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充分的理由
放在中島台上的熱水壺在噴出熱氣，幾秒后“啪”地一聲，提示加熱完畢。
一隻修長的手拿起水壺，另一隻手順便帶上了三隻水杯。
“啊，我就不用了。”在客廳里坐着的崔秀榮連忙對任宋演說，“我就來送個東西。”
她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林允兒，若有所指地補充：“我馬上就走。”
“謝謝您。”林允兒伸出雙手接過任宋演遞來的水，臉上絲毫不見異色地湊到自己嘴前，彷彿完全沒注意到崔秀榮的暗中打量。
只是在不為人所關注的角度下，她耳後與脖領裏面的皮膚正敷着一層淺淺的粉色紅暈。
“允兒你也喜歡喝熱水嗎？”崔秀榮忍不住嘖嘖感嘆，“和宋演哥的取向一模一樣……”
“咳！咳……”像是一時不小心被開水的溫度燙到，林允兒劇烈咳嗽了幾聲，連臉頰都漲紅起來。
任宋演把抽紙給遞過去，然後用眼睛掃了一下不知為何顯得很礙眼的崔秀榮，面無表情地問：“所以你上門究竟有什麼事？”
崔秀榮不經大腦地說出一句：“宋演你急着趕我走嗎，看來我還是打擾你們了——啊啊，好，我知道了！我說正事！說正事！”
兩手往下壓着安撫臉色不善的任宋演，崔秀榮終於併攏雙腿，從隨身的包里掏出兩張門票樣式的物品，畢恭畢敬地推到男人面前。
“我參演的新劇要舉辦Presscall（注）了，這是入場憑證。”她眨眨眼睛，看着兩個人說，“屆時敬請二位蒞臨指導。”
任宋演看了看兩張票上印刷的音樂劇宣傳圖片，正面是一個很顯眼的標題：《InsideWilliam》。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嫌棄地揮了揮手，崔秀榮立刻心領神會，笑嘻嘻地說：“那我就先走了。”
“到時候再見啊。”抄起了包，崔秀榮不忘對林允兒小幅度地擺手示意，但還沒等少女禮貌地出聲跟她道別，已經跑到玄關那邊的崔秀榮忽然又返身探出頭來。
“那兩位，你們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情吧。”這話說完，她還很不怕死地遠遠衝著少女擠了下眼，握拳以示鼓勵。
林允兒整個人呆了呆，直到崔秀榮逃也似的轉身開門跑出去后，隨着電子鎖閉合的動靜傳來，她才怔怔地轉頭看向一旁的任宋演。
“那個，作家……”她張了張嘴，最終用一種隱隱咬緊牙關的語氣說，“我怎麼感覺我這趟回來以後，秀榮姐她變得，變得……”
“開始變得和你印象中的秀英一樣了？”任宋演倒是很淡然地喝着水。
林允兒下意識點頭，又抿起嘴唇，重新看向任宋演。
“你離開的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情。”任宋演依然沒有看她，“回頭我再慢慢告訴你。現在，我們先把剛剛沒做完的事做完吧。”
“沒做完的事？”林允兒兩眼睜大，瞬間聯想到了崔秀榮方才留下的話。
“嗯。你不是問我時間嗎？今天的時間是，2021年8月14日。”任宋演一臉平靜地說。
林允兒一怔，心裏莫名生出鬆了口氣的感覺，緊跟着，她又神色一動。
“8月14？我回去的那天應該是8月5日，我穿越回去之後是10年的5月22日，然後回來是5月31日，在那裏總共度過了九天時間……”
林允兒的心算能力還不錯，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所以，我在兩邊度過的時間流速是呈一比一的比例嗎？”
任宋演搖頭說：“只能說有這個可能。畢竟目前還只有孤例。”
他看了眼林允兒，見她愁眉不展，滿臉沉思之色，便起身說：“先吃飯吧，吃完飯我們再討論。”
“嗯？”林允兒隨着他的動作抬頭看去，“吃飯嗎？”
“嗯，你已經吃過了？”任宋演背對着她走向廚房。
林允兒張開嘴，而後小聲地回答：“那倒是沒有……”她用手摸了摸腹部，忍不住又注視着男人的背影說，“可是，作家，現在好像……不是時候吧？”
“那你覺得什麼時候是時候？”任宋演解開紐扣，挽起了袖口，轉過身與她對視着，“吃飯這種事情，有時候比很多人想像中要重要得多。還有……”
林允兒遲疑着，投去詢問的眼神：“還有？”
任宋演輕描淡寫地掃掃她就回過頭去輕聲地繼續說：“還有，我現在想給你做一頓飯。這個理由應該足夠充分了吧？”
還待在客廳里的林允兒又愣了愣。
她望着那道在廚房中開始忙碌的身影，剛想舉杯止渴，卻被那氤氳升騰的熱氣給熏得眯起了眼。
在盯着手中溫熱的水杯看了一會兒后，她就抿着小嘴站起，徑直走到男人身邊去，然後在他微微訝異的注目中，找出圍裙穿上說：“我想來幫忙。”
她頭也不轉地說：“這個理由，也足夠充分了吧。”
任宋演面不改色地瞧了瞧她，收回視線后又冷不丁地開口：“生日快樂。”
繞到背後去綁着帶子的兩隻手產生停頓，林允兒還是沒忍住把頭轉過去，直瞅着男人的側臉。
結果任宋演不理會她，按掉了水龍頭的開關，接着就在她笨拙躲開的腳步中，來到她身後。
“不是說回來的時間是5月31日嗎？那就剛好是你生日之後了。雖然有些遲了，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他一邊幫少女綁着圍裙，一邊淡淡地說。
“啊……啊，對，謝謝您……”
大腦的運轉似乎變得有些遲鈍，林允兒反應過來，她恍然大悟地低聲道着謝，旋即就默默咬住下嘴唇，想要自然一點地走開。
“別動。”那隻修長而有力的手掌輕輕按住了她的肩頭，沉穩的嗓音如在耳畔，吐氣作響，“還沒綁好。”
林允兒又張了下嘴，“嗯……好……”
她便乖乖地站在了原地，安靜等待着，垂在身側的手掌無聲無息地攥起。
下一秒，她又抬起手來對着面頰扇了扇風。
啊，剛才那杯水真的好燙啊。
……
吃過了飯，林允兒這就想拉住任宋演談論正事，但也許是“倒時差”的緣故，又或者是湯足飯飽，突然就感到困意上涌。
任宋演顯然也不像她那麼心急，勸她先上樓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說。林允兒糾結片刻，也就乖乖聽從安排，回了樓上的卧室。
等到她後面再醒來，時間也不出意外地從中午來到傍晚時分。
“醒了？”任宋演正在一樓客廳里抱着台筆記本電腦工作。
換了身睡衣走下樓梯的林允兒對他點點頭，揉着後頸同樣在沙發上坐下，然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任宋演這會兒戴上的那副圓框眼鏡。
近似於上世紀初的復古款式，戴在男人臉上格外有種文人的儒雅氣質。
作家戴眼鏡真好看啊。不自覺地感慨了一下，林允兒就開口訴苦：“我過去這幾天可能是綳得太緊了。一覺睡完，頭腦是清醒了，身體卻到處酸痛。”
任宋演暫時停下打字，看了看她問：“這次做夢了嗎？”
林允兒頓時收斂表情，認真回憶后就說：“沒有。這次我什麼都沒夢見。”她又看着任宋演，“您認為，我的穿越和那場藍色的夢有關？”
“我覺得夢應該不是促成你兩次穿越的原因，但它或許預示着什麼。比如說你即將回去小說世界的時間？”任宋演說，“你不是說隨着時間推移，你的夢就越是清晰嗎？”
林允兒的表情微微變了變，很顯然，現在對於她來說，“回去”已經不是一件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她不甘心地說：“那會不會僅僅就是一場夢而已？畢竟如您所說，關於這個夢，目前也只有孤例，其實什麼都證明不了。而且我這次不是沒做夢嗎？”
任宋演見她的反應有點大，也沒再在這話題上糾纏，轉而拿出一塊平板電腦，放到林允兒手上說：“在你回去的這段時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拿着一支觸控筆，點開屏幕上的一個畫圖軟件。
“我們之前有過一點疑問，你究竟是來自於劇本還是小說。現在既然這件事已經得到了解答，那麼我就有了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為什麼我寫在劇本里的情節會在小說的世界出現？”
林允兒非常意外地問：“您在劇本里寫的試鏡橋段，其實沒有在小說里寫過嗎？”
“我當時雖然提了試鏡的事，但沒有把過程給詳細寫出來。所以現在，事情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們認為的你來自的那個世界，其實並不是什麼小說的世界，而是關於《StarWorld》所有相關作品的統合，二是，你本身是從劇本穿越到了現實，但之前那次穿越沒有回去劇本里，而是不明原因去了小說的世界。”
林允兒聽完任宋演的總結后，苦惱地發現，任宋演所說的兩種情況其實都有不低的可能性。
她回想着這次自己穿越回去后對於腦中那些記憶的不適應，問：“那您認為應該是哪種可能？”
“我認為這個問題或許我們永遠不會知道答案。”任宋演搖頭，“但既然我們現在確定了小說和劇本的劇情是有可能產生互通和交集的，那麼我們再回頭看整件事，有的部分就值得推敲了。”
任宋演用觸控筆在平板電腦上畫出一條橫線，又在線上隨便找了個點，標註為“2009年”。
“我們就當這是書中世界的時間軸。你也知道，少女時代並不是《StarWorld》唯一的主人公。在你們的故事之外，還有着很多的角色。他們的故事有的融入小說的主線，有的可以當成分支劇情；無論如何，你們所有人的故事，開始的時間和結束的時間，最終都應該會在這條時間軸上體現。”
他在橫線上接連畫了幾道外延的弧線，無論弧度有多麼誇張，它的起點和落點都在那條橫線上面，因此可以說二者始終是一體的存在。
接着，任宋演又在“2009年”那個點上畫了個大大的圈，將它着重標記出來。
“因為我在劇本里給你出演《男版灰姑娘》的過程增加了新的內容，所以2009年的林允兒，也就是你，前不久意外地進入了這條新的分支劇情。本身這樣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是你的那段劇情，我當時並沒有完成全部的創作，所以導致了這段情節的後續缺失。情節沒有後續，這就意味着我們只有整個試鏡開始的時間，而沒有它結束的時間。”
他以“2009年”為起點，往外畫了條線，卻不是前面那樣的弧線，而是筆直地延伸出去，好像沒有盡頭。
林允兒也徹底明白過來，“因為沒有後續，那段來自劇本的情節也就無法完全融入書中的世界，導致進入這段劇情的我跟這條延伸出去的線一樣，逐漸和世界偏離，最終就把我送到了畫布之外……”
她看了看那條已經超出繪畫區域的直線，嘴裏呢喃：“也就是，來到了您這邊？”
她欲言又止地瞥向任宋演，小聲說了一句：“所以當時到底為什麼要剛好斷在那裏呢……”
“這只是我目前的一個猜測而已。”男人在她眼裏臉皮相當厚地說，“像是你這次回來就不能以此來解釋，究竟是我家的位置在書中世界有着什麼特殊之處，還是說有其他什麼我們目前還不知道的原因導致你能穿越回來，還有很多問題需要進行綜合考慮。”
“反正我覺得這個推測很合理……”林允兒嘟囔着，“否則時間點怎麼會那麼湊巧，正好在您開始寫劇本之後發生？又為什麼偏偏是2009年的我穿越過來？”
她說完又想起什麼，疑惑地問：“不過，作家您之前寫的劇本內容總不可能都是一口氣寫完吧？為什麼輪到我才發生這種情況？”
“還有，如果只是因為劇情沒寫完就會出現這種事情的話，那您之前創作小說的十幾年裏，按理來說，不可能什麼都沒發生吧？”