,不行,就算三個人全加上,也未必是個兒,更何況人家還是哨長。
一愣神的功夫,老哨長輕輕鬆開手,縱身退了幾步,將來意說明。這三個小子跋扈歸跋扈,這等軍情大事,哪裏敢大意,當即稟報了主官。
聞訊趕來的中軍參軍段奉忠,很是奇怪。幾時衙兵營(即親兵營,曹得先的近衛部隊)的人馬轉了性,見人也學會客氣了。瞧那點頭哈腰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對面站着的至少是員參將呢!
不用想,段奉忠就猜到準是吃了人家的苦頭,不由得多看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哨長一眼,唯一與眾不同的就是一桿大刀斜插在背後,刀柄竟是少見的玫瑰金色。
見曹帥身邊的親信段參將盯着自己背後直看,老哨長趕緊上前施禮,將大刀拔了出來,雙手遞了上去。段奉忠接過大刀,入手甚沉,估計不下三十斤,刀鋒泛着冷森森的寒氣,血槽中殘留着拭磨不去的斑斑血痕,好一柄軍中利刃啊!
等老哨長一五一十的將情況彙報完,段奉忠將細節之處又反覆問清,原本還想親近親近,知道是曹之邦的人,冷哼了一聲,將刀隨手一丟,一點面子都不給,轉身就去了。
老哨長長嘆了口氣,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撤撤小兵的衣袖,就不再搭理他,拾起大刀,挺直腰板大踏步地往回走了。
聽了段奉忠的彙報,曹得先面沉似水地站在山脊間凸出的空地上,眼神中竟帶了少許的惱火,“情況署實?”
“千真萬確!屬下訊問了不下三次,飛虎營的確是這麼回復的。”
“在對面山林里偷摸摸地支炮了!”曹得先皺着眉頭,“辛苦半天,自己的伏兵之計被人家識破了?”
“大帥快看!”
正在低頭思索的曹得先聞聲趕緊抬頭,戎馬倥傯多半生的也不禁嚇了一跳。
此時,碧藍的天空上白雲朵朵,風從白雲片下吹來,蒸水上,霧氣奔騰,在兩側山峰的斜坡上盤旋,像條沒有腦袋的綠色巨蛇,爬進了峽谷。
再過去,曹得先的目光從微風吹皺的青光粼粼的水流上掃過去,河邊被水浪衝擊的鵝卵石形成了一條灰色的曲岸上,突然出現了上千身着土灰色戰裙的明軍,在他們身前,是二三十頭巨象。太可怕了!至少尺把粗細、兩丈長短的杉樹樹榦,這些象的大鼻子一卷就是兩三根。曹得先原本只是聽說,並沒有見過象兵,如今一見,此物竟有這麼大的力道,不禁開始從新計算雙方的實力對比了。
這些明軍是在架橋,有了大象這樣好身手的搬運工,做起事來,自然事半功倍了。他們也不去樹皮,只是將樹榦兩兩捆結實,然後六顆一排再捆到一起,放進河裏,再繫緊大石投入水中固定。就這樣,一頓飯的功夫,十六座浮橋很快從西岸延伸到了東岸。
隨着幾發信號煙火的升騰,對岸的樹林裏一時間豎起無數的旌旗,象十數條蜿蜒的巨蟒,順着山勢很快來到山腳下寬闊的河谷空地上。
“大帥小心!”隨着喊叫,十幾個戈什哈一齊撲上來將曹得先團團圍住,這時,耳邊聽到重物劃破天際刺耳的尖叫聲,轟的一聲,曹得先感到腳下的大地為之一顫,一股濃烈的土腥味撲面而來。
“滾!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曹得先知道,自己所在的地勢極高,就算明軍的大炮再神奇,也沒有可能打到這裏。喝退身前的親隨,這才看到,炮彈落在了腳下十丈開外的山坡上,曹得先冷冷地哼了一聲,“準頭還是不錯的,可惜高度不夠啊!”
接下來,明軍的大炮在東岸的山坡上依次劃了個大圈,不但明軍就連清軍也知道了大炮射程。此時,上萬舉着鐵盾提着鋼刀的步兵一路小跑着跨上浮橋,飛快地衝上河岸,並布好陣勢,等着大隊人馬的到來。
眼看着河岸這邊的明軍越聚越多,曹得先點點頭,“也別管你是不是誘敵,過半擊之,老子先佔了先手,看你如何應對吧!”
隨着幾十個傳令兵飛快的消失,很快,蒸水東岸的不但火炮聲也響了起來,四周的山坡上鼓角雷嗚,無數身着紅、白戰甲的清軍順着山勢沖了下來。
河東岸明軍排出的陣型是注重防守的偃月陣,這是個適合長程弩箭發揮的陣型,大將據中,兩翼可以對選擇中路突進的敵軍發動鉗形攻勢。
“這個高文貴變陣還很快嘛!”曹得先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冷笑。
“大帥!”跟在一旁的段奉忠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糾正道:“您再仔細瞅瞅,旗子的顏色雖說差不多,但高文貴的帥旗還在西岸,東岸戰陣上的這面大旗上好像綉着個靳字,多半是高文貴的副手靳統武在那裏!”
仔細一瞅,果然是自己興奮過度看錯了,曹得先嘴角下撇,很是不痛快!此時,另一邊的親侄曹之講,也跟着起鬨,興奮地大叫道:“父帥!他們左翼打出來的旗號竟是一個羅字,好像除去監軍羅人琮,他們賊兵營中沒有姓羅的。真沒想到,李定國身邊沒人了,連周明磊派來的都使上了!”
“行了!管他是誰,轉眼都是本帥手下的敗將!”曹得先不耐煩地擺擺手,“趕緊傳令!成天就知道瞎咧咧,一點正事都不幹!”
隨着號令的傳出,主動進攻的清軍衝到明軍弓箭的射程以外時,分散的人群迅速變成橫陣衝擊隊形。此時,雙方的大炮都在瘋狂的轟鳴着,不時有士兵被擊中。
只是可惜,雖說雙方加起來也是超過百門的大炮齊鳴,但當時畢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開花彈,射擊精度也是差強人意,這些重炮用來轟擊固定不動的城牆還行,用於象這樣在方圓數平方里進行的野外對壘,想要憑它就能起到什麼決定性的作用,還是不大可能!
一是打不準,二來就憑這點炮火密度,實在太過稀疏,能造成的殺傷力,不過幾百號人馬,這對於數萬人馬的群毆,簡直是九牛一毛了。這些重炮的作用,遠不如擺出幾百門虎樽炮來的實際。別看這些虎樽炮打得近,威力也小得多,但一是火炮數量上多了,二來射擊時間也減少了不少,這樣,一增一減,至少陣前那塊地方的射擊密度就有了十倍以上的提高。只可惜,就是因為這重量只有百十斤的虎樽炮製作工藝遠比攻城重炮簡單得多,明磊實在怕大家都學着大規模生產,給自己的這些未來敵手添加利器,所以,才一味誇大重炮的作用,而即便李定國等才智高絕之輩,又怎會有那來自後世的智慧,知道還有這等玩法呢?
此時,戰場又發突變。隨着數百匹戰馬的長長嘶鳴,漢軍正紅旗的一隊騎兵象一支利箭,從山腳下高速接近了明軍隊左翼。這些戰馬的正面都披着鎧甲,騎手也舉着圓盾,鵰翎箭擊打在上面,構不成至命的殺傷。清軍為首的是兩名游擊將軍郭遵和王信,正所謂一葉知秋,不提戰績,單憑黑大個郭遵手中的鐵鞭,鐵槍,加起來重達七十多斤,卻被他舞得上下翻飛,就知一斑了;而王信想當年曾經獨闖龍潭,創出一人生擒盜匪七十餘人的神話。一句話,此二人都是曹得先手下勇悍過人的將佐。
見一員穿着黑色玄鐵鎖子甲的清軍將佐一手持鞭,一首持槍,一馬當先衝殺而來,身上、馬上都濺滿了己方士卒的斑斑血跡,明軍戰陣核心處的左翼領軍大將羅人琮急忙招呼麾下的一名參將前去阻擋。誰知大老遠跑過去,別說阻攔,才一個照面,郭遵一鐵鞭就把這員參將的腦袋敲得粉碎,身後的清兵大聲歡呼,郭遵乘勢帶兵一下衝進了明軍的左翼陣地。
憑藉著戰馬的速度,這股清軍所向披靡,明軍死傷慘重,被擊斃的人員不下數百人,更有近千人被戰馬踏傷。但區區五百騎兵,人數畢竟太少了。而且這些明軍,顯然是訓練有素,面對如此強有力的衝擊依然保持陣型不亂,郭遵的騎兵隊最終還是沒能衝破明軍左翼,攻入它的核心陣地,而且速度也自然而然地降了下來。此時,殺紅了眼的明軍不顧傷亡前仆後繼將這些清軍死死包圍在了中間,指揮整個河東岸明軍的主將靳統武更是將剛剛過河而來的一千名弓箭手全部調了過來。
頓時亂箭齊發,如此近距離的射擊,再精良的戰甲也抵擋不住了,不要說那些普通騎兵,就是郭遵背上也中了箭,被王信和一干手下拚死保着,一齊往外衝殺。可惜啊!五百精騎,真正活着衝出重圍的,不過七八個人而已。
在戰場上,每個人都盡其所能的穿着厚厚的護甲,妄圖以此來獲得保護。但也就是這裏,任憑你百般精心防護的生命卻依然是如此的脆弱。戰鬥打響也就短短一頓飯的功夫,左翼四千明軍的陣地上,死者接近千半,倒在地上等待救助的傷者更是不下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